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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站長陪著餘校長他們從衛生所出來,在路邊的一家小吃店將炸好的十幾個面窩全買下來,讓他們三個分了吃。吃不完的就帶回去,給在餘校長家寄宿的學生們解解饞。餘校長和鄧有米謙讓了幾下,萬站長就說,若不是三位齊心協力及時送駱雨下山搶救,萬一一口氣接不上來,活活憋死在山上,雖然是天災人禍,他這個當教育站長的也會抬不起頭來。孫四海說,萬站長如此誠心誠意,那就再買十個面窩,專門送給餘志,幸虧小家夥像餘校長一樣做事認真,不然,我們很難相信咳嗽會要人的命。萬站長當真了,讓開小吃店的人趕緊在油鍋裡現炸了十隻面窩。

這時,小街上出現一個慢跑的人。

萬站長認出那人正是葉碧秋的班主任,就將他叫過來,表揚他在班上講的哮喘知識馬上應用了,而且行之有效。

葉碧秋的班主任認識餘校長,見面後也不說客套話,開口就問,葉碧秋逃學回家到底是什麼原因,還回來上課嗎?餘校長答應幫忙打聽,然後回過頭來問,葉碧秋在學校裡發生什麼事了。

班主任也聽說過,葉碧秋來鄉初中報到的當天,就很奇怪地掉到公路旁邊的水塘裡,差點淹死了,幸好在界嶺小學教過她的張英才老師就在附近,跳進塘裡將她撈了起來。這回,班主任實在弄不清楚葉碧秋為何突然不辭而別,他只瞭解到,星期五上體育課時,葉碧秋來了初潮,被幾個女同學擁著急忙回了寢室。上初中的女孩子,遭遇初潮窘事,年年都有幾個,唯有葉碧秋與眾不同,竟然獨自跑回界嶺。

聽了他們的話,萬站長也關心起來。萬站長在界嶺小學當民辦教師時,葉碧秋的小姨從一年級到六年級一直是他的學生。後來,葉碧秋遲遲不能上學啟蒙,萬站長還找到她的小姨,由小姨代交了學費,她才進了校門,因為遲了兩年,上初中後,葉碧秋仍然是班上個子最高的,而且臉上還出其不意地長出一隻圓圓的小酒窩。萬站長有事沒事都喜歡去初中看看,遇上葉碧秋時都不敢認了。萬站長不僅關心葉碧秋,還順帶提醒孫四海,李子雖然比葉碧秋小兩歲,這方面的知識一定要早些教給她。

萬站長說這些話的目的,全是瞄準未來的中考與高考。他也希望由葉碧秋、李子和餘志等學生來實現界嶺小學高考上榜零的突破。

山下落雪花,山上就會變成雪片。餘校長他們才走到半山腰,路面就被積雪完全掩蔽了。兩邊山上的雪更大,這時候人們通常不再出門了,外面的人也都像餘校長他們一樣,能走多快就走多快,以求及早回家。又走了一程,迎面來了幾個扛著*的男人,其中一個曾經是民辦教師,現在是鄰村的副村長。他說,昨天夜裡,這一帶出現一群狼,咬死了一頭母牛,另有一頭豬和一隻小牛不見了。鄧有米想起張英才的話,就對他們說,這一帶不大可能有狼,要是有狼,就應該有相應的食物鏈。山上的物產一豐富,老百姓的日子就會富足。如此,政府的賦稅收入多了,民辦教師的日子就會大為改觀。當過民辦教師的副村長覺得鄧有米太迂腐,快成東郭先生了,狼就是狼,用不著替它找理由,更不要用那些讓人越來越糊塗的偽學問蒙自己。孫四海說,昨天夜裡他們遇上那群狼了。副村長一聽,便向孫四海瞭解情況,一心想趁著大雪封山之前,將小牛找回來,哪怕找回一隻牛腿,也能吃兩餐嫩牛肉。

兩撥人各有各的事,各走各的路。

雪落得越大,餘校長他們越是著急。

好不容易爬上最高的山嶺,走在前面的孫四海伸手指著山下叫了一聲:“快看,國旗!”

