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燃微微打了個顫。
他看著那個手機, 像看著一隻冰冷猙獰的怪物。
他很清楚,如果他接電話,溫邇就會親自來他家。
溫邇知道他住在哪, 會帶著禮物來拜訪。
溫邇甚至會提他擅自回家的事,溫邇會體地他父母寒暄,會關他的身體, 甚至會道歉。
溫邇很擅長道歉, 他會爸爸說對起,是他能照顧好小駱,讓小駱一個人跑出去三個月, 把身體糟蹋成了這樣。
溫邇會委婉地對他爸爸媽媽說, 小駱因知道了你們來總研究所交流觀摩, 情緒受了些影響,在探測電子風暴的時候意外受傷, 會引起情緒的異常波動,需要住院治療。
人們都會相信溫邇。
駱燃清楚自己這些念頭是哪來的,以前的很多事他都記清了, 他頭疼厲害, 說出話, 也有力氣辯解反駁。
他知道, 如果自己接這個電話,溫邇有知道多少辦法哄爸爸媽媽上當, 把他帶回去。
他應當接溫邇的電話。
……他想接溫邇的電話。
“好。”俞堂說。
系統才發覺宿主居然在意識海里,嚇了一跳:“宿主!您怎麼——”
俞堂按回系統,朝它比劃了個“噓”的手勢,把那張已經黯淡成樣子的卡牌收回來。
俞堂切換回了身體控制權。
他垂著視線,依然保持著駱燃的狀態, 蒼白著臉色無聲地小幅度搖頭。
看兒子的反應,駱父微微皺了下眉,什麼也問。
駱父把手機放在一邊,任憑它震個停,再管。
“能站起來嗎?”駱父問,“要要爸爸幫忙?”
駱燃耳朵熱了熱,悶聲吭埋進水裡。
駱父今天第一次兒子有些活氣,看著駱燃泛紅的耳朵尖,臉上終於露出一點笑容,悄悄駱燃告密:“媽媽做了一桌菜,有油燜大蝦。”
“穿好衣服,出來吃飯。”
駱父笑著起身:“爸爸媽媽都問,什麼也別想,吃好了就飽飽睡一覺。”
駱燃喉嚨動了下,閉起睛。
駱父再說出話。
他想讓兒子擔,深吸口氣,用力藉著浴室裡的蒸騰水汽抹了把臉。
他有些倉促地回過身,快步出了浴室。
……
“宿主。”
系統小聲說:“按照邏輯推演,如果接這個電話,溫邇就會直接來駱燃家。”
系統:“溫邇太滴水漏了,駱父駱母即使隱約有了懷疑,也會被溫邇反將一軍,把駱燃的異樣反怪在他們頭上。”
以前的劇情裡也是有過這事。
兒子一點點變疏遠陌生,當父母的怎麼可能毫無感覺。駱父駱母曾經試圖聯絡過溫邇,想要帶駱燃出去吃頓飯,兒子找個機會聊一聊。
那一次,駱燃在電子風暴裡險些出了岔子。
溫邇把駱燃送醫院,對著失魂落魄趕來的駱父駱母道歉。
溫邇對駱父駱母說,是自己的錯,自己有考慮周全,該在探測前小駱吵架。
駱母被搶救室的紅燈刺臉色蒼白,用力攥著丈夫的手臂,追問溫邇:“吵架?吵什麼架……你們因什麼事吵架?”
溫邇沉默,歉意地朝駱父駱母鞠躬。
駱母問下去,頭像是被刀子來來回回的割,後悔站住。
……還能是因什麼事?
溫邇駱燃只是科研所裡的上下級,唯一多出來的交集……就只有駱父駱母拜託溫邇,讓溫邇跟駱燃傳話,說想去看一看孩子。
“小駱年紀小,叛逆一些,太願意被管教。”
溫邇勸他們:“這次只是意識受了電子脈衝的波及,身體有大礙,醒過來就會有事了。”
溫邇保證:“我會陪著他,好好開導他。”
駱父駱母後悔要命。
他們被愧疚餘悸徹底填滿了,敢再擅自兒子添亂,再三對溫邇道了歉,溫邇道了謝。
溫邇親自把他們送出醫院,叫車送他們回了家。
……
“在這事上,駱父駱母根本是溫邇的對手。”
系統提醒俞堂:“我們暫時能ooc太嚴重,如果溫邇來了,可能還要跟他回去……”
俞堂裡有數:“他時間來。”
系統愣了下:“什麼?”
