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髮披垂, 其華晦暗。
點點猩紅濺落。湖藍寢衣之上，血紋慢綻。
龍玉歪坐在長榻上, 單臂支撐軀體，眉眼柔和帶笑。他瞧著不遠處疊腿安坐的黑衣魔神, 輕聲細語，竟似絲毫不曾在意那隨著自己言語而自唇齒間溢位的鮮血。
“四尊者隻身來會，所為總不可能只是予龍玉一個教訓罷。”
“三族君主帝王以龍君為首，本尊還道你有何不凡之處……不曾想到，也不過爾爾罷了。”
羅t看著自己雙手，並不屑於將餘光施捨於龍玉。如果說鴻鈞說話是輕聲慢語、暗裡藏刀，曾與之親密無間的羅t便是凌冽霸道, 明目張膽地捅刀子。
“既無視本尊詔令, 就給本尊一個留你性命的理由。”
“呵，尊者說笑了。”
長睫輕斂，龍玉微笑。
“以尊者之能，玉之性命自不算什麼。但此時天命歸於玉, 而不歸於尊者。”
一句話, 毫不留情地正好戳進羅t心底。眉梢抽搐了一瞬，羅t目光一抬，煞氣隨之而凝。他將袖一拂，下巴略略一揚，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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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真當本尊不敢取你性命？”
說話間，龍玉口中的鮮血已漸漸止住。他聽羅t說到這裡，倒並不急於再答話。信手取出帕子擦淨唇邊的血跡, 他傾身過去拿了杯茶，漱去口中的血氣。
對於羅t，龍玉有恃無恐。
雖說適才羅t剛入宮室就給了他一掌，讓他連連嘔血不止，直到如今才算止住。但偏就是這一遭，反讓龍玉認準了羅t今日並不會將他如何——是故，以上一番言辭才如此水到渠成。
“龍玉性命於尊者，何足道哉。”
丟了染血的帕子，龍玉雙手交疊置於腹前，略略傾身輕聲道。
“是以，因龍玉之命而耽尊者大計，豈不可惜？”
“本尊要西域地心。”微眯著眸子看了龍玉半晌，羅t終於將自己一身的芒刺收了收。只是雖然收斂了鋒芒，他說話時的態度還是極不客氣。
“尊者想要地心不難。”
略一頷首，龍玉對於羅t的要求並不意外。
但旋即，他話鋒一轉。“然，玉並非尊者麾下。尊者若要令玉為尊者賣命，就當明晰‘等價交換’這一概念。玉倒也不要別的，只望尊者能詳實轉述混沌秘辛。”
“有玄夙護你，這些還需本尊詳言？”
嗤笑一聲，羅t面對龍玉，就差沒明擺著拒絕了。
羅t心高氣傲又對盤古一脈恨之入骨。來找龍玉，他分明就是打著空手套白狼的想法。
他之前因擔心龍玉傷勢對自己計劃有礙，從而助龍玉將內息順過來都不肯好好動手，而是直接給了龍玉一掌，如今又怎能忍耐龍玉掐著拿著地跟自己討價還價？
有些事，以羅t的能力，不想忍當然可以不忍。
但也有些事，他卻不忍也要忍。
“尊者說笑。”
一句話將羅t的拒絕頂了回去。
龍玉跟羅t之間並非全無瓜葛。
經過之前玉微的一番點醒，若龍玉還不曾對龍華之事心存疑慮、就不配再做這水族大君。
雖然鳳桐麒夜認了龍華之殞是他們所為，但說句不好聽的。就憑他們的能力，還不能將龍華如何——如果龍華之死背後有鴻鈞羅t的影子，那一切就都能解釋通了。
煉化北域地心後，龍玉的實力已經無限接近於混元真仙後期。
因此，整個洪荒的非聖尊之中，恐怕除了還擁有著一些模糊前世記憶的玉微外，就是龍玉對那個境界的認知最為深刻。
若真是聖尊出手，那麼別說是鳳桐麒夜了，就算是他自己都不要想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於是，面對著可能是自己殺子仇家的羅t，龍玉就更不可能無條件地去幫他獲得西域地心。
“玉言至於此，您同意則留，不同則去。”
話說到這裡，就有些近似於威脅了。
羅t目光冷厲，從他身上凝聚的煞氣來看，似乎很想乾脆就這麼將龍玉弄死算了。
但龍玉顯然不是被嚇大的——與生長於一片祥和中的玉微不同。這位水族大君自出生起便浸泡在被魔神鮮血染紅的海水之中，瘋狂與戾氣深埋在他骨髓深處。
之於羅t的殺意，龍玉並不在意。