餘校長和鄧有米緊走幾步,就看到,茫茫雪野之中,駱雨帶來的那面國旗,很鮮豔地在界嶺小學上空飄蕩著。

操場上有許多學生在打雪仗,餘校長看了看手錶,應該是上午最後一節課的課前休息。正當餘校長以為學生們整個上午都在玩雪時,從學校方向傳來上課鈴聲。轉眼之間,操場上的人影全不見了。

餘校長覺得奇怪,想不出來是誰在替他們招呼學生上課。

臨近學校時,他們放輕了腳步,從視窗裡,先是看到一年級的學生在那裡互相監督背誦課文;接著看到三年級的黑板上寫著“以落雪時聽見孫老師和鄧老師的笛聲為素材,寫一篇三百字的作文”;在往五年級教室走去時,餘校長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說:“夏雪老師說過,這道題,城裡三年級的學生就會做,你們都是五年級學生了,要是再做不出來,就不要埋怨別人說你們是男苕和女苕了,也不要為界嶺這麼多年出不了一個大學生找藉口!”與這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教鞭擊打黑板發出的叭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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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校長從半掩著的後門探頭一看,黑板上的那道數學題是:將123456789等數字,不重複地填在□□□□×□=□□□□。

一隻在雪裡覓食的斑鳩落在另一座窗臺上。有學生扭頭看時,發現了餘校長,便脫口叫出聲來。餘校長只好直起腰來,叫上孫四海和鄧有米,一起走進教室。這才發現,站在講臺上的是葉碧秋。

大家都愣住了。還是孫四海反應快,先開口說:“葉碧秋出的這道題很有意思,大家就按她講的去做。”他們退出教室,葉碧秋也跟著出來,害羞地站在那裡。

葉碧秋想說什麼,餘校長攔住不讓說,要她回去將這堂課講完。

回到辦公室,沒有誰提示,三個人都試著做葉碧秋寫在黑板上的那道題。一會兒,孫四海就用排除法認定,中間的乘數只能是“4”。孫四海正要說理由,葉碧秋進來了。

葉碧秋怯生生說:“早上我到學校來,想看看駱雨老師咳嗽怎麼樣了,發現你們都不在,餘壯遠正帶著全校學生打雪仗,我就和他商量,將同學們關在教室裡,免得玩瘋了出事故。”

餘校長說:“國旗也是你們升的?”

葉碧秋點點頭:“餘壯遠吹笛子時,吹錯了幾次,三年級的同學們笑了,有點不嚴肅。我就讓他們以吹笛子為題寫一篇作文。”

餘校長說:“碧秋,你做得非常的好,將來大學畢業後,再回到界嶺來,我一定將校長的位置讓給你。”

五年級教室裡突然發出歡呼聲。餘校長要葉碧秋回去看看。一會兒,葉碧秋回來說,黑板上的那道題,被餘壯遠算出來了。一直埋頭計算的孫四海抬起頭來說,他也算出來了。孫四海將寫在紙上的計算結果遞給葉碧秋,果然與餘壯遠的答案相同。葉碧秋看了看時間,剛好十分鐘。夏雪出這道題時說過,若是超過十分鐘,算出來和沒算出來,智商都差不多。

餘校長更高興,餘壯遠為學生爭了光,孫四海為老師爭了光。如果學生算出來,而老師沒算出來,或者是老師和學生都沒有算出來,傳出去,界嶺小學的名聲可就壞了。更重要的是,餘壯遠在學習上的進步,有可能使村長餘實對界嶺小學的民辦教師另眼相看。

上午剩下的時間不多,餘校長將全校的學生集中到五年級教室,簡單說過駱雨老師的病情後,著重講了他敢於吃苦的精神,如果不來界嶺小學支教,待在省城無論哪間辦公室裡都會有暖氣,即使像南極一樣氣溫降到攝氏零下四十度也凍不著。但是光有精神意志不行,還得講科學。從科學的角度講,駱雨老師的身體還不能適應生活環境的變化,所以醫生將他的病診斷為過敏性哮喘急性發作。餘校長本來想宣佈,等這一場雪化了駱雨老師就會回來上課,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

中午放學後,餘校長將葉碧秋叫到家裡,問她怎麼不去上學。葉碧秋低下頭來就往外走,還說回去晚了小姨會生氣。餘校長跟在後面追問她,是不是真的下決心不讀書了。

葉碧秋走到門口後,才回頭說:“誰說我不讀書了?”

