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才晚上十點多，正是夜攤大排檔人流量最多的時候，加上最近地攤經濟的流行，這一片攤位的顧客格外的多。
喧鬧聲此起彼伏，
碰杯聲、大笑聲、勸酒聲、胡天侃地，相當熱鬧。
而任建閒這一桌卻與旁邊歡鬧的人群相比，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也許是話題稍微有些沉重，所以說完之後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有些沉默。
畢竟，二人此前所有的交集都基於一個點，賭，這是維繫他們友好關係的唯一前提。
而當這個前提和基準不存在的時候，那麼兩個人也就沒有繼續相交的理由了。
任建閒知道，甄有財也知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
人生就是這樣，每個階段會有每個階段的好友，沒有去主動運營和維持的友情始終會變淡的。或許曾經走在同一條路上的時候關係很好，但一旦岔路而分，兩個人只會越離越遠。
不論曾經彼此有怎麼樣的深度，總會被時間沖淡。
總會的。
任建閒默默地又點了一支煙，
“財哥。”
“嗯？”
“要不...你以後也別去賭了吧？”
“呵呵......”
甄有財沒有正面回答，笑了幾聲，
“以後再說吧。”
“嗯......”任建閒默默地吸了口煙，隨即想到了什麼，“對了，嫂子怎麼樣了？”
“她還在'掙錢'呢。”
意思是還在賭場上。
說來也巧，甄有財的女朋友也是在賭場上找到的，也不知該說是緣分，還是臭味相投。
“好吧，”任建閒有些無言，“那你女兒呢？”
雖然甄有財和他女朋友在一起已經多年了，但兩個人卻始終沒有結婚，彼此也從來沒談起過結婚成家這件事。可能對兩個人來說，只是在互相取暖、搭夥過日子吧。不過雖然他們倆沒有結婚卻是已經育有兩個女兒，大的已經六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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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吧。”
平時兩個人忙著賭博沒空帶女兒，就把她們放出租屋裡不管，吃喝就買些東西放著就好了，但好在大女兒已經會自己做一些簡單的飯食了，也就省了自己的心。
“你也該為自己的女兒考慮考慮吧，老大差不多到該上小學的年紀了吧？”
“......是吧，”甄有財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好好的說這個幹什麼？我叫你出來是來喝酒的不是讓你來教我做事的。
“來來來，喝酒喝酒......你看看你才喝多少。”
甄有財立刻給他倒滿酒，舉杯邀酒。
任建閒舉杯回應。
他也知道甄有財不願意就家裡的事兒多聊，他也沒什麼辦法，畢竟這是別人的家事，他沒有插手的資格，但是又不知道再聊些什麼。
其實兩個人的關係也沒有多好，別看現在稱兄道弟的，也就是因為以前在賭局上交集比較多，臭味相投罷了。
甄有財確實幫過他，不過可不是無償幫他的，後來還錢的時候，利息可是不低。
畢竟這條道上的，可從來不真的單純地講什麼人情，所謂的“人情面子”全部都建立在利益之上。
沒有既得利益，那你就是個屁。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邊喝邊聊邊吃，熬到了凌晨十二點。
此時兩人醉意都已上心頭，
任建閒揉了揉發紅的雙眼，
“今天就先這樣吧？財哥。”
“嗯？行。”甄有財酒紅掛滿了臉，聲音有些粗大，喊道，“老闆，結賬。”
“好嘞，來了。”老闆拿著單子走過來，“您
這邊消費總共是832，去個零頭，就收您800。”
“不用，”甄有財打氣地擺了擺手，“該多少就是多少。”
“這是二維碼。”
他拿出手機掃碼付款。
“收到了吧？”
“支付寶到賬八百三十二元。”語音提示。
“好嘞！謝謝老闆！”大排檔老闆很是高興，做生意的一般都講究與人為善，尤其是這種看重回頭客的生意。
“走了。”
“您慢走，有空常來！”
甄有財扶著椅子起身，身形一晃悠，任建閒立刻上前扶著他。
“財哥，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甄有財甩了甩手，“你自己回去吧。”
“可是......”
“真沒事，你回吧。”
“好吧，那我走了，財哥。”
“去吧。”
“那以後有空再見。”
“嗯。”
甄有財擺了擺手。
兩人都知道以後是不太可能見了，但話還是要這麼說的。
任建閒知道自己沒什麼可說了，不再勉強，也就轉身離開，走到一個路口，準備攔一輛車回去。
甄有財一個人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走著，轉身沒入一個昏暗的巷子裡。
四下無人，他的身形不再搖晃，迷離的雙眼好像瞬間清醒了許多。
“呸！”
“媽的！”
“還以為你有什麼門路，原來是洗手不幹了。”
甄有財罵罵咧咧，站在牆角，拉開褲襠拉鍊，放起水來。
拉上拉鍊，
“呼......”
甄有財打了個顫，
“舒服了......”
