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初經昏睡了快一年了。
這一年裡, 聞湛日日夜夜守著,生怕醒來時看不見自己。
岳父女婿是天生的仇敵,陸竟對這個白撿來的女婿卻無法做出仇視的態度。他第一眼就認出了聞湛, 以前就對這個小太子挺有感的,沒到自家閨女這會拐人,一拐拐個這。
拋開舊不提, 陸竟覺得世間再也找不出第個這樣的女婿了。
他勸道:“阿初醒來下人自會提醒,你這樣沒日沒夜的熬,像什話,這久了, 飯都沒吃過一頓。”
聞湛在紙上寫道:不礙的,這不叫熬,認識之前的日子比這難熬多了。
他的嗓子其實經恢復了, 不夠熟練, 只能斷斷續續擠出一些字眼,所以他是習慣在紙上寫字。
陸竟無奈,只作罷。
那日天地崩塌,桎梏破碎,所有人都記不得了,只有聞湛記得。
他不確這個世界是否是話本的世界, 也不確陸雲初會不會醒來, 只要心中有期盼, 等一輩子也是幸福的。
天下平後, 是秋日。
柳知許忽然悄悄出在陸府門口, 嚇了陸竟一跳。
柳父身上傷痛太多,大戰後便將位子傳給了柳知許,在精貴得很, 哪能到處亂跑。
摘下頭蓬,露出一張難得的臉:“伯父,我能見見雲初嗎?”
陸竟點頭,將引到陸雲初房間。
路上他忍不住瞟了幾眼柳知許身邊的男人,沒猜錯的話,這就是這幾個月裡在戰場上聲名鵲起的將軍了。
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一身黑衣,功夫高深莫測。
有人說他以前是柳家的奴隸,也有人說是柳知許的男寵,有人說他是能行走在日頭下的厲鬼……反正傳言一個比一個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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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竟在房門外止住腳步,影也停了下來。
這下他可以偷看影了。
身材高大,肌肉遒勁,面無表情的模樣像是對什都不上心。身上帶著血氣,不是戰場上廝殺餵養出的血氣,更像是從暗無天人屍山血海中掙扎出來的血氣。
這傳言……難道有幾分真,他當真曾是奴隸?
陸竟把他上下打量一番,確認了是自家女婿最看。
柳知許進屋時,聞湛正在為陸雲初用水蘸唇,見到並沒有多少驚訝,禮貌地點頭。
柳知許看了一眼聞湛,不能說他憔悴,他看上去依舊清風明月,總感覺他身上有一種枯萎的氣質,像一具行屍走肉。
聞湛放下手裡的東西,往屋外走去,給留出空間讓與陸雲初生說一會話。
柳知許走到床邊,看著昏迷不醒的陸雲初,要說話,卻先忍不住嘆了口氣。
陸雲初此病實在是古怪,躺了這久,不吃不喝的,依舊氣血十足,看上去像只是睡著了一樣。大家都不太相信會醒來,又不敢當面對聞湛說。
“雲初,你當初說的,我都在努力地做。”在床邊坐下,開啟木盒,“你瞧,這是我收集到的種子種出來的作物,名字沒取,等你醒來取。”
道:“這些蒸煮出來都無毒,可食用。不過有些不太吃,我當時第一個法就是,你一知道該怎做才美味。”
陸雲初躺在床上,面容平和。
柳知許看著,儘量不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難過:“你快點醒來吧,醒來後來我的地方玩,我等著你呢。”
柳知許走了,陸府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臨近年關時,陸府又來了個奇怪的和尚,長得一臉招搖撞騙,非說和陸雲初認識。
陸竟讓人把他拎進來,送到聞湛面前一瞧,竟是晦機和尚。
晦機一看聞湛,嚇了一跳:“你瘦了多。”
陸竟無奈:“不吃飯睡覺,可不得瘦嘛。”
晦機摸摸佛珠,神神叨叨道:“施主,這樣可不行。以前你不吃不喝沒,命數既,死不了,在不一樣了。”他也不客氣,直接坐下來喝茶,“都不一樣了,貧僧在經看不清別人的命數了,只是感覺……命不由天,得自己去爭。”
聞湛心中一動,在紙上寫道:主持法力高深,可知雲初何時會醒來?