俞堂:“兌換。”
系統現在聽這兩個字就想亂碼:“……”
“兌換。”俞堂想了想,“一半駱燃探測的電子風暴相關資料記錄。”
俞堂幫忙出主意:“可以生成一個臨時的義駭客,出於個人興趣,用未知病毒攻擊了科研所的終端機。”
系統:“……”
“放兌。”俞堂說,“我確認過,這些科研資料的所有權屬於駱燃,科研所發的所有相關文章都有他的第二作者。”
“……宿主。”系統艱難地跟上他的思路,“資料記錄也兌嗎?”
“商城兌換的交易本質,是回收實體物品恢復成資料模式,補充高等殊資料的資料池。”
俞堂:“我現在直接交易資料,有中間商賺差價,什麼兌?”
系統聽懂,頂著一螢幕的小雪花,幫他調出了商城頁面。
俞堂輸入內容,點了確認。
電子風暴的相關研究是s級絕密,在網路上進行備份,允許複製。所有人要用資料,都只能用專屬id去終端機檢視呼叫。
換句話說,這些金貴行的絕密資料,就只在總科研所終端機裡有唯一的一份。
忽然丟失了一半資料,溫邇這個總研究所所長兼負責人,大概暫時會再有什麼閒來敲駱燃家的了。
“你看。”俞堂擦乾了水,起身穿衣服,“事情都能解決,總會有辦法。”
卡牌安安靜靜躺在意識海里。
它再是粒子霧,甚至能裹住那個琥珀吊墜了,凝成卡牌的線條光澤也比之前暗淡了少。
系統剛探測過,小聲對俞堂說:“宿主,它太累了。”
粒子霧是有意識波動的,在被俞堂凝聚成卡牌的時候,系統察覺俞堂分了它少量自己的精神力。
以這些精神力作引導,那個已經消散了的、的“駱燃”,在駱父進來的時候,短暫地出現了幾分鐘。
再多也就只能堅持幾分鐘。
駱燃的資料還完整,這樣強行啟動執行,能量消耗實在太大。即使有俞堂分出來的精神力,也辦法支撐更長的時間。
俞堂問:“我負責維持生命體徵行動,他只負責感受反應,能量也夠嗎?”
系統也從遇過這情況,飄在俞堂的意識海里,有些難地閃著小紅燈。
俞堂嘆了口氣:“那辦法了。”
俞堂穿好衣服,拿過浴巾,照著自己的頭髮一通亂揉:“我去吃油燜大蝦。”
系統:“?”
俞堂拿監控去偷看廚房,意大寫鏡頭:“炸藕夾,水晶餚肉,紅燒獅子頭……”
俞堂把監控鏡頭懟熱氣騰騰的灶臺邊上:“胡蘿蔔玉米排骨湯。”
系統:“……宿主。”
俞堂把系統的立體聲小喇叭拿過來,點開後臺,選了一集《舌尖上的中國》。
在悠揚的下飯bgm裡,卡牌氣通紅通紅,掙扎著搖搖晃晃跳起來,扎進了俞堂的意識海。
駱父駱母的確一個字都問。
他們斷地駱燃夾菜,駱燃面前的小空碗轉就堆滿了,駱母催駱父去拿新的碗。
瘦一陣風都能吹打晃的兒子,灼駱母口生疼。
駱母半刻都閒住,等駱父把碗拿回來,駱燃剝蝦。
飽滿碩大的對蝦,淺紅油亮的蝦油濃郁鮮香,滿滿當當全是蝦膏。駱父駱母意兒子留的,一直在冰箱裡凍著,始終舍吃。
炸藕夾香脆,水晶餚肉酥香鮮嫩,紅燒獅子頭裹著濃稠紅亮的芡汁,駱母知道兒子的口味,意多加了一勺香噴噴的芡汁,熱騰騰淋在剛煮好的米飯上。
俞堂把身體的感受全交駱燃,自己回了意識海,看著駱燃在父母的催促下努力埋頭苦吃。
系統悄悄飄過去:“宿主……”
“來桶泡麵。”俞堂點菜,“要至尊豪華什錦大綜合口味的。”
系統蹭了蹭他的肩膀。
“要海鮮。”俞堂說,“幸虧有他頂班……吃下去的蝦記幫我兌了。”
俞堂未雨綢繆:“免等明天醒來,我腫成一個球,我們還要再花經驗點買脫敏藥。”
相比起兌了駱燃監測來的資料記錄,系統已經習慣了這些微足道的小事,熟練地開啟了商城面板。
卡牌忽然沉默著閃了閃。
“……用。”
俞堂辨別了下它的意識波動:“我也那麼愛吃水晶餚肉獅子頭。”
俞堂挑食:“排骨湯還行……我喜歡胡蘿蔔。”
卡牌所動,依然固執地閃個停。
“的用。”俞堂失笑,“你我帶一份回臥室吃,怎麼跟你爸爸媽媽解釋?”
