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山的宮闕，多數建於山腰之上。
是以此地終年雲霧繚繞，晝為日精洗禮，夜受月華浸潤。
加之崑崙地脈強勢，故而靈氣充盈、幾要凝成霧氣——卻是絲毫不遜色於三清曾經，那由天地特地為其選中的居所。
這確實，是一處不可多得的福地。
只是可惜，從來到崑崙後，他就沒有什麼機會仔細欣賞一下這裡的景色。
這是通天在三年內，第無數次站在兄長門前瞪眼。
他現在的心情糟糕透頂。
至於原因——很明顯。
他同樣是在三年內第無數次，被自家二哥拒之門外。
前些時候，通天覺察到他似乎不想把玉微當哥哥看，而想要將玉微成為自己道侶時，即使是以他那豁達桀驁的性子，都不自覺地鴕鳥了一陣子。
甚至於，每次目光碰觸到玉微、不經意間想到玉微時，都會讓他感到一陣不自在。
但！是！
通天的不自在沒能延續多久。
因為他很久就發現了，其實他根本沒有要去躲避他家二哥必要的這一事實！
前些時候，他家二哥是長年累月的不在山裡！
而現！在！
他二哥倒是不出去了，但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又染上了跟他大哥一樣的毛病！幾十上百年地不出住處！出去了就是直接去師尊那裡，連個讓他製造偶遇的機會都不給他！
單手負於背後。
通天盯著自家二哥寢殿的門，目光陰沉面色微冷。
他輕輕咧開薄唇，緊咬著牙齒，拿不定主意是要破掉自家二哥門上的陣法直接進去呢，還是轉身離開等他家二哥自己出來後，再跟他二哥算總賬！
對著玉微寢殿的殿門看了半晌，通天突然有些洩氣。
好吧，他承認。
其實以他現在的水準來說，應該、可能，大概是沒有直接打破他二哥佈置的陣法進去的可能……
思及此處，通天心底突然升起了些許不甘。
在他們盤古三清中，於陣法一道上得天獨厚的明明是他！但誰想到這些年來，他二哥在此道上的造詣竟會後發先至，與他不相上下！
於是，並不曉得玉微此時擁有著相當於兩世閱歷的他，自然將此事緣由歸咎於他們師尊鴻鈞身上。
畢竟，鴻鈞對玉微的偏待，那簡直是長眼睛的就能看出來——別的不說，就憑那十日一次的特殊輔導吧！
除了玉微之外，誰能有此殊榮？
不過對此，通天唯一的不滿就是在於他哥在陣法方面進步後，他再也沒有機會破開他哥寢殿的大門進入了。
除此之外，他倒是沒有什麼嫉妒的心理。
只不過此時，他最在意的倒也還不是他二哥的進步。
而是……
通天微微眯了下眼眸，回想起上次他們兄弟三個一起聽道時，他一個無意間的發現。
——玉微的手指上，似乎有傷。
雖說他二哥這些日子裡，總喜歡穿金色的衣袍吧，但那次他二哥不經意間扶了扶欄杆，而後就有一點淡金色的痕跡留在了那精巧的漢白玉雕欄上。
三清的練體之法，都是從傳承中領悟出來的功德金身。
雖然此時他們的功德金身都尚未修至大成，且玉微又是個近身廢吧。
但從理論上來講，在這崑崙山中，也應該沒什麼可以傷害到他們的東西才對。
更何況，玉微如今距大羅金仙境界不過半步之遙。
他本身的法力就是保護自己的利器。
然而……
指尖扣敲著手臂，抱臂而立的通天瞅著大門，面色似乎更為糾結。
他如今正是對玉微最上心的時候。
別說是玉微受傷了，就算是玉微皺一皺眉，他都絕對不會小覷。
只不過自個兒對丹藥這一領域，一向不太靈光，所以這時候只能去從長兄那裡磨來幾盒療傷藥，轉手來向自己心尖兒上的獻獻殷勤。
只是，他當時沒有想到，他的這些療傷藥竟然沒機會送給玉微！
因為，他根本就見不著玉微的面！
對於這樣的結果，通天決計不肯接受。
於是，就有了今日這一幕。
又在門口站了半晌，就當通天幾乎又以為今天自己又要無功而返時，玉微寢殿的大門突然就開啟了。
“通……天？”
看見自家弟弟，玉微顯然是有些驚訝的。
雖然他表達驚訝的方式，也就是眼眸略微睜大一瞬，而後就恢復正常。但這對性子一向冷清的玉微來說，已經算是難得了。
也許因為是在自己殿中的關係，玉微穿著沒有在外時正式。
他一頭黑髮僅用玉簪在腦後挽了一道，剩餘的就都垂在肩頭。
而不知道是不是通天的錯覺，他總覺得他二哥穿著一身雪色的單袍，顯得格外蒼白清瘦——嗯，不對！眼神徒然一厲，通天的目光落在玉微的唇上。
那姣好的薄唇上沒有了素日裡鮮豔的鳳仙花色，而是顯得有些發白。
“……”
不知道為什麼，他家二哥這般樣子，總讓他的火氣壓制不住。