晦機訕訕道:“不敢當不敢當。我其實就是感覺得來勸勸你,免得你把自己給熬死了,到時候醒來見不著人怎辦?”
聞湛抿緊了嘴角,沉默地垂下頭。
晦機看他這樣,不由得嘆了口氣:“唉,吧,其實貧僧能勉強窺見一些天機。我感覺……像把你忘了,所以醒不來。”
聞湛心裡一顫,他的神情並沒有晦機象中那般難過,反而無奈地著。
——記性一向很差。
晦機不知道說什才了。
“人生這長,慢慢等唄,總能醒來。”晦機勸道,“你看這秋日,日光和煦,有花開,有鳥叫,果實碩碩,人間正,何必苦著自己死守?”這裡面傳遞著聞珏的關心,只是聞珏在剛剛掌權,不能隨便離開主城。
聞湛搖頭,在紙上寫道:鳥、花、星辰斗轉,它們對我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都一是一個模樣。只有來了,世界才會活過來。
晦機不容易等他寫這大一段話,一看,啞了,都不知道怎勸了。
他只再洩露一點天機:“醒來與否,似乎……與你有關。”
聞湛迅速抬眸看他,日日漠然冷清,難得此精神。
晦機道:“若是有一日,你什都忘了,只會記住一,這會是什?”
聞湛搖頭,他也不知道。
晦機道:“若是在混沌中與你相遇,你唯一記住的或許能喚醒。”
聞湛了,終於張嘴說話:“多……謝……”謝謝你給我希望。
年關一過,元宵到了,聞湛終於出了門,抱著陸雲初去了燈會。
陸竟沒阻攔,他覺得這樣挺,不然整日守在屋子裡,遲早得瘋。
聞湛不會讓陸雲初吹冷風,所以只是在馬車上賞燈。
他掀起車簾,不管陸雲初能不能看見,在手上寫道:我們秋日相遇,元宵第一次出府,你帶我看遍美景,必也是喜歡的,以後我也帶你來看,可?
陸雲初從床上坐起來,頭髮亂糟糟的像個雞窩。
“嘶——”的頭跟在裝修似的,電鑽嗡嗡地鑽太陽穴。
昨天幹什了?
陸雲初從枕頭下面找到手機,早晨七點半,反應了半拍才忽然彈起來:“靠!遲了遲了!”
從床上翻起來,被子一掀,一本厚厚的書被掀飛,重重落到地面。
連收拾也來不及了,隨便抹了抹臉,套上衣服就往外衝。
直到踩點趕到公司才松了口氣,捂住疼得不行的腦袋,喃喃道:“怎什也記不得了,跟宿醉了似的。昨天喝多了?不會吧。”
副導演見在原地碎碎念發呆,過來叫了一聲:“小陸!趕緊過來!”
陸雲初一個激靈:“!”
跟著這個美食紀錄片導演組三年了,雖然始終沒混出個名頭,怎也是顆不可缺少的螺絲釘。
忙碌的一上午過去,中午吃盒飯的時候,陸雲初隨便找了個地坐下,一邊翻著資料一邊刨飯。
“對了,你知道最近官宣要拍的那本古早小說嗎?”旁邊有女生在聊天。
“啊,我知道,男女雙強,我初中看過,特爽。”
陸雲初頭又開始疼了起來,連忙抱著資料挪了塊地,呼吸新鮮空氣。
下午出發啟程去隔壁城市拍素材,大巴上播放著一部催淚勵志片,大概就是貧窟的孤考上名校的故。
副導演看了一眼陸雲初,讓人把片子換了。
“注意點,小陸不是那個啥嘛。”他聲音很小,陸雲初是聽到了。
哪個啥?
