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 可曾想過會有今時、今日。”
靈寶天尊的問話倒是一如他性格般冷硬。
垂在腿側的手指顫抖了一下，隨手扯住自己的袖口。元始天尊慢慢收斂起了唇邊的笑容, 一雙精緻的魅鳳眼裡寫滿高高在上的冷漠。
他看著那道宮門，目光彷彿將之穿透, 落在了站在外面的靈寶天尊身上。
曾經的兄弟。
如今一個在內，一個在外。
拜對方所賜，他們如今一個是被逐邊緣的孤家寡人，一個是命不久矣的階下之囚。
元始天尊沒有給予對方答案。
或者說，他就是因為清楚自己與對方真正的矛盾在哪裡，才不肯再在這個問題上多說什麼。既然將事情和盤托出，除了自取其辱外無法帶給自己任何東西, 那麼他何不就坐實了對方心中自己冷血殘酷的評價？
至少……這還不會讓他的前些年所為顯得像個笑話！
“……”
門內的元始天尊不打算說話, 門外的靈寶天尊等待著他的回答，一時之間也沒說什麼。
於是，自然又是一陣靜默。
須臾之後，靈寶天尊似是意識到了元始天尊的打算, 立時便有了下文。
“說話！”
一聲喝問中摻雜了尖銳的怒火, 不自覺帶上自身幾分法力氣息的聲線傳入門內，卻是勾起了元始天尊的痼疾——心口驀然的一陣絞痛，讓他雙腿一軟，踉蹌著向後連退幾步才勉強站穩，沒被肩頭鎖鏈的重量壓得倒下去。
鎖鏈的互相碰撞的聲響又低又悶。
門外的靈寶天尊似是終於對他的沉默忍耐到了極限。
“如此死不悔改，汝當真無藥可救！”
眼尾眉梢微微抽搐了一下，元始天尊淺淺地抿住了嘴唇, 雖然仍未說話，但眼神卻並非全無波動。只是這份波動並不曾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隱約感覺到了靈寶天尊的離去，元始天尊輕吐出一口氣，隨即冷淡從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亂的發袍。
既然靈寶天尊找過來了，那他師尊那邊應該也不會再等多久。
長兄、或者西方二尊……不知道誰會來帶走他呢？
微闔眼眸，他不知道在黑暗中站立了多久。直到房門開啟，身著鮮紅□□的棕發佛母手持念珠，出現在那裡。
“天尊請了。”
準提佛母嗓音柔和一如往昔。
他雙手合十，自然地與元始天尊見禮，並沒因其已淪為階下囚而有所怠惰。元始天尊看了他一眼，雖說在此時對準提佛母那千年如一日的面子工程難免厭倦，卻還是壓了性子回他一禮。
“道祖傳喚，還請天尊隨我走上一遭。”
這麼說著，準提佛母自袖中取出一方巴掌大的木盒。隨後，他將盒子一開，一點流光飛出，落在鎖住元始天尊琵琶骨的鎖鏈上。
霎時間，那沉重的鎖鏈就如冰雪般消融，只餘下兩枚鐵鉤，仍舊如同虎口一般，緊咬著元始天尊的肩頭——略一闔目，他說不清自己心中是什麼滋味兒。
連師尊所予鑰匙都無法解開扣鎖。
他這個兄弟啊……
微抿薄唇，元始天尊眼底似哀似諷。他面無表情地越過準提佛母向前走去，絲毫沒有等準提佛母帶路的意思。他確是在彰顯三清的在紫霄宮的特殊，激準提佛母念起自個兒叛教的舊事。
在眾目注視之下，道祖手中至寶造化玉碟的威壓，迫得他不得不跪倒在地。
元始天尊合了閤眼。
是了，就是料到會有如此情景，他才在之前刻意刺激準提佛母。
雖說曉得即便是玄門全滅，也不會對他師尊有任何影響。但是，事到如今，哪怕是讓師尊感受到分毫的不爽快，也算是他償還今日之辱了。
想到這裡，元始天尊抬眼，卻在不經意間看見了鴻鈞身旁的白玉階，和更高的祭壇。
呼吸略略錯亂一拍。
死界的陰影壓在他心口上，讓他幾乎無法喘過氣來。縱然道祖最後的宣判尚未下達，但元始天尊卻還是彷彿提前感受到了那一刻自己應有的所有情緒。
正在此時，一陣清流突然自心口流過。
元始天尊頭腦一清，眼前的一切都彷彿有些虛化。
“元始，叛你永鎖聖臺之上。你……可心服。”
道祖的話在耳邊響起，在此時的元始天尊耳中，他師尊的話比起之前想象中的嚴厲，語音中似乎更多了幾分蠱惑心神的腔調。
收回目光，元始天尊跪坐在玉碟威壓籠罩之下，目光低垂，完全將那位“道祖”的話當做耳邊風。
不，他不服。
因為，他還不是……元始天尊。
輕笑一聲，緩緩閉上雙目。抬起另一只手，輕觸胸口，隔著層層衣物，握住那裡懸掛著的一顆珠子——令他神智一清的清涼感自指尖肌膚傳入腦海。
