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肉太老，湯太油，甲魚太腥……”
楚旋聽著這般似嗔似怨地感嘆，神經不自覺得抽搐了一下，手心裡已經隱隱地冒出了些汗水，她想過千千萬萬種可能，卻未料到是這樣的結果，這對她來說是一個意外，絕對的意外，可讓她更意想不到的伊瀟竟然會把她當時的氣話一字不差地說給這位女王聽，頓時咬牙切齒地在心裡把那個臭混蛋罵了個遍。
面對斯涵略帶自諷地調侃，與其說是自諷不如說是控訴來得更恰當些，楚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前的女人怎麼看怎麼都不像是盞省油的燈。如今人家拿著人證物證擺在自己面前，一副罪證確鑿的受害人模樣，讓她如何辯解，無力的辯解就是狡辯，只能採取俯首認罪、低頭服法以爭取寬大處理這唯一的途徑。
“抱歉，剛才是跟伊瀟鬧著玩的，我不知道這湯是項小姐，你煮得……”楚旋一開口便覺地失言，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什麼叫不知道是你煮的？敢情這鍋湯是姓項的煮得那就是人間美味，是別人煮得那就是難以下嚥的泔水，更何況她原先就認為那位田螺姑娘是姓項，只是沒想到此項小姐非彼項小姐而已。
向來盤問犯人滴水不漏的謝警官今天被居然自己的話套了進去，作為控方的斯涵自然是沒有錯過楚旋語言中的漏洞，但她並沒有選擇窮追猛打，而是端著笑臉放柔了聲調，“謝警官，不必這麼客氣，我們很快就會成為一家人，你可以跟瀟瀟一樣叫我涵，斯涵或者siham……”
“斯涵，那你也別客氣，叫我楚旋就可以”，跟前的女人笑靨如花，楚旋竟覺得背後涼颼颼的。就像在同一片草原上老虎遇到了獅子的那般，來自本能的博弈，喚醒了沉睡著的危機意識，那種天然的強大氣勢使楚旋折服，相信若是讓這個女人去審問犯人，無論是多麼狡猾的罪犯都會匍匐在她的腳下，因為此刻她自己便有如此的感覺。
“楚旋你好像很怕我哦！你看你額頭上都是汗！”斯涵笑意更濃，7寸半的高跟鞋，使原本高挑的身材顯得越發高不可攀，慢慢地彎下身子，那張精緻的笑臉不斷在楚旋的眼睛裡放大，真我的香味充斥在鼻息間，卻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束縛著她的手腳，良久之後才反應過來，“沒……沒有……可能是病房裡太熱了吧……”
“是嗎？那這樣會不會好一點呢？”柔媚的聲調穿過耳道直到心底，不知不覺間細白的雙手已搭在了脖頸間，解開了第一顆釦子，當楚旋意識到這樣的動作太過曖昧，想避，已然不及，只落得個滿臉通紅，猶如置身在烤籠中一般，汗水順著額頭滑過臉頰隱沒在衣領處……
“你跟瀟瀟一樣，都是不會照顧自己的人呢……”楚旋以為炙烤就此結束，但斯涵並沒有因為她的緊張而罷手，反而更進一步從外衣口袋掏出塊手帕覆在楚旋光潔的額頭上，輕輕的擦拭。
細長而白皙的手指指端捏著一塊藍灰相間的格子手帕，指節分明長短有致，指甲修剪得平整乾淨，塗著粉紅的健康色。然楚旋卻覺得遺憾，在她認為，這般的女王應該是配上帶鑽的法式長甲更為合適，可她又豈會知曉其中的奧秘。
手帕上帶著女人獨有的香味，撩得人怦然心動，而楚旋注意到格子手帕的低端繡著一個秀氣的“h”，恍惚間微微皺眉。
“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顯然這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斯涵的法眼。
“沒有，只是覺得這手帕有點熟悉……”不僅熟悉，受傷之前每一個晚上她都會枕著一塊同款同色的手帕入眠，對此她又怎麼可能不熟悉，只是壓在枕頭底下的那塊繡著的是一個飛揚的“x”。
“一定是在瀟瀟那裡見過，她就是個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小孩，十五、六歲的時候還要我幫她搭配衣服，即使現在她身上的很多小東西都是我張羅的，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哦……”斯涵像是故意要吊人胃口似的，停頓了一下，楚旋也只好耐著性子等她開口，直到那人再次湊近耳邊，“就連她今天穿得內衣都是我選得，因為啊她所有的內衣褲都是我買給她的呢……”
說完斯涵直起身子以便觀賞床上這個人接下來的表情，滿意地看到她由震驚到憤怒的轉變，楚旋的眼裡迸發出來的是滿滿的恨意，斯涵相信，如若眼下她不是身穿警服的警察，不是一個躺在病床上不能動彈的病人，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揍自己一頓。