反應了一下才起自己是個孤,不知為何,總感覺自己有一個很愛的父親。
到了隔壁城市後,節目組準備往偏僻一點的地方取材,前兩季城裡的東西都拍膩了,這季打算拍點鄉村的樸素美食。
一路折騰到了小縣城,下車後工作人員和當地居溝通,找到了合適的拍攝地點。
陸雲初扛著包跟在他們後面,忽然見導演似乎和人溝通不順的樣子。
長得討喜,起來很甜,一般語言不通的時候都會頂上去幫忙溝通,緩解緩解氣氛。
趕緊湊過去,卻發不是溝通不順,而是對方是個啞巴。
老爺子揮著手,比劃著要說什。
“您在這手機上打字。”有人把手機遞給他。
陸雲初卻下意識伸出手:“您在我手心寫字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隨即一起了出聲。
“小陸啊,你可真逗。”
陸雲初被他們得不意思,訕訕收回手。
夜裡睡覺時,翻來覆去睡不著,總是著這個。
哪裡不對呢,感覺自己像忘了什特別重要的東西。
累了一天了,到了半夜,陸雲初終於昏睡過去。
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見了一間黑漆漆的屋子,一向怕黑的沒有猶豫,推門而入。
屋裡沒人,燈也沒有,更瘮人了。
陸雲初搓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正準備跑出去,餘光忽然瞥見一道影子。
“啊!”尖叫一聲,差點沒嚇得心臟驟停。
半晌,眼睛適應黑暗,發那道黑影居然是個被吊起來的人。
連忙走過去把那人放下來。這人死沉死沉的,撐不住,被他壓倒在地上。
陸雲初覺得很熟悉,又說不上來什,把這人推開,坐起來,撩開他的頭髮,卻怎也看不清臉。
這個夢做得古怪,第天投入工作,很快就忘了,到了晚上,居然又夢見了這個古怪的夢境。
這個被救的人不會說話,沒有反應,像個痴傻的人。陸雲初怕黑,有他在,竟然覺得黑暗也不可怕了。
夢裡的陸雲初可憐他,給他做飯吃,他卻像聽不懂人話一樣,不做任何反應,一口也不吃。
陸雲初跟他說話他不理,碰他他也不動彈,就像個沒有思的木偶一般。
並未覺得不耐煩,每晚入夢都要給他做點吃的。他沒反應,那就一勺一勺喂他。
這個夢做了很久,久到節目組一路向南來到四川,趕上當地的花燈節。
導演沒放過這個絕佳的視覺素材,美食美景相得益彰。陸雲初和湊一起,忙完後並且回酒店,而是在這裡欣賞了一圈。
“真美啊。”感嘆道,轉頭卻見陸雲初盯著古樸樣式的手提花燈發呆。
“你咋啦?”用手肘推推陸雲初。
陸雲初回神,搖搖頭:“沒,剛才心臟有點不舒服。”
“唉,咱們這行就是休息不足,行了,別看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陸雲初點頭,最後看了一眼花燈。回到酒店,又做起了這個奇怪的夢。
過去的幾個月,經習慣了木偶人的麻木,也不跟他說話,每天就是做飯餵飯醒來。
今天看著臉部模糊的男人,著今天看到的花燈,忽然脫口而出:“我是不是認識你?”