舒服只是一時的，隨即他又想起了自己現在的情況，腦袋就又有些發懵。
欠了一屁股的債，高利貸、網貸之類的一大堆。
別看他剛才大手一揮，隨意請人吃個夜宵就是將近1000塊，其實那差不多是他身上為數不多的積蓄了。
自己賭，女朋友也賭，追著還債人的最近經常找上自己，但是他又拿不出錢來，只能躲著他們，白天躲在家裡睡覺，晚上出來找找機會。
本想著叫剛放出來的任建閒再賭一票，試試手氣，看看能不能翻盤，死馬也要當作活馬醫，總得找個門路。
開始還以為任建閒這裡真有什麼新路子，沒想到是自己想太多了。
“草！”
“氣死老子了。”
前路迷茫，甄有財心中恨恨卻毫無悔意，一邊往家裡走去。
不久後，
他回到出租屋中。
女朋友還沒回來，兩個女兒已經睡了。
看著房間門口那兩雙女兒的鞋子，再想著自己的債務問題以及任建閒勸自己的話，甄有財心中紛亂如麻。
如果再不還債的話，自己可能就要入獄了，那個女人跟自己又是一路貨色，只管賭博，不管女兒。
怎麼辦？
怎麼辦？
怎麼辦？
甄有財雙手握拳，咬牙切齒，青筋外露。
酒精作祟，腎上腺素急速增加，衝擊著他的大腦神經和思維。
怎麼辦！
黑暗中，他瘋狂的表情突然冷靜下來，
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想法，
“不能讓女兒跟著受苦......”
口中喃喃道。
甄有財鬆開握著的手，
輕輕拉開女兒臥室的門，悄無聲息地走進去，兩個小女孩在床上熟睡著。
藉著外面的光線，甄有財靜靜地看著她們，
我一定不會讓你們跟著我們受委屈的。
一動不動地站了許久，他才轉身離開，關上女兒臥室的門，回到自己房間，爬上床休息。
......
第二天中午十二點，
熟睡著的甄有財從夢中醒來。
宿醉醒來後頭稍微有點痛，他揉了揉兩邊的太陽穴，昨晚的記憶湧上心頭。
雖然昨晚那個想法的產生很大原因是因為喝了酒，但現在酒醒之後那個想法並沒有隨之散去，反而在他心中變得愈加堅定。
走出臥室，
“爸爸......”
“爸爸......”
兩個女兒已經在吃飯了，準確的說，是吃麵。
是六歲的大女兒做的。
“嗯。”
他拉過凳子坐到旁邊，
兩個女孩好像有些拘謹。
他看著她們安靜地吃著飯，突然問道，
“我下午帶你們去玩好不好？”
兩個女孩先是明顯的一愣，隨即懷著驚訝，怯怯問道，
“真的......嗎？”
甄有財一笑，
“當然是真的。”
兩個女孩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笑容，眼中彷彿有星星，就像是，做夢一樣。
因為，她們的父母，從來沒帶她們去玩過，自從有記憶以來，他們倆就晚出早歸，沒個固定，也很少陪著她們。
天知道她們倆是怎麼活下來的。
“你們趕緊吃，吃完我們就去。”
“嗯嗯......”
“好......”
甄有財去洗漱了一番，隨意吃了點東西，就準備帶著她們出門。
兩個小女孩換上了她們最喜歡的衣服，美美地給自己打扮了一番，就跟著父親出門了。
“出發咯！”
“嘻嘻......”
......
兩個女兒牽著他的手，一人一邊，其樂融融。
走出巷子，走到大街上。
在經過林凡畫室對面的時候，姐姐轉頭看了一眼，
正好發現林凡就站在大門後面，看著門外。
女孩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接著，甄有財帶著她們兩個去往公交站。
就這樣，他用身上最後的錢帶著兩個女兒去遊樂園玩耍了一番。
......
將近五點多從遊樂園出來以後，他帶著她們去吃了一頓麥當勞。
吃完飯以後，他帶著女兒漫無目地逛著。
走著走著，
來到了一處停工的工地，
“累了吧？”甄有財牽著女兒的手，“走，我們過去坐會兒，休息一下。”
“嗯嗯！”
甄有財帶著她們走進了一棟工地平房裡，
他坐在門檻上，兩個女兒頭靠在他的腿上休息，雖然疲憊，但滿心歡喜。
兩個人靠在父親腿上眯著眼休息，
甄有財靜靜地看著她們。
看著看著，
他將手輕輕地抬起，
放在她們額頭上，
幫她們擦了額上的汗，
隨後又捏了捏她們的下巴，
看著她們滿臉的快樂和滿足，
用手撩開她們脖子上的頭髮，
甄有財看著她們，
微微笑著。
隨後，
一點點地，
一點點地，
用力......
兩株稚嫩的花朵，
在這個平凡的傍晚，
凋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