餘校長說:“那就得趕快回去上課呀!”

葉碧秋冒出一句:“我只是不想上初中。”

葉碧秋走遠了,餘校長才發現,幾個月前學校舉行畢業典禮,代表畢業生上臺發言的葉碧秋,還是乾巴巴的女孩子,轉眼之間,就長成了一個靈秀可人的姑娘。

餘校長端著飯碗,一邊吃,一邊去找孫四海。他要孫四海同王小蘭說說,讓她去問問葉碧秋的小姨,到底是因為什麼事葉碧秋不想上初中了。孫四海要餘校長寫張紙條,派學生送去即可。餘校長想想也是,就提筆寫了幾行字,還簡單地說了葉碧秋的事。餘校長將紙條交給餘壯遠,讓他馬上送給王小蘭。等餘壯遠走了,餘校長對孫四海說,他其實是替王小蘭寫請假條。

沒多久,王小蘭就來了。她心領神會地先去孫四海那裡。餘校長有些惆悵,總覺得這對有情人如此爭分奪秒,將來不要鬧出什麼大事來。

因為下午還要上課,孫四海關門的時間不長,預備鈴一響,門便開了。

上第二節課時,穿著紅花棉襖的王小蘭再次出現在雪地裡,雖然算不上風情萬種,剛剛受過愛情滋潤的身子也夠迷人。王小蘭就是這樣,在學校之外的任何地方碰見,都會覺得她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是疲憊不堪。唯獨與孫四海一起時,才能看出她原來是塊美人坯子。三年前,民辦教師工資調整到由教育站和村裡各發三十五元時,孫四海專門去縣城給她買回這件紅花棉襖。三個冬春下來,不僅沒有感覺到破舊,反而越穿越合身。卷著雪花的風從背後吹來,那腰肢微微一動,像是不用回頭看,也知道是被自己心中所愛的男人輕輕摟住了。餘校長情不自禁地想起當年的明愛芬,也是這樣一笑生百媚。

觸景生情的餘校長,竟然脫口說了一句:“你今天好美呀!”

王小蘭臉紅了。她低著頭對孫四海說:“你和餘校長說吧,我先走了。”

王小蘭依依不捨的樣子,讓餘校長覺得自己一不小心衝散他們的歡聚。好在孫四海習慣了這樣的分別,只是這種時候,不能吹笛子送她,只能用目光看著她在風雪中漸行漸遠。

王小蘭留下話,葉碧秋不肯上學有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是,那天上午,班上有位女生在課堂上拿著課本發呆,被數學老師教訓了一頓。本來罵得再兇也不關葉碧秋的事,可是數學老師不知道他正在形容的那個界嶺女苕就是葉碧秋的母親。他還用極為難看的表情,極為難聽的語調,挖苦那位女生,是不是夢見自己有幸成了連睡覺都要拿著小學一年級課本的界嶺女苕的女兒。

餘校長剛聽到第二個原因時,忍不住笑了一聲。

孫四海說,王小蘭裝做順路去看看葉碧秋的小姨病好了沒有。她倆既不是親戚,也不是同學,生活經歷也大不一樣,一個婚後受寵,一個婚後受罪,可就是談得來。每次見面,總有說不完的話。王小蘭等了半天才找到機會,問葉碧秋為何不去初中上課。聽葉碧秋的小姨說,是因為沒有錢買月經紙,王小蘭差點也笑了。但是,葉碧秋的小姨說的那些經過一點也不好笑。

葉碧秋能夠繼續讀初中,是小姨替她做主的。下山時,小姨專門給她講了女孩子發育後必須注意的一些事情。小姨從小就心疼她,知道她家裡困難,還額外給了五元錢,要她專門留到初潮來了後,買些女人用的東西。除了學費,葉碧秋的父親另外只給了她兩元錢。連同小姨給的,一共七元零花錢,開學不久就因要買天天要用的學習用品花光了。