那人不回答,就和他以前一樣。
走近,看著這人身上累累傷痕,每一次都感覺無比心痛:“可是我記不得你是誰了,我該怎辦才。”
男人保持著木呆的姿勢,垂頭不語。
陸雲初說完這句話,忽然掉下淚來,也不知道為什要哭,這句話就像鐵鞭抽打的心臟一樣,疼得渾身難受。
忽然,的臉頰感受到柔軟的溫暖。
面前這個面容模糊毫無思的男子,居然抬手擦去了的淚。
這幾個月來,他一直坐在這裡,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就像一座雕像一般,像世間萬物都不能喚醒他的意識。
可是當哭了,這個木偶卻會機械地抬手擦去的眼淚,這是刻在骨血身處的意識,即使化作了無知無覺的人偶,他也會永遠記得。
陸雲初終於崩潰大哭起來:“對不起。”
在清醒與夢境的混沌間,忽然聽到遠方有人在喊著。
“雲……初……”
嘶啞難聽,無比著急,音調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一般,含著磨礪血骨的痛。
陸雲初感覺自己身的在下墜,陷入了長長久久的黑暗,知道自己將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這次不再是去異世界冒險,而是回家。
陸雲初過自己醒來的畫面,或許第一眼看到的是床頂,也或許是聞湛哭得紅彤彤的雙眼,怎都沒有到,一睜眼,眼前是一大片花海。
微風拂過無邊無際的花海,泛起層層疊疊色彩繽紛的花浪,豔麗霞,與天際被虹光染紅的雲彩連成一片,像是奪走了世間所有色彩才能誕生出面前的場景,是觸手可及的幻境。
耳邊有人的吼聲:“瞎折騰!早知道老夫就不摻和了!”這人喘著粗氣,“有啥看的!”
陸雲初從馬車裡站起來,探出頭,朝聲音的來源看去。
一個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叉著腰,把馬上的東西往下搬。
他的身邊站著一個身著素衣的男子,身姿頎長,衣襬紛飛,像要融入萬千霞光了一般。
他手裡搬著一大堆東西,不發一言。
陸竟走在前面,嘀嘀咕咕道:“說什萬一醒來了,所以不能不帶吃的喝的,真是——”
他的目光落在陸雲初身上,虎目圓睜,瞬間落下淚來。
“啪!”手上的包裹掉落在地,壓塌一片花叢。
聞湛皺眉上前,正替他腿腳不利索的老岳父撿起包裹,餘光卻瞟見了從馬車裡探頭的陸雲初。
不像旁邊哭得稀里嘩啦的陸竟,他只是驚訝了一瞬,然後就彎起了眉眼,出一口白牙,這融融春日一般溫暖。
他是此篤信陸雲初會回來,所以當真的回來時,他的第一反應只會是燦爛而溫柔的容。
陸雲初也了,實在是這畫面太搞了,一個得比花海霞光美,另一個大老爺們哭得五官扭曲。
憋住,從馬車裡鑽出來,看到了聞湛手裡抱著的桑葚酒。
陸雲初歪歪頭,又了:“看來我醒來的正是時候,春光大,正是品果酒的時候。”
……
“小陸怎說失蹤就失蹤了,唉,你說孤家寡人一個,失蹤了也只有咱們這些幫忙。”
陸雲初的隨警察進屋,在臥室裡找線索時,腳踢到了地下一本攤開的厚書。
撿起來,這本書封皮經模糊,只能看見最後寫著“天下”字。
另一個湊過來:“什天下,誒?不會是最近很火的那本古早小說,就是女主叫柳知許的那本。”
拿著小說的擦擦封皮的灰,結果後兩字被輕而易舉的擦掉了。
這下書名也沒了,翻開書,隨便掃了一眼:“不是,這本男主叫聞湛,沒聽過。”
這本書也不重要,沒人追問,大家散開找其他線索去了。
撿著書的人憑著閱讀習慣下意識翻到最後一頁,道:“這書女主居然和小陸一個名。”
用手指劃過書上最後一段話:陸雲初歪歪頭,又了:“看來我醒來的正是時候,春光大,正是品果酒的時候。”
不過這最後一段話後寫著一行大字。
“故未完待續。”念出聲,“嘖,原來沒結局呀。”
將書合上,放到陸雲初書櫃上,卻不知轉身時,這本書漸漸消失,所有的字句都變成了白紙,唯有最後一行字留下。
——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