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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梟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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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啟梁露出不解之色。

“門主……”他不敢貿然言,只是恭敬地呼道。

薛衣人修長的手指遙遙向兩側。

竹道塵死後,他所部的潰兵向著兩側逃去,看似紛亂無比。

薛定鍔布在兩側的詭異陣勢,看起來鬆鬆垮垮,卻如同海綿一樣,將這些潰兵吸收進去,陣形卻絲毫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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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吸水陣型。”薛衣人平靜道:“我兒子知道竹道塵剛而無謀,必定被我迅討取,但他卻藉此機會全軍渡河,以吸水陣型吸收潰兵,完善陣線,轉眼之間完成了對我們的包圍。”

巫啟梁一時恍然。

河灘並不開闊,如果竹道塵部與薛衣人相持不下,那麼傷亡必定不,不管哪一方,都是天子峰的寶貴戰力。

同時薛定鍔的主力哪怕渡河,卻會被陣勢完整的竹道塵部阻隔,難以獲得投入戰鬥的有利角度。

這樣來,竹道塵的犧牲,本是薛定鍔佈置好了的!

巫啟梁訝然道:“門主,你已看出了——為何?”

“這一戰我只求打得精彩,同樣不希望天子峰遭受太大損失。”薛衣人悠悠一笑:“我本是求死而來,竹道塵受我重恩,卻背叛於我,我於轉瞬間斬他人頭,雖死,亦不負一生威名。倘若此戰令天子峰損兵成千上萬,元氣大傷,又有何益?”

巫啟梁看到了薛衣人眼中的欣慰之色。

顯然,這些都在薛定鍔的意料之中,薛定鍔算準了父親的想法,才施展出自己的陽謀。

那位看似戇大的大公子,原來是這樣的心細如絲。

“祈禱吧,我的兒子。”薛衣人微笑著:“天子峰有了一位合格的新主人,但除非亂世再持續百年,也許百年之後,薛家才能奪得天下。”

他的神情異常瀟灑,不但生死早已被他置之度外,血脈傳承也與他全然無干。

虎死留皮,人死留名。而薛衣人所看重的,是志向的延續。

無論透過自己的親生兒子,或者自己的女婿和忘年知己——吳鋒。

薛衣人長嘯一聲,一揮手,卸去了臉上的偽裝,回覆到年輕時的模樣。

素白色的流光,自他通體綻放出來,光耀寰宇,令薛衣人看起來如神似聖。

士卒們如窺神蹟,紛紛歡呼如雷,而巫啟梁亦為之訝然,以為薛衣人以奇妙的玄功令自己返老還童,來面對這最後的一戰。

但只有薛衣人本人明白,他想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幕,以自己本來的容顏,而非父親的模樣!

這二十多年來,他握住了天子峰的尊位,卻失去了自己本來的身份。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如此地滄桑倦怠。

“諸位將士,隨我衝鋒!”

薛衣人目芒驟熾,揚聲高呼,槍鋒散出奪目的湛藍,精氣神在頃刻間提升至巔峰。

這一刻,他身後的二千七百名壯士,均感到魂血與薛衣人徹底交融在一起,無分彼此。

旌旗獵獵,刀槍森森,戰陣當中雄風席捲,形成永遠的定格。

此戰之後,眾人有存歿之分,生者是為人傑,死者亦為鬼雄。

當薛衣人率著僅有的部眾,以必死之心衝殺向薛定鍔的包圍之時,薛定鍔也完成了自己鼓舞士氣的講演。

“竹道塵將軍曾經受過篡逆者薛衣人的私恩。”

“但區區私恩,又怎敵得天子峰數千年名分傳承的大義!”

“他以自己的戰死,證明他不是為了私利而戰,而是以自己的鮮血,化作一曲忠誠的誓言!”

“千秋壯士,雖死猶生!”

薛定鍔以八個堂堂的字眼,完成了自己的煽動,陣中呼聲如雷。

“誅滅僭主,撥亂反正。”

“為竹道塵將軍復仇!”

群情洶洶,如同洪水無可阻擋。

而薛定鍔也完成了自己算計的最後一環。

父親,這樣的表現,你應該還算滿意吧——薛定鍔心中暗自想道。

舉著巨盾的精銳甲士,築成一座綿延無盡的鋼鐵城牆,步履如山,向著薛衣人部逼壓而去。

掠陣的飛騎,捲起獵獵長風,於原野上急賓士。

特製的旌旗連天漫舞,令全軍的戰氣混成地聯合在一起,激盪的鼓,令三軍將士熱血沸騰,捨生忘死。

靜如沉淵,動如狂雷,是薛衣人練兵的可怕之處。

哪怕兵力是父親的五倍以上,薛衣人更是一心求死,薛定鍔也不願冒被薛衣人鑿穿陣勢的危險。

這罕見的吸水陣型,便是他用來剋制薛衣人的絕招。

陣勢層層疊疊,如同海綿一般,化解敵陣的衝擊力,最終將對手擠壓,消滅。

轟!