初潮突然來臨時,葉碧秋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將舊報紙剪成一疊,用一隻廢塑料袋託底,再用布條綁在下身。這樣子坐著不動都要出問題,那天上體育課,葉碧秋剛跑幾步就在男同學面前出醜了。

回宿舍換衣服時,那位挨數學老師罵的女生,發現自己備用的衛生巾少了一隻,便懷疑是葉碧秋拿去用了。同宿舍的女生們,為了撇清自己,也都認為是葉碧秋拿的。葉碧秋越是不承認,女生越是逼得緊,還說媽媽教過她,女人之間借一包衛生巾急用,就像男人相互遞支香菸抽一樣,說是借,根本用不著還,只要承認了就行。葉碧秋被逼急了,咬著牙,將綁在下身的那些東西扔到女生面前。同宿舍的女生們見她用的非但不是衛生巾,連衛生紙都不是,一個個笑彎了腰。

葉碧秋的小姨對王小蘭說了之後,王小蘭不笑了。

王小蘭對孫四海說了之後,孫四海不笑了。

孫四海對餘校長說了之後,餘校長也不笑了。

他們都明白,對於葉碧秋來說,這是很大的事情。界嶺是個小地方,從來就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大家都將外面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當成了不得的大事,就像餘校長他們,雖然將好不容易到手的轉正名額讓給了張英才,內心深處至今仍把由民辦教師轉為公辦教師作為一生的理想。

小姨勸不動葉碧秋,只好順著葉碧秋的意思寬慰地想,要是能將初中讀完,日後一般的生活都能應對了。實在不行的話,葉碧秋小學的書讀得紮實,大概也不會差很多吧。葉碧秋決定先給小姨帶兩年孩子,再去外面打工。當然,她還是要讀書的,只是不想再去那種無聊的教室裡讀書。

界嶺小學的三位民辦教師在一起議論時,鄧有米覺得這太可惜了,按葉碧秋在小學讀書的情況,她同李子和餘志一起,可以成為實現界嶺高考零的突破的三保險。葉碧秋不讀書,就只有雙保險了。鄧有米還覺得,葉碧秋的小姨本來就想將外甥女留在身邊帶孩子,所以才沒有盡力開導她。餘校長和孫四海都不同意他的看法,讀書時成績越好的學生,往往心理素質越脆弱,逼著她去學校,搞不好會出心理毛病,到頭來不僅上大學沒指望,連當個普遍人的機會都沒了。至於葉碧秋的小姨想留外甥女在身邊帶孩子,更是沒有理由的推測。老村長的小女兒,最懂老村長的願望,如果葉碧秋真能考上大學,她小姨真有可能將老村長從地下挖起來,當面向他報告巨大的喜訊。

從落雪到化雪的這段時間,三位民辦教師在一起說話時,只要提起葉碧秋,大家就免不了嘆氣。

大約過了兩個星期,山上的路終於通了。

郵遞員送來的幾封信,還是當初張英才發在省報上那篇文章的餘音,與餘校長心裡惦記的駱雨無關。

郵遞員剛走,鄉衛生所定期派往各村巡診的醫生就到了。聽巡診的醫生說,在鄉衛生所住著不走的只有一個計劃生育手術後遺症病人,其他病人早就出院了。餘校長覺得太奇怪了,心裡不踏實,就決定下山去看看。

化雪時的山路是最難走的。餘校長花了整整一個上午才趕到鄉里。他怕人家說自己是蹭飯吃,路過教育站,也沒有進門,先去衛生所。

情況果然如巡診醫生所說,一間病房住著一個氣色不錯的女人,另一間病房是駱雨住過的,裡面空無一人。那女人閒來無事,主動上來搭腔。據她說,駱雨在這間屋子裡只住了三天,就被他父母接走了。