這是因為他相信羅t作為魔神尊者，至少智商應該還過得去。同時也清楚，自己沒有讓羅t為自己癲狂的分量。
最後的結果倒也一如龍玉意料之中。
即使在心中給龍玉狠狠記下了一筆，羅t最終還是開口，將混沌中的一切向之敘述完備。他講述過去的語調並非娓娓道來，而是帶著羅t式的冷厲肅殺。
只是羅t畢竟不是鴻鈞。
從本性上講，這位殺戮魔神還是十分耿直的。至少在敘述過去的時候，他並不曾刻意添油加醋或者缺斤少兩，也並未用詞語掩飾蠱惑龍玉想偏。
當然，以龍玉多疑的本性最後還是多少會對他的講述加以斟酌考量就是了。
一段敘述過後，得到了龍玉應諾的羅t拂袖而去。
龍玉面無表情地仰臥在靠榻上，卻隱有冷汗順著他的背脊一點一滴地緩緩滑落。
擱置在腹前的手指微微痙攣。
他猛地一闔眼眸，片刻後猛地坐直了身軀，指尖於袖間一滑取出自己平日裡與玉微互相聯絡的玉簡。輕咬了一下後牙，龍玉在略略斟酌了一瞬後，開始在上面寫字。
可當他剛剛將“天道”這兩個神文書入玉簡時，其上卻有一瞬火花爆現。
片刻之後，光華寂滅。
龍玉輕輕舒出一口氣，保持著低垂的視野中，突兀地出現了一隻手——那隻手，手指修長，肌膚細白冰瑩，每一寸比例都完美至極。
眼尾餘光輕移，龍玉所看到的，就是一張含笑的雋顏。
“真莽撞。”
一聲輕嘆，不知道是在說誰。
雲辭塵鬆開握住龍玉腕子的手指，向後一步，將自己散落在頰側的長髮重新攏回耳後。
面對著這名無聲無息出現在自己身邊的神o，龍玉顯然是十分忌憚的。但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微抿著嘴唇，冷眼瞧著對方的一番表演。
雲辭塵彷彿是習慣了自己觀眾的漠然，是故倒也並不在意，沒有絲毫停頓地繼續道。
“有些事，只能你自己知曉。他神，是不能告訴的。”
**
“二哥！”
進了自家兄長寢殿的門，通天相當自來熟地從桌上順走一顆果子，又順手從桌下摸出一瓶甜酒。他溜達到玉微床前，終於還是在兄長泛著冷意的一道眼刀刮過來的時候止住了步子。
有些不樂意地輕哼一聲，通天最後到底還是在玉微對面的地席上跪坐了下來。
其實通天面對二哥時，雖然沒有面對長兄乖，卻也還算不錯。
唯一的缺點……
就是話太多了點。
“你自己舒舒服服靠在床上，卻要我在……嗷！”
摸了摸自己被雷弧電得一片麻痺的臉頰，通天瞪著自家二哥，眼底寫滿了控訴。
床上的玉微僅著一襲水藍寢袍，烏黑長髮垂在身前，似乎還泛著淡淡的水汽。他手裡拿著一卷玉簡，正用指腹緩緩摩挲著其上琢出的字跡，卻還是抬眸看向自家弟弟。
“你殿裡，床比我這兒舒適多了。”
言簡意賅地扔給了通天一句話，玉微的意思明顯就是讓通天哪兒來回哪兒去。
若是平時便也罷了。
但剛得知了龍玉給鳳凰麒麟兩族下戰帖的訊息，玉微著實沒有心情去哄弟弟。
聽著玉微這話，通天倒是沒有多想。
事實上，他也是知道了三族又將決戰的事情後才來找玉微的。
雖說每次一念起“龍玉”這兩個名字時，通天就忍不住咬牙切齒地打翻醋罈子，但他同時也知道自家二哥總愛想這想那。這時候嘛……他總是會擔心那條龍的。
說到這裡，通天心裡就不知滋味兒。
從前他們兄弟三個居於不周時，長兄用不著二哥操心，他二哥要操心基本也是衝著他——過去通天還覺得自家二哥那種事無巨細的看顧有些煩，但當他對玉微動了心、特別是當玉微如今將這份心思分了一半用在別神身上後，他就不免有些莫名的失落感。
不過這時候，還是別跟二哥繼續吵了罷。
心中抱有這般想法，通天非常乾脆地無視了玉微剛才的話，隨後又進一步溜達上了玉微的床。
“……”
有心想再給通天個教訓，但想了想，玉微還是按捺下了心中的衝動。
好在通天也有自知之明，並沒有做出穿著鞋上玉微床這種會挑戰玉微那有著極重潔癖神經的事，只是靠著一邊床柱坐著，然後就開始慢吞吞地啃果子。
收回目光，玉微也沒把伸開的腿蜷起來。
畢竟床大。
那兩丈的長度，就算玉微和通天排成豎，一個在頭一個在尾躺上去中間也還能隔開一個身高正常的神。若是玉微再收腿，那就真是在明目張膽地嫌棄通天了。
再者，兄弟間這種程度的親近也不算什麼——嗯，年幼時，通天也沒少來蹭他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