薛衣人足踏虛空,步履沉雄,長槍一抖,成片的鐵盾粉碎炸開,化為漫天的流雨。

一個個甲士全身甲片碎裂,癱軟在地,五臟六腑均已震碎成泥。

巫啟梁等親信隨著薛衣人衝殺,如同一把尖刀,深深刺入薛定鍔的陣勢。

但在薛定鍔的精密指揮下,巨大的戰陣如同一朵旋轉的星雲,看似被薛衣人鑿得千瘡百孔,卻絲毫不亂,在流轉當中,時時保持著像模像樣。

而薛衣人部由於兵力不足,銳氣在包圍中快消耗著,看似氣勢如山,所過之處千軍辟易,卻明顯不能持久。

薛衣人如同一條毒蛇,凌厲決絕,卻缺乏持續作戰的韌性。而薛定鍔已經化身成一條巨蟒,不斷地收縮著自己的纏繞,最終將把父親徹底絞殺。

由於吸水陣型的不斷流轉,看起來薛定鍔的大軍損傷不輕,但分攤到每一家豪族的損失,都不算大。

而這些牆頭草們也深知,只有除掉那條壓在他們頭的蝮蛇,他們才不用再擔憂自己被投入沸騰的鼎鑊,而自己的妻子被逼迫在一旁燒水添柴,甚至吃下自己的肉羹。

對於百姓,薛衣人是仁德的統治者,而在絕大部分臣子面前,他確然是最殘酷的暴君。

一根長箭破風而過,薛衣人轉頭看時,巫啟梁已然心口中箭,口角流血。

“門主……”巫啟梁顫抖著聲音道。

他不後悔,一個英雄的落幕,總需要有一些自己這樣的追隨者綴,才能綻放出最璀璨的光輝。

亂世當中,人命如草,死亡隨時可能降臨,所以也根本不可怕,重要的只在於要死得其所。

巫家雖然逃不過滅門之禍,但他的侄子巫山雨已經成功逃離,將為巫家傳承下血脈,這便令他心滿意足。

薛衣人看著這最忠誠部下的逝去,有些悵惘地了頭。

在薛定鍔的嚴整指揮下,薛衣人本來如同鋒刀般的陣勢,已經逐漸被擠壓得散開。

敵眾我寡,久戰兵疲,再忠誠的勇士也會漸漸失去鬥志。喪失了戰意的士兵們,或者被斬殺,或者從戰陣的縫隙中逃散而去。

現在薛衣人身邊已經只剩下不到五十人,其他還在作戰的,都已經被薛定鍔分割開來。

而這一戰中,他槍下的亡魂卻也過了三百之數。

今時今刻,一代梟雄的眼神和心緒的異常平靜。

他看向身邊的一名藍甲勇士。

這人名叫森可成,今年三十三歲,真尊高手。

“我聽此戰之前,你已經派人將幾個兒子偷偷藏了起來?”

薛衣人悠悠道。

森可成打了個寒顫。

明知主公已經落日斜暉,即將歸於落幕,不可能拿他如何。但心中的愧疚仍舊令他不敢面對薛衣人的目光。

“這也是一種生存的智慧。”薛衣人讚許地笑了笑:“那麼,你也走吧,現在殺出重圍還來得及。”

森可成急道:“巫啟梁將軍已經為門主盡忠,在下豈能……”

薛衣人搖搖頭:“我需要有人給我女婿帶去我戰死的訊息,而你的武勇,也能幫得上他的忙。”

一代梟雄微笑起來:“傻子不計生死想來救我,我除了空口無憑地把漢中作顏兒的嫁妝贈給他,怎能不留給他半實在的遺產?”

森可成一凜,而後眼神立轉堅定。

“屬下明白了。”

“那就走吧,我為你掩護。”

森可成足下一蕩,長風席捲,如同一隻巨隼騰空而起。

利箭如同密雨一般射向森可成,卻被下邊的薛衣人長槍激盪,如同怒龍攪海,紛紛折斷。數以千計的箭矢,竟沒有一根能夠沾上森可成的衣角。

薛衣人眼神一掃,只見在方才一剎那間,身邊的數十名勇士,又已折損殆盡。

“很好。”薛衣人話音如水:“終於不必再有顧忌。”

他一振衣衫,脫下了外袍,卸下了貼身的軟甲。

縱橫一世的孤主,慨然卸甲,槍鋒激揚,陷陣而行。

他的長槍所過之處,化成一片血海,而自己最終也葬身在那一片血海中。

這一戰之後,有人,那條蝮蛇終於死了,被新任的天子峰之主薛定鍔親手殺死,而在此之前,被他親手擊殺的戰兵,已經過了五百之數。

而有人,薛衣人根本沒死,只是心灰意冷離開了戰場,因為事後示眾的那顆頭顱,比起薛衣人應有的容貌年輕很多。

相信他死去的人,依然心有餘悸。而存有疑惑者,越生存在恐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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