駱雨的父母在路途上就吵過架,進門後,見駱雨情況還好,又吵了起來。駱雨的母親說兒子是她生的,只有她知道心疼,這一回絕不聽任何人的話,一定要帶他回省城。接著又痛罵駱雨的爸爸是騙子,結婚之前一直瞞著駱雨的爺爺年紀不大就患哮喘病死去的事,直到駱雨得病,她反覆追問,才知道駱家的遺傳基因有問題。駱雨的父親討厭這話,反過來說駱雨的母親身上也沒有什麼好基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大年三十到正月初四,其餘三百六十天,天天吃的藥比吃的飯還要多。駱雨的母親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患的都是婦科病,不會遺傳給兒子。駱雨的立場與父親一致,又不好讓母親傷心,父子倆趁著上廁所的機會商量,暫時先回省城,等開年後天氣暖和了,再來繼續支教。

從醫生那裡聽來的情況也大致如此。

餘校長心裡踏實了些。轉過身來,他還是決定到教育站去看看。一進門,就聽到李芳在罵萬站長是狼心狗肺,連畜生都不如,畜生還懂得找到骨頭往家裡拖。早知一輩子也脫不了民辦教師的俗,當初就不讓萬站長轉正。餘校長見情況不妙,趕在李芳發現之前沿原路退回來。

不知何處飄來一股蒸包子的香味。餘校長覺得餓了,他不好意思在街上吃自己隨身帶的食物,沿大路走了一陣,再拐到通向界嶺的小路上,才從懷裡掏出幾隻紅薯,三下五除二地吞下去。雖然出太陽了,天氣依然很冷,早上蒸的紅薯早已涼透了,沒有一點熱湯熱水,強行吃下去,胃裡馬上就難受起來。走了快一個小時,幾塊紅薯還在胃裡翻跟頭。

路過細張家寨,餘校長發現萬站長的腳踏車停放在一戶人家門外。他有些高興,如果萬站長在屋裡,自己進去要杯茶喝就更方便了。餘校長從半掩著的大門往裡打量,堂屋裡坐著的人真的是萬站長。餘校長也沒多想,站在門口喊了一聲。萬站長見是餘校長,同樣沒有多想,就叫他進屋坐坐,還說自己正好有事與他商量。

餘校長進了屋後,先將自己在教育站聽到的罵聲複述一通。萬站長無奈地表示,每隔一陣家裡就會來這麼一場好戲。

萬站長將端茶上來的藍小梅做了介紹,然後開玩笑:“她就是你們私下傳說的我的秘密情人,其實是我的初戀情人。”

藍小梅坦然地說:“小心你家的黃臉婆聽見了!”

萬站長說:“當初求婚時若不是你金口難開,這黃臉婆就該你當了。”

藍小梅說:“幸虧我沒答應,不然你就成了陳世美。”

萬站長說:“也不一定,真娶了你,也許我就像餘校長這樣,安心當民辦教師了。”

藍小梅說:“你又在亂說了,人家這不叫安心,而是死心。”

藍小梅不想說了,轉身走進廚房。

餘校長沒有去想,他倆這樣是真的開玩笑,還是在掩飾。

萬站長伸手在口袋裡摸索一番,終於拿出一封信,是曾經到界嶺小學暗訪的省報王主任寫給萬站長並轉餘校長的。

與前妻離婚快二十年的王主任,從界嶺小學回去後,終於找到合適的伴侶而再婚。王主任認為,是界嶺的自然純粹才使自己重獲婚姻美感,如今妻子已有七個月的身孕。因為對界嶺的特別感情,他要二位幫忙找一個初中文化程度、十幾歲的當地女孩子,到他家去帶小孩子。衣食住行全包之外,第一年每月純工資一百二十元,第二年每月工資一百五十元,如此逐年增加。當然,前提是必須做到孩子上幼兒園後才能辭工。說起來是請他們幫忙,其實非辦不可,王主任在信中都計劃好了,人找好後,過完年就去,經過一個月的相互熟悉,到他妻子分娩時,正好頂用而不會一問三不知。

餘校長一邊讀信,一邊想著葉碧秋。

讀完之後,餘校長什麼也沒有說。

萬站長也不直說,撓著頭猜測王主任有沒有五十歲。

餘校長記得很清楚,王主任親口說過,他的名字叫王解放,所以,只能是一九四九年出生的。

萬站長立即發出一聲感嘆:“與我同歲呀!這種年紀添個寶貝,是要當做金枝玉葉來養。”

餘校長笑起來:“萬站長趕緊加把勁,不要太落後喲!”