此時楚旋確實是恨不能把這女人抽筋剝皮，在她看來，這是赤 裸 裸的炫耀，炫耀她們彼此之間的親密無間，試問怎樣的關係才可以欣然接受對方為自己長期購買如內衣這樣私密的東西，所以她恨，可是卻恨得無力……
“看來瀟瀟說得沒錯，楚旋不是一般的小心眼呢，這麼快又倒翻了醋瓶，呵呵……”
斯涵的笑聲對楚旋來說無疑是絕大的諷刺，一時間彷彿被人戳到了逆鱗，直恨得牙癢癢。
“別說你沒有哦，你看你眼睛都紅得跟只兔子似的，不過你這次是錯得離譜，你不該和一個孩子的母親吃醋……”看著楚旋驚愕到掉下巴的神情，斯涵繼續道，“我一直都把瀟瀟當成我自己的孩子養著，儘管我們是毫無血緣關係的姐妹。我和斯微一樣一出生就被人送進了孤兒院，是伊瀟的父母收養了我們……”說到此處，斯涵轉頭瞥了眼楚旋，她的臉上已經褪去了適才的敵意，清明的眸子裡閃爍著些許的同情與憐憫。對此斯涵只是淡然地一笑，從小見慣了這樣的眼神，每一個到福利院來的人和那些修女都會用這樣的眼睛看著她們說話，所以她倦了甚至是厭惡這些人。直到有一天一對與眾不同的夫婦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他們說，“不要以為自己是最可憐的，可憐只施捨給那些弱者，想跟我們變成強者嗎？……”從此她們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
“因為一些原因，瀟瀟的爸媽經常不在我們身邊，那時家裡就我最大，兩個小屁孩也只能跟著我，把我當家長，所以我說我既是瀟瀟的姐姐又是她的母親這一點也不為過……”
“一定很辛苦吧？”楚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要照顧兩個人，而且看著斯涵的年紀不會比自己大多少，她以為自己夠不幸的了，可童年至少還有母親的身影相伴，儘管當初她們過得悽苦無依，一貧如洗。事實證明世間最不缺乏的就是悲劇，當自己一味地沉浸在痛苦中時就自然而然地忽略掉別人的不幸。
“辛苦到不會，她們都很聽話，雖然是大禍小禍不斷”，說著斯涵不經意地揚起唇角，那樣略帶些寵溺的笑不同於此前的任何一個，散發著濃濃的慈母的氣息，這一刻楚旋開始相信這個不大的女人是真得把伊瀟看成了她的孩子。
“兩個小滑頭總是狼狽為奸，互相掩護，為此還鬧出了不少笑話，因為瀟瀟是我們三個當中最小的一個，所以我和阿微都很寵她。大概是性格的緣故，她跟阿微要比對我親，表面上兩人一直打打鬧鬧的，誰也不讓誰，暗地裡卻護犢子的很。記得有一次住我們區附近的幾個小流氓想打瀟瀟的主意，阿微拿著根棒球棍就跟人拼命，還有一次……”
夜幕降臨，斯涵坐在楚旋的床沿上，數落著倆小丫頭的點滴，而另外兩人卻渾然不覺……
“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哎！小瀟瀟你這是在洗蘋果呢，還是在給蘋果泡澡呢？我都服了你了，一個蘋果都洗半個鐘頭了！去去去笨死，你個百五連洗水果都不會……”斯微實在可能不過眼這人的磨蹭，一撅屁股把人擠出了水池外。
“你才是梁山伯類！”雖然伊瀟現在整顆心都牽掛著病床上的人，但嘴皮子仍不落人後。
“什麼梁山伯？梁山伯不是朱麗葉她相公嗎？”
“斯微我知道你中國歷史不好，沒想到你連小學數學都沒學好，梁山伯——2，3，8自個兒加去！”
“靠，臭丫頭長能耐了，罵人都會拐著彎罵了！看我怎麼收拾你！”說著話斯微就把溼漉漉的手往伊瀟的臉上抹，冰涼刺骨的指尖觸到臉頰上，伊瀟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別鬧了，還是我來洗吧，瞧你手涼的，你去一邊找花瓶去……”
“花瓶？你瞧這是什麼？”不知什麼時候斯微竟然從背後掏出了只玻璃雕得的粉紅色花瓶。
“哪來的？我怎麼沒見你拿啊？不會是順得吧？這可是醫院別給我惹麻煩！”
“什麼順得啊？這是人小護士看我長得俊親手送得，怎麼樣我魅力無邊吧？”
“嗯！無邊！無邊！待會兒，我就告訴涵，讓她見識見識你的魅力無邊……”
“別別別，可別告訴我我們家那只老虎，否則我今晚別想消停了，小瀟瀟，我的好瀟瀟，你就答應我吧”。伊瀟看著斯微拽著自己的衣襬盡情地發嗲，泛起好一陣雞皮疙瘩，“少來噁心我，滾一邊去！”一邊說一邊作勢抬腳要踹她。
“好啦，我們一起洗吧，你也別拆我的臺……”
“你還是一邊呆著吧，就你那雙珍貴的肘子萬一長了凍瘡，涵遷怒於我怎麼辦？”都說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可人項斯微的第二張臉明顯比第一張臉來得還要嬌貴，一遇到極寒的天氣，手就腫得蘿蔔粗。
