當日深夜，南昌府驛館，庭院之中，萬籟俱寂，月光清冷，唯獨只見一道人影，猶在月光下舞劍。
“老爺，今天這樣辛勞了一天，為何還不休息？”袁夫人端著茶水夜宵，步入庭院。
袁崇煥聞言，停下動作，將劍別在身後。左臂攤開，做出一副請的動作，“夫人，你我許久不曾共舞一曲，何不趁著他鄉月明，再憶當初！”
袁夫人淡淡一笑，在石臺上放下手中盤碟，抽出寶劍，蓮步輕移，幾步走到袁崇煥身邊。
兩劍輕觸，月光輝映，腳步交錯，看似舞劍，姿勢優美直如舞蹈。以蛙叫蟬鳴為曲，越跳越沉醉，時光彷彿都定格在了這一刻。
“夫人，以後這種事讓丘鎧他們去做就好，你千萬不要再以身犯險。”能把爆烈如火的袁夫人馴服得柔情似水，天下間除袁崇煥外再無第二人。他貼近袁夫人，握住劍的右手抓著袁夫人同樣握劍的右手，兩柄劍頓時完全貼在一起。默契揮動，渾如一劍。
“我知道了！”被袁崇煥貼得如此近，便是袁夫人也不由得臉頰發燙。猶如生人初見，袁夫人掙脫開對方懷抱，“今日你與孔盟主一戰，當真是驚心動魄。幸虧最後他力竭倒下，不然還真是……”
“夫人局外之人，看不透也情有可原。”提起那件事，袁崇煥輕微嗟嘆一聲，再沒有繼續舞劍的興致。他緩步走到石臺邊，收劍回鞘。
“夫君此言何意？”袁夫人急忙跟上，為他斟好一杯茶。
“今日一戰，其實是我輸了！”接過茶水，袁崇煥淡淡地抿了一口。
“啊！可是最後明明……”
“其實最後孔盟主尚有餘力，但是卻收力不前，沒有將我推下擂臺。世人都當是我贏了，真是慚愧！哼，哼！”念及於此，袁崇煥禁不住冷笑連連。
“孔盟主，他為何要這樣做？”
南昌府孔宅，一個身形威猛的漢子一人獨坐於院落之中，石桌之上擺放著一大壇酒和兩個大碗。碗中明月倒影晃盪不已，被他端起一飲而盡。
“父親，刀環已上！”一少年男子雙手捧著一把大刀走入院中。那把刀正是孔森所使的九孔大環刀，背部八個孔環猶在抖動不已。
送來大刀的那名少年名叫孔林，乃是孔森盟主的兒子。至於那位端坐喝酒的威猛大漢，不消說自也知道，正是孔森。他從他兒子手中接過九孔大環刀，將其放於石桌之上。孔森靜靜地凝視著刀背上第八個孔環，上面刻著三個字——袁崇煥！
跟自己的父親在一起，又是在自己家，孔林也沒什麼好客氣的。他往他爹身邊一坐，端起一碗酒，一口幹掉。如此豪氣，當真有他爹幾分風範。
“父親，那件事是不是你告訴曾捕頭的？”
“你是說美人蠍那件事？沒錯，正是我告知曾隆坤的！”白天在高臺上，曾捕頭當場拆穿小紫乃是美人蠍弟子，一時讓武盟上下震驚不已。可是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告訴曾捕頭這個絕密訊息之人，居然就是他們的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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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為何要幫他？”
“我如此做不是為幫曾隆坤，而是為袁崇煥！”
“袁崇煥？”
“沒錯，袁崇煥此人為天下社稷，蒼生百姓鞠躬盡瘁。我不想他的兒子蒙受不白之冤。同時，我也不想我們武盟使用如此卑鄙的方法栽贓陷害。我身為武盟盟主，必須要阻止這種不端風氣發展下去！”
“那袁崇煥他就是什麼好人嗎？官居高位，還不是跟魏閹同流合汙，為他立生祠！”
“你若只是聽信一面之詞，便得不到真相。他之所以那麼做，為的是前線將士，天下生靈，怎奈何天下人不知！我和他一交手，便窺得此人心境。劍，終究是不會騙人的。可是武盟那些長老，一心只想藉此機會耀我江南武盟威風，不問是非對錯，一意孤行，險些釀成大錯！”孔森說到此處，氣憤不已，再次端起滿滿一碗酒，咕嚕咕嚕一口喝下。
“父親遠見，教訓得是。”父子二人端起各自酒碗，磕碰一下，隨後同時飲盡。
“父親今日可是讓了最後一招？”
聽見孔林突然提出這個問題，孔森臉露驚訝之色，但他只是笑了笑卻並未作答。
“我與父親朝夕相處，一身武藝更是父親傳授。別人看不出來，我不可能看不出來！”藉著酒勁，孔林越說越激動，直說得面紅耳赤，聲嘶力竭。他撫摸著九孔大環刀，在他眼中，這刀是他父親並肩作戰的好兄弟，更是他的長輩。在這把刀身上，記載著他父親的光輝戰績，是他們孔家最為榮耀和驕傲的見證。“只剩一個孔了，只剩這最後一個孔了！為什麼啊？您當時明明已經跟所有的人約定好了，無論輸贏他們都可以安然離開的。那您，為何不用盡全力打敗他啊？”
孔森站起身，慈愛地撫摸著孔林。他一生最為驕傲的有兩樣東西，一件是他的九孔大環刀，另外一件則是他的兒子孔林。在他心中，他兒子絕對是繼承他衣缽的不二傳人。而在孔林心中，他爹則是無所不能的蓋世英雄。只要有九孔大環刀在，他爹就不可能會輸。
十一年前，距離今天最近的一次失敗，那一次，僅僅七歲的孔林哭了整整三天三夜。無論孔森如何安慰討好，都沒有任何作用。在這之後十一年，孔森再未失敗過。他再也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為自己的失敗而痛哭流涕。而孔林，這個繼承孔森血統，一個鐵打的漢子，便再也沒有流過淚。但是這一次，當失敗再次重演，已經成人的孔林還是忍不住再次流下熱淚。
“爹能輸，但他不能輸！爹只是一介武夫，為自己比武搏命而已。而他是兵部尚書，是鎮東大將軍，他肩負著天下社稷，生靈百姓。所以，他不能倒下，更不能輸！”
在這一刻，兩父子的眼神交匯。他，終於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他，以後會更加努力成為他的衣缽傳人！
“真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可真欠了孔盟主一個天大的人情！”聽袁崇煥講完，袁夫人一陣神傷。她怎麼也想不到，真相竟是這樣。
“一敗一環，今日一戰，想必又令九孔大環刀上新添一環。若是因為此事令他不得不提前隱退，恐怕我此生再難安心。”
“多虧了孔盟主深明大義，今日之事才得以終了！對了，老爺，還有那個曾隆坤大捕頭也對日兒盡力相救。大恩大德，不可不報！”
“為夫都記得，怎會忘記！”
經過白天的連場打鬥，袁崇煥夫婦二人都消耗不少。只是剛剛經歷這麼多事，令人難以入眠。他倆便坐在月下庭中，賞賞月，吃吃糕點，聊一聊分別這段日子各自的所見所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