通天面對玉微，冷著臉直接就邁開長腿闖了進去，連停一下的意思都沒有，絲毫沒有擅闖他神寢殿的自覺。
“……”
通天不說話，顯然玉微對通天的行為也感到有些無言。
雖然這個時候不好把好久沒有與之好好說過話的弟弟打出去，但是……玉微看著通天，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樣的小弟好欠揍，讓他忍不住手癢想掐火訣燒他。
不過玉微畢竟是兄長。
他壓下了自己心底的這點衝動，在通天進來之後，關了門，隨著弟弟往自己寢殿的深處走。
“通天。”
在到了內廳時，玉微實在忍不住喊住了似乎還想要往裡走的弟弟。
瞧見這小子終於頓住了步子，他輕蹙著眉將通天引到桌案前，開始煮水取茶葉。
玉微寢宮的佈置，一如他的性格。
典雅冷清中，透出低調的精巧奢華。
輕而薄的淡白絹紗自穹頂垂落下來，將諾大的宮殿分割成數片獨立的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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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上精巧的紫銅香爐中，有冷香向外飄灑，凝繞在兄弟二神周身。
那張從整段紅楓木中雕琢出來的深色桌案上，靜靜擺放著茶點鮮果——玉微的手指收斂在廣袖之中，從頭到尾，都不見他親自動手。
通天就看著那邊茶餅啊，}啊，水啊，鹽啊什麼的，一樣樣有序地自動新增。
冷香茶香交織在一起，味道倒是清淨好聞。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明明應該能夠撫慰人心的香味，卻讓通天心底的火氣不降反增。
“別藏了！”
沒好氣兒地將從長兄那裡磨來的藥膏撂在桌案上。
通天橫了玉微一眼，冷聲道。
“我不想問你在哪裡受的傷！但請！你！至少處理一下！日日帶著一手傷痕，感覺很好？”
“……”
今天第二次失語。
玉微瞧著通天擱在桌案上的藥膏，心底有些微妙的挫敗感。
他不明白他教弟弟的方式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為什麼他家小弟一出口，那話語就耿直到能噎死神？
有些頭疼地垂了垂眼眸，玉微在通天灼灼的目光之下，終於還是將手指探出袖外，去夠那個青玉藥盒。
其實，這樣的行為也算是一種妥協。
而玉微之所以會妥協，一方面是因為通天的緊盯，另一方卻也是因為他手上的傷確實難捱。
靈魂法則在三千法則之中排位第三，僅次於時間空間這兩道號稱逆天的法則之下。
想要去學習它，談何容易？
更何況，玉微跟隨鴻鈞學習的，還是最最正統的靈魂法則。
玉微之前對靈魂法則的瞭解近乎於無，所以此時即使是有鴻鈞的悉心教導，他本身又比較適合修習這個，卻還是會遭到有些細微的反噬——即那些遍及玉微指尖，會停留許久的傷痕。
這些傷痕所帶來的，是火灼針扎一般的疼痛。
那痛楚如影隨形，彷彿附著在玉微的骨髓上、靈魂上。帶著傷痕去練習魂樂，每一次疼痛都會翻倍上增。
還不等玉微夠到藥盒。
那邊的通天已突然伸手，“啪”地一聲掀開盒蓋，猛地一伸手將玉微纖細的腕子鉗在指尖。
隨著手指一翻，玉微手上的所有傷痕都瞬間暴露在了通天眼中。
從指端到手腕，一道道傷痕橫亙於上，經久不愈——那些傷口早已不再流血，但卻也不曾收口。傷痕的邊緣皮肉翻卷，最深的一道傷痕甚至透著白森森的骨頭。
這樣的傷，怎麼可能不疼！
通天突然起來的動作，引得玉微不自覺地一皺眉。
然而他的呵責還不曾出口，通天難得透著冷肅的神情，就讓他又將話給咽了回去。
垂眼看著通天用薄玉片從藥盒中剜出藥膏，將那淺紫色的晶膏仔細塗抹在自己佈滿傷痕的手上。不知怎得，他心中竟是微微一動，鬼使神差地沒有縮回手。
玉微輕垂眉睫，感受著指尖的清涼取代原本的灼痛，他心中不由一軟。
眉宇間的霜色消融些許。
他唇邊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看著自家弟弟，玉微再一次壓下了心底的負面情緒——他再度這樣告訴自己：他是玉清玉微，而非元始天尊。眼前這個會帶著不耐之色皺眉為他塗藥的青年是他的弟弟，不要將之與記憶中的陌路之神搞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