“我這不想幫你快點洗完好去搭救你的謝姐姐嗎，你這心事重重的樣子難道不是為了她？”隨即斯微搶過伊瀟手裡的一串提子，開啟了另一個水龍頭。
“阿微，你說涵不會把她怎麼樣吧？”
“能怎麼樣，又不能吃了你的小情人！”
“可你剛才還說她是老虎來著！”
“她只是屬於我一個人的母老虎！”
“項斯微同志別把肉麻當有趣！”斯微這話說得無比的驕傲，倒是有點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味道，絲毫沒有小女子的扭捏做作，伊瀟聽得忍不住要翻白眼鄙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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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情趣，你個小毛孩子懂什麼，將來你也會跟我一樣有只屬於自己的母老虎的！到時候你就明白了！”斯微有些沾沾自喜，連在一旁的伊瀟也能感覺出她的甜蜜。
“哎呀這兒怎麼這麼熱啊”，大概是為了掩飾雙頰上的紅暈，斯微一手在耳側扇著小風，一手扯了扯斜系在脖子上的絲巾，長長的火紅色絲巾如她本人一般張揚，身邊吹過一陣細微的風都能帶起絲巾的一角，遠遠看去竟是如此的瀟灑和不羈，然而伊瀟卻沒心思欣賞這幅美景，因為此時她的眼睛正定格在那緋紅的斑痕上。
“這是什麼？”伊瀟放下手中剛下好的車釐子，來不及擦手就像是俯到斯微的肩頭，扯下本就系得鬆鬆垮垮絲巾，用仍沾著水珠點了點其中一塊紅斑，水珠順著頸項流落之下，“啊，我知道這是什麼了，是傳說中的草莓！”伊瀟壞壞地斜著嘴角繼續道，“沒想到平日溫和有禮的涵居然這麼狠，看這還是新傷舊患，嘖嘖，真可憐！”
“你還有臉說！要不是你幹得那蠢事，連累了我，我會被家裡那只母老虎整得這麼慘！”想起這檔子斯微就來氣她招誰惹誰了，憑白無故被人非禮不說，竟還被人當作是奸 婦 淫 婦捉 奸在床，百口莫辯，思及於此憤恨地刮了眼伊瀟，轉身拿著水池邊的花邊便走了出去，伊瀟見她離開也忙提起水果籃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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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你這些並不是要向你炫耀什麼，更不是希望你因此而誤會我們之間的關係，無論是我和瀟瀟，還是斯微和瀟瀟……”病房裡的氣氛早已沒了此前的劍拔弩張，斯涵收回放空的思緒，轉頭專注地望著床上的楚旋，“我們愛瀟瀟，瀟瀟也愛我們，可是那樣的愛和情人之間的愛是不同的，我這麼說不知你能不能明白？”見楚旋默然的點頭，斯涵才緩緩地舒了口氣。
“我這個妹妹有些任性，脾氣秉性有時候跟小孩子無異，但一旦認準的事誰也改變不了，我看得出來她這次是認真，謝警官如果你沒有長期交往的打算不如現在就放手，我不希望瀟瀟以後痛苦……”
“我也是很認真的！”楚旋的語氣淡淡的，卻是難掩的堅定。
“那麼我可以相信你，你會像我們一樣不論她犯了任何錯都包容她，永遠照顧她，愛護她，即使你的家人日後反對你都能做到不離不棄！你能嗎？”
“能！”不及思考楚旋便脫口而出，斯涵露出的異常的神彩，讓她感到了無形的壓力。
“最好是這樣，否則我們絕不會饒了你的！”
“饒不了誰啊？”伊瀟、斯微破門而入的瞬間，並沒看到想象當中兩隻老虎大打出手的情景，心下即放鬆了些。
“當然是饒不了你咯，還能有誰！我跟楚旋說下次，瀟瀟你下次諾是再敢欺負病人，看饒不饒你！”伊瀟見斯涵扯出了管用的皮笑肉不笑，不禁縮了縮身子，聽到這熟悉的臺詞又是好一陣哆嗦，正午電話里斯涵就是用這種陰森森地口氣說饒不了項斯微，果然剛才一見斯微已體無完膚，對於自己的愛人她尚能痛下“殺手”，那麼換做是她，豈不是要一命嗚呼，伊瀟心裡喊著怕怕，嘴裡不忘狗腿，“本人向黨和人民以及我最敬愛的項斯涵同志保證，再也不欺負病人了！”只是不欺負病人，眼下之意不是病人就可以任人欺負，斯涵自是清楚她肚裡打得小九九，也不點破，就這會兒的功夫她算看明白了，要指望自家的小孩去欺負強勢謝警官恐怕比在大韓冥國施行禁泡菜令還難。
看伊瀟楚楚可憐的小樣兒，斯涵也不能當著外人的面責怪她，只好悻悻然地起身，讓出床前的位置，走到斯微的身旁，自然地牽起她垂放在褲腿邊的右手，握在掌心裡細細的揉捏，“時間不早了，我們先走，改天再來看你……”
“啊？這就走？”正沉溺在眉來眼去中，咋聽客人要走，仍是木愣愣地坐在床邊。
“怎麼，瀟瀟你不送我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