玉微緊了緊手指，那所謂“造化玉碟”施加在他身上的重力在瞬間消失。
於原地從容盤膝而坐，玉微掐起靜守靈臺的法訣。
所有的沉重與痛楚都隨著手訣的掐動消失於無形，著一襲白色道服的玉微心中默誦靈魂箴言，從之前咬住他肩頭的鐵鉤，到周圍的“諸天聖尊”、“鴻鈞道祖”，全部化作煙塵而去。
再睜眼眸，不遠處的斂華眉目含嗔，正咬緊了牙關瞪著他。
“龍！玉！”
盯著那層看似纖薄脆弱，實際上將玉微與外界牢牢分割開來的藍色熒光，斂華那一聲低喚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
如果可能，只怕斂華早將龍玉嚼碎了生吞下去。
從一開始斂華就不曾將玉微放在眼裡。
對斂華而言，若非龍玉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他早就將取走玉微性命了。
他的這個心結打得夠深。
玉微的性命是表象，龍玉才是那個真正隱藏在背後，在他心境上留下一層陰翳的真兇。
至此，斂華雖是明白此次自己只怕又要無功而返，但終歸還是不甘心就此罷手。但見他指捻法訣誦唱咒言，催動陣法轉動、更現殺機。
然而對於斂華所為，玉微以自身法力結合龍珠庇護，於叢生險象中巋然不動。
要說破陣的能耐，玉微當然沒有。
然而還是那句話，他根本沒有破陣的需要——很快，玉微的認定就被證實了。沒過多久，大陣造成的陰霾迷霧便在其面前煙消雲散。
對面的斂華又是一口血吐出來，本就沒晴到哪裡去的神情頓時更顯陰鷙。
見此情景，玉微倒也沒覺得多麼慶幸。
相反，立在斂華不遠處的虛空之中，玉微幾乎是在斂華吐血的同一時刻就在心中嘆了口氣，而後在第一時間收好了手裡的龍珠。果然不出他意料，從羅t手中發出的一記重擊當下便落在了他身上。
壓住唇，將一口已湧到喉口的逆血硬是咽了回去，玉微低聲咳嗽著，任由鴻鈞施力將他拉到對方身邊。
“二哥！”
剛一落地，那邊通天就迎了上來。
玉微還未站穩，右腹部就挨了一掌，剛咽下去的逆血當場便吐了出來——幸好玉微眼疾手快，及時抬起了手臂，將那一口被功德之力染成金色的血液吐到袖中，這才沒進一步刺激到羅t的情緒。
莫名其妙多挨了一下，右腹部生疼生疼的，卻還礙於臉面不好伸手去揉，玉微不由惱恨地瞪了通天一眼。
就算知道他是為了他不留暗傷，但在這種時候，他寧願他沒這片心意！
“瞪我作甚。”
嘀咕了一句，一片好心卻挨了一記眼刀子的通天不覺有些不滿。不過他到底還是記得自家兄長身上有傷，需要照顧，故而非常趕眼神兒地幫玉微掐了個清潔咒。
“……”
因為這個清潔咒，不得不把氣咽下去。
攔下通天往自己額間摸過來的手，玉微扯著自家弟弟的腕子，示意對方看他們師尊。
巧合的是，這個時候正趕上鴻鈞開口說話。
“羅t。”
輕喚羅t的名字，鴻鈞眉目冷沉，似乎比平日裡更為淡漠。他將右手負於背後，一雙目光銳利的銀瞳落在羅t身上，顯然處於是有些動怒的狀態。
羅t此次行徑確實有些過分。
然而就算明知道這一點，羅t在鴻鈞面前也不會有半分心虛。
唇角輕勾，笑容中習慣性帶著三分諷意。
羅t雙臂環抱，右手修長細緻的手指一下下輕輕敲打著自己手臂，血紅色的眸子盯緊了鴻鈞，輕聲道。“上次三哥前來拜訪小弟，來去匆忙，未能讓小弟一盡賓主之誼，當真是一大憾事。如今小弟攜徒登門拜訪，也不曉得三哥……歡迎不歡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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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主說笑了。”
羅t有一點失算，那就是鴻鈞並不在意他三個弟子知道他與羅t的關係。
是故，羅t想象中鴻鈞的緊張不悅等情緒均未出現。
不過，就算不介意，適當的避嫌也還是要做的。畢竟，他鴻鈞於此地的所作所為，並不止是被三清與天下眾修看在眼中。
他最在意的是……
天道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