卡牌努力在餐桌上找了半天,找出他願意吃的菜,紅光精打采地暗下來。
俞堂泡好了泡麵,唏哩呼嚕吃完,在意識海里抻了個懶腰:“是白幫你,我是來打工掙經驗點的。”
“想幫我,就自己振作。”
俞堂看了看卡牌的能量槽,接管過身體的主導權,去搶著幫駱母洗碗:“回頭教教我,底怎麼騎你那個大破摩托車。”
卡牌愣了半天。
陪爸爸媽媽吃了一頓飯,它的能量已經用完了,光芒暗了少,搖搖晃晃飄回去。
徹底熄滅前,它也學著系統,笨拙地蹭了蹭俞堂。
……
俞堂順利搶了洗碗的工作。
駱父駱母疼兒子,舍看駱燃失望,違逆駱燃的意,只是囑咐兒子洗好了碗就趕快洗漱,回房間痛痛快快睡上一覺。
駱父原本還想再說幾句話,被駱母拽走,一併回了書房。
夫妻兩個回書房,仔細把關嚴絲合縫,壓低聲音,悄悄討論起了兒子太過明顯的反常異樣。
俞堂在廚房洗碗,洗好最後一隻,放在水槽邊的手機震起來。
俞堂看了一來電提醒,敲敲系統:“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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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邇來接駱燃,用他每次最順手的“我道歉、你反思”的操縱手段,反而是在連續四個電話都打通以後,在半夜打了第五次。
從現在起,遊戲已經進入了俞堂的規則。
俞堂系統確認:“駱燃睡了嗎?”
系統愣了愣,過去確認:“有意識波動了……他今天累壞了。”
“這一次消耗,至少要一個星期才能補回來。”
系統說:“這個階段,我們論做什麼,他都是醒過來的。”
俞堂放了:“那就好。”
系統:“……”
系統:“?”
“幹點兒出格的事。”俞堂說,“別帶壞小孩子。”
駱燃的人生根本就該被溫邇干擾。
駱燃、駱燃的父母,這一家人的生活,都該是乾乾淨淨的。
父母專做研究,兒子在自己的領域裡發光,晚上回家待在一起,安下好好吃頓晚飯。
俞堂準備推進度,要加速主角攻受的劇情線,當然要先用些手段對付溫邇。
這些手段……他準備讓駱燃知道。
俞堂拿過手機,走陽臺,接通了電話。
溫邇的聲音乍聽起來依然平穩。
他像是想駱燃會接電話,易覺察地遲疑了一瞬,才像平時一樣,溫地說了駱燃幾句。
俞堂沉默著,偶爾應上一兩聲,調出後臺看了看。
那些資料記錄在後臺顯示交易成功,總科研所現在無疑已經亂成了一團。
溫邇這個總負責人首當其衝,現在打電話過來,絕會是因有了閒處理落跑的替身情人。
“系統。”俞堂在意識海里問,“溫邇平時對駱燃說的那些話,能能整理出語錄合集?”
系統閃了閃燈:“能的,宿主,需要開始整理嗎?”
俞堂點點頭。
溫邇從來都認,他有逼迫過駱燃。
他只是在某些時候,對駱燃說了某些話,是因駱燃自己事太重、太敏感,所以才會多想,才會主動去做很多事。
就像把駱父駱母嚇壞了的那一次,駱燃在電子風暴裡遇險前,溫邇對駱燃說的那些話。
那一次,駱燃連續三天進入電子風暴探測,身都已經負荷了極限。
俞堂調出前後文,把溫邇說過的話標紅,一句句複製出來。
溫邇對著想要休息一天的駱燃,有些失望、依然溫地問他,探測電子風暴的有這麼難嗎?