藍小梅端著一碗荷包蛋走出來,似笑非笑地衝著萬站長說:“有的人,凡事都怕吃虧,想佔便宜,只怕到頭來便宜是佔到了,虧也吃得老大。”

藍小梅將荷包蛋放到餘校長面前,還解釋說,冬天的雞不肯下蛋,就剩下兩隻了。

萬站長在一旁說:“雖然我來得早,吃的是油鹽飯,可那是寵孩子。一碗裝兩隻荷包蛋才是給當家人吃的。”

藍小梅臉上微微泛紅:“你亂嚼什麼呀,哪裡像當過老師的人,這根舌頭,越來越像領導幹部了。”

若是藍小梅不開口,餘校長也許將萬站長的話當成一般的饒舌。細張家寨與界嶺的生活習俗一樣,長輩給孩子炒一碗油鹽飯是在表示天大的愛,成年人吃油鹽飯會被嘲諷為還沒長大。荷包蛋的做法更講究,一般招待客人,做一隻太少,兩隻會被當成是罵人,三隻是單數,四隻不吉利,真要做荷包蛋,每次最少得六隻,那也太多了。所以,一般女人輕易不會做荷包蛋。也有例外,丈夫白天在外面勞作,夜裡又要與妻子恩愛,特別是農忙時節,妻子怕丈夫吃不消,偶爾在上床之前,做兩個荷包蛋,夫妻之間有這樣的曖昧,反而會增加一些情趣,瞞著孩子讓丈夫吃了,之後的快樂讓二人覺得天下幸福莫過如此。從明愛芬病倒至今,餘校長手上的這碗荷包蛋,是這麼多年來的第一次。

如此想來,餘校長突然臉紅起來。

萬站長趁機說:“王主任託的事,你就幫忙辦了吧!”

餘校長再次想到了葉碧秋,嘴裡卻說:“只怕沒有合適的人。”

萬站長不高興了:“老餘,未必你還要我說出人名來!”

餘校長明白萬站長也想到葉碧秋了。他說:“這種事你我都做不了主,一要孩子有意願,二要人家父母捨得放小鳥兒出籠。”

萬站長說:“界嶺的孩子都是你教出來的,你就別謙虛了。我這就給王主任回信,讓他放心。”

餘校長說:“這麼豐厚的報酬,光是現錢就比當民辦教師強一倍,我都想去當小阿姨。”

萬站長說:“當民辦教師的人不以收入論英雄,這話是你說的吧!”

餘校長只好改口說別的:“你再給我們派個支教生吧!”

萬站長說:“駱雨的事你聽說了?當支教生也不容易,出大學校門,就要脫下皮鞋,打起赤腳。當年知識青年下鄉,人下來了,心卻下不來,支教生可是心先下來,人再下來。這樣的人太難得了,所以,我們也不能太虧待人家。我已答應駱雨的父親,天氣暖和後,駱雨若是真的還能下來,就讓他在鄉中心小學上課。這樣一來,我就能從中心小學調一位老師去你那兒。”

餘校長說:“你可不要派一個犯過錯誤的人來。”

萬站長說:“你以為我就如此沒有威信,除了受過處分的人,別的人就指揮不動?小心我將鄉長的小姨子安排到你身邊,讓你受用不起。”

餘校長說:“好哇,真的這樣,我倒要看看是村長厲害,還是鄉長厲害!”

說笑一陣,餘校長便起身告辭。

萬站長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從掛在堂屋牆壁上的黑皮包裡找出一封信,說是駱雨臨走時,託他轉給餘校長的。

萬站長將餘校長送到門口後,還想轉身回屋。

藍小梅將那只黑皮包拎出來,塞到他的懷裡,要他早點回教育站辦公。

餘校長的聽力很好,隔著十幾步還能聽清楚。

萬站長很委屈地小聲說:“我是真的不想再見到那只母老虎了。”

藍小梅的聲音更小:“老萬,你不能腳踩兩條船,吃著碗裡,盯著鍋裡。是你對我說的,餘校長對拖累他的妻子如何好,還說女人將一切交給男人,男人就該對女人的一切負起責任,不能只喜歡好的,不喜歡不好的。”

餘校長不用轉身也能看到萬站長萬般無奈的模樣。聽藍小梅這麼一說,他也記起來,明愛芬病倒在床,生不如死時,曾主動要求離婚,自己的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兩隻熱乎乎的荷包蛋,一杯香噴噴的茶,加上這些讓人心癢癢的話,餘校長感覺到特別心滿意足。

路上,他邊走邊將駱雨的信拆開來看。

駱雨在信中說了一些感謝的話,也說了一些對界嶺一帶鄉村政治生活不滿的重話。主要還是說,希望幾位老師在教學生的同時,也要提高自己。駱雨舉了一個例子。孫四海為了活躍語文課堂,在講那篇關於*故事的課文時,特意用*的口氣說著課文中的話,幾次說到我毛潤之如何如何,這是不對的。潤之是*的字,不是號,只能是別人用來稱呼他,自己是不能用的。這是過去人們認為直接稱對方的名號是不敬的,於是就用稱字來表示尊重。字是尊稱,不可以自稱。所以,*不能自稱為毛潤之。就像蔣介石,介石是他的字,也是不能用來自稱的。他只能稱自己為蔣中正。駱雨信中還舉了其他幾個例子,都是有理有據的。其中一個是說餘校長的。餘校長有一次用成語“久假不歸”批評一個學生好幾天不來上課,犯了望文生義之錯。“久假”的“假”,是借的意思,“久假不歸”的意思應當是借人東西長久不還。

餘校長先是臉紅,慢慢地心裡就有一種對駱雨的由衷佩服。不用說後面指出自己所犯的錯誤,前面說孫四海的“灰塵”與“揮麈”之謬誤,也曾被他和鄧有米認做是孫四海的教學水平高於自己的具體體現。

像是有股額外的動力,餘校長一口氣不歇就走回界嶺小學。

因為等他的訊息,放學後,鄧有米和孫四海還在辦公室沒走。

餘校長將今天遇到的事都說了。

鄧有米和孫四海看過駱雨的信,都像餘校長那樣,臉紅一陣,各自說了些表示慚愧要努力提高自己的話。

至於藍小梅最後對萬站長說過的話。大家的想法與餘校長的想法相同,若是光聽先前的傳說,還以為藍小梅真的是水性楊花。

之後,大家的思想都集中到如何開口叫葉碧秋去王主任家帶孩子的問題上。

孫四海突然說:“餘校長,我覺得你與藍小梅是有姻緣的。”

鄧有米搶在餘校長之前說:“你不要將別人當成自己,見到女人就想結婚。”

孫四海說:“你有老婆,不用再結婚了。餘校長可不一樣!真的,萬站長的初戀情人一定差不了。”

鄧有米說:“那可不一定。你見過萬站長的妻子嗎?”

孫四海說:“耍弄權謀和利益交換,與愛情是敵對關係。”

鄧有米說:“可他還是一樣要與那個女人接吻*。”

餘校長好不容易插進來說:“我個人的事暫時不用二位關心。孫主任你還是多想想王小蘭那裡怎麼辦吧!”

孫四海說:“我早就想好了,三年之內,一定徹底解決。”

鄧有米開玩笑說:“可別用魚死網破的極端手段嚇唬我們。”

孫四海笑著回應:“只要鄧老師與我同舟共濟分享艱難,我就敢下狠手!”

餘校長阻止了他們:“越說越沒譜,還怎麼為人師表!”