溫邇問,你是最擅長這些事嗎?什麼今天就行了呢?
溫邇說,你哪裡都蒲影差很遠,唯獨這一件事,連我也承認,你比他更優秀,人比你更優秀。
溫邇說,你是最優秀的,我一直都相信你,這也是能讓你留在總科研所的全部價值。
溫邇問駱燃,你想透過自己的能力,來證明你的價值嗎?
……
俞堂收回神,聽著手機裡溫邇對他的話。
“所裡出了些意外。”溫邇說,“小燃,你回來,我需要你。”
溫邇能做整個聯盟最年輕的總科研所負責人,的確有他自身的能力。即使面對這樣嚴重的資料丟失事件,他也足夠理智,並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擊垮。
溫邇已經迅速想出了應對的辦法。
“我們的資料夠了,現在是最需要你的時候。”
溫邇耐哄他:“加急探測幾次,把資料補上,所裡你申請聯盟a級功勳,好好?”
“頒獎的時候,你爸爸媽媽都能來,他們可以看著你上臺領獎。”
“你知道a級科研功勳嗎?整個科學部也只有幾個人拿過。”
溫邇說:“就有蒲影。”
……
俞堂在意識海里感慨:“狠。”
系統用力閃了閃小紅燈。
溫邇太知道怎麼操縱駱燃了。
如果是原本的駱燃,因他這一句話,要說把缺損的資料補回來,大概能把命扔進電子風暴裡。
“每個做科研的人,都夢想著能拿這項功勳,有人會例外。”
現實裡,溫邇依然循循善誘:“你父母也一樣……”
駱燃低聲反駁:“我父母一樣。”
電話的另一頭,溫邇滯了下,淺灰色的瞳底微暗了暗。
他就知道駱燃回家會有什麼好事。
“我父母一樣。”駱燃說,“因我瘦了,我媽媽還兇我了。”
電話裡,駱燃的嗓子有些啞,隱隱帶了些鼻音,像是哭過了。
他含混著低聲說話,帶著少年人拗過來的死犟固執:“我走,我要陪媽媽。”
駱燃還記該怎麼反抗的時候,經常會用這語氣,全無章法、幾近崩潰地溫邇吵。
溫邇輕輕敲著桌面。
……他知道該怎麼應對這時候的駱燃。
他深吸口氣,著痕跡地慢慢呼出來,緩聲說:“小燃,要是我也需要你呢?”
“你對我很重要,比蒲影更重要。”
溫邇說:“有你行。”
電話另一頭靜了靜。
“我遇了難關。”溫邇說,“你來幫我一把,只有你能幫我。”
駱燃愣了一會兒,輕聲重複:“難關?”
溫邇停下話頭。
他輕易會說這話,在他裡,蒲影是完全殊的存在,是該被拿出來任何人比較、更該被駱燃這個莽撞冒失的愣頭青壓過去的。
可今天的確有辦法了。
即使說些騙小孩子的謊話,他也必須低一低頭,把駱燃哄回來。
溫邇已經聽出駱燃語氣裡的鬆動,裡更有把握,耐地慢慢說:“對,很大的難關,我辦法解決……”
駱燃:“的有這麼難嗎?”
溫邇怔住。
胸有成竹的從容神情就停在他的臉上,甚至還來及褪去。
一絲極細微的詭異感覺騰起來。
……這句話,他曾經對駱燃說過。
在駱燃已經支撐住,想要他請假休息一天,跳過一次電子風暴探測的時候。
溫邇握了握手機,他忽然有些莫名煩躁,下一刻,那詭異的感覺更明顯地纏了上來。
手機的另一頭,是駱燃的聲音。
他很熟悉這樣的駱燃——有任何感情波動,在每次剛從電子風暴裡回來的當天,駱燃會被他要求,背下來很多蒲影說過的話,一句一句背他聽。
背那些話的時候,駱燃就是這樣,像是被完全抹去了所有人格,變成了一個什麼也裝進的空殼。
人格湮滅,溫邇猜測過,這大概就是接近電子風暴的副作用之一。
被湮滅掉一部分感情人格,只會學別人說過的話,只會照著別人要求的做,變成冷冰冰的機器。
只過……這一次,駱燃背的是他自己曾經親口說過的話。
電話裡,駱燃的聲音響在他耳旁。
“可是……你是最擅長這些事嗎?”
“你是最優秀的,我一直都相信你。”
“什麼今天就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