餘校長將話題引回到王主任所託的事情上。

大家都覺得葉碧秋是合適人選。如果張英才還在界嶺小學,讓他去說服葉碧秋的家人是天經地義的。凡事因人而起,也應該因人而落。張英才走了,再說這些也沒有用了。

三個人議論了一個星期也沒找到一個好辦法。

將剛剛十幾歲的女孩子從家裡拖出來,扔到人生地不熟的陌生人家,這種剜別人心頭肉的事,只有人販子才做得出來。商量到最後,大家總算達成一致:王主任來過界嶺,大家對他的印象很好,他在委託信中所寫的那些報酬也很好,對一個只有十幾歲,口袋裡最多隻裝過七元錢的女孩子來說,一年之後,每月純收入就能達到界嶺小學的民辦教師全部收入的一倍多,這種好事可不是滿地尋找就能找到的。所以,他們完全有底氣,上門去直截了當地講清楚。

說著話,餘校長便當機立斷,讓大家一起去葉碧秋小姨家。

進門之後他們發現,葉碧秋的父母親正好都在。

葉碧秋以為又是來勸她去初中上課,衝著父親說了一句:“就算你答應,我也不會去的,我已經會自習了。”父親讓沏茶,她也不理。葉碧秋的小姨披著一件軍大衣從裡屋走出來,小聲吩咐:“要懂事!”葉碧秋馬上改變態度,將拿著茶壺發呆的母親推到一旁,自己來做。

餘校長趁機就將王主任的信掏出來交給葉碧秋的小姨。

葉碧秋的小姨看過後,直接將葉碧秋和她父母叫到裡屋。

堂屋裡沒有別人,餘校長他們在小聲議論,因為是來妹妹家走親戚,葉碧秋的母親穿得整整齊齊,手裡拿著一本書,坐在那裡像模像樣地看,根本認不出她是個女苕。鄧有米說,男苕幾乎全是實心的,只會吃,不會喝。女苕多數是空心的,還能懂點事,可以顧自己。

忽然間,葉碧秋的母親驚天動地哭起來,一聲聲地號叫:“女兒,你要走那麼遠,娘想你時,哭也哭不成哩!”葉碧秋的父親勸道:“讓女兒出去見見世面是好事,碧秋回來過年,還能買新衣服給你。”葉碧秋的母親還是哭個不停。葉碧秋的小姨大聲說道:“姐,是爸說的,爸要他的外孫女到外面去見見世面。見世面也是一種讀書的方法。”葉碧秋的母親立刻不哭了,還大聲回應:“讀書好!不讀書就不許吃飯!”

餘校長他們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並輕輕笑了一下。

果然,葉碧秋的父親領著葉碧秋走出來,客氣地說:“多謝幾位老師,不僅教書時對我女兒好,離開學校了,有好事仍然記著我女兒。我們商量好了,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過完年,將幾件衣服一包,你們定好時間了,碧秋就跟著出發。”

葉碧秋的父親還有更簡單實惠的想法,女孩子還沒長成人時,給省城的大記者帶幾年孩子,從早到晚都在學習知識分子養孩子的方法,將來自己結婚生孩子和養孩子就有經驗了,自己這一生可能不行了,對下一代總會是好處多多。

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一件重要的事情辦妥了。餘校長他們只顧高興,也沒仔細去想葉碧秋父親的話。

睡到半夜裡,餘校長突然醒來,一縷笛聲在反反覆覆地敲打著視窗。餘校長有些心煩,免不了在心裡埋怨孫四海,真有心事,不如起早去菩薩面前敬上一支香燭,何苦期期艾艾地用笛子吹來吹去。片刻後,餘校長又原諒了他。孫四海吹笛子的年頭,同李子的年齡差不多。明愛芬在世時,日子過得不能再艱難了,自己都沒煩過他的笛聲,看來問題還是出在自己身上。這樣一想,他就記起那天孫四海與鄧有米說對口詞時,自己最後才說的話,一定刺痛了孫四海心裡本來就有的傷口。其實,誰心裡沒有傷口哩!孫四海所說的姻緣,藍小梅煎的那碗荷包蛋,這些都� �別人體會不到的痛。

人都是這樣,越是睡不著,越愛亂想。

餘校長後來生自己的氣了,他從床上坐起來,衝著黑洞洞的屋子自言自語:“十場大雪,才見到一場,離開春還早,五十歲的男人未必還能動什麼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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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躺下去時,餘校長霍地記起葉碧秋的父親的話:讓葉碧秋跟著出發。那意思是在要求,派人送他女兒去省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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