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 榆罔宣佈繼承其父炎帝尊號,自立王庭, 公然與軒轅對立。”
目光追著正在荷塘邊餵魚的師尊看,龍霽雙眉顰蹙, 這麼敘述著最近人族內部的變故。
“師尊,道教那邊……”
“榆罔一事,雖然玄都一定會出手,但你師伯卻是絕對不會插手的。甚至,就算你們與玄都當庭對峙,他也不會站出來為玄都撐腰。道教……也不會幫助榆罔。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懷孕的人大多會感情細膩豐富一點,元始雖不至於, 卻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添了個餵魚的愛好。他丟了把魚食進荷塘, 沉吟了一下後回答道。
說罷,元始微微停頓了一會兒,突然又笑了下。
“當然,如果榆罔取得了人皇之位, 你師伯也會樂見其成。”
聽到這裡, 龍霽眉心蹙得更緊。不知道是為榆罔與軒轅爭位,還是因為他大師伯對這件事的默許與放縱。不過最後,因為他師尊的態度,龍霽還是沒有多說什麼。
他站在原地輕咬了一會兒下唇,又開口道:“可論聲望……軒轅並不比榆罔多據優勢。”
這話倒是實話。
雖說昔日是軒轅得到了神農的傳位,但人家榆罔……還是神農的親兒子呢。在如今的人族內部,子承父業子繼母職的風氣, 還是比較流行的。
至於勤政愛民戰績卓著這兩方面,平心而論,榆罔做的並不比軒轅差到哪裡去。
甚至,因為軒轅立志統一人族各部,在人類內部還積攢下了一些敵對者。
因此,對於如何讓自己徒兒獲得更多人類內部的支援,廣成子與龍霽這對師兄弟沒少嘆氣。
這一次廣成子之所以上趕著讓龍霽來向元始彙報人類目前動態,也是存了想要求教於自家師尊的念頭。廣成子雖然是元始首徒,但他與元始之間的關係畢竟不如龍霽,很多話不敢向自家師尊提。
“霽兒,你是軒轅的從師。”
聽到自家徒兒似乎是帶著幾分懇切的話語,元始當然明白龍霽的想法。只是這一次,他卻是不想也不能插手——單手負於身後,元始輕聲道。
“你與廣成佐軒轅王業,順應天意,於後自當得天道嘉獎。若是事事都向為師討教,這輔佐之功會歸於哪裡,又有誰能說得清呢?而若你等不能得全此功德,為師又何必譴你等去教軒轅。而對於軒轅,未曾經受磨礪之王,又何足以擔人皇之擔。”
不必多說。
元始此言一出,足以點明事態。
微怔在原地,龍霽必須承認,元始之前所說的,他並沒有想到。他們只想到要讓軒轅平穩地登上皇位,卻不曾想到功德歸屬,更不曾想過未曾經受過挫折的帝王要如何去引領人類的發展。
更何況,軒轅的道,還是一條兵戈之路。
“謝師尊教誨,弟子謹遵師命!”
想到這裡,龍霽不由得再度對元始行了一禮。
雖然元始一直背對龍霽,沒有去看自家徒兒,但以他的修為,龍霽所行之力他還是知道的。心底不由得微微一嘆,元始將手裡的魚食撒入荷塘後來到一邊淨手。
他這個徒兒啊,什麼都好,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在龍霽小時候對禮數這一塊念得次數有點多,這禮數周全得令他都有點受不了。
偏偏龍霽這還成了習慣,掰都掰不過來。
也不知道好友知道了……會不會怪他將他活潑好動的寶貝兒子養成這樣拘謹的性子……
不過雖說龍霽現在心情本來就足夠沉重了……有些事情他還是要對龍霽先說下,也省得龍霽到時候沒有防備被打個措手不及。再加上龍霽與巫族之間的某種淵源……
想到這裡,即使是元始都不由得蹙了下眉,心中暗自期望蚩尤的理智能壓倒情感。
不過轉念一想,這點期許就被元始拋諸腦後了。他畢竟也是那種控制欲極強的性格,要讓他去期待一個變數自己坐以待斃,元始還是做不到的。
一邊用乾淨柔軟的布巾拭去指尖的水珠,元始一邊對龍霽開口道。
“玄都不是你的對手,而你只要不傷玄都道基性命,你大師伯那邊也絕對不會為難你。在這一點上,霽兒你大可不必擔心——為師呢,只想問你,你與軒轅要如何對付蚩尤?”
“蚩尤?”
元始突如其來一句問話令龍霽略有些詫異。蚩尤是誰他倒是知道,九黎部落的族長,同時也是人族東夷一脈的首領。就目前而言,正在跟榆罔私下密謀著什麼……
但是說實話,他的確沒有將東夷部落與蚩尤放在心上。
一則他有信心自己與大師兄精心教導出來的弟子,絕對應該是同時期最強的修者之一,絕不會遜色於同族的任何人。
二則……東夷雖然是曾經追隨過巫族並得到過巫族傳統的人類,甚至一些族人也有那麼點巫族血統。但就他們不曾隨巫族退居北域或者海洋這點來看,對於他們,巫族是不承認的。
龍霽想不明白,為什麼蚩尤值得自家師尊特意提點出來,讓自己注意的。
只是,龍霽對於元始近乎盲目的崇拜,還是令他認真思考了一會兒之後才回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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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夷一脈曾為巫族之附庸,習巫族巫蠱之道、煉體之法,雖其修為程度遠不如巫族,卻也不容小覷。而蚩尤為東夷之王,自然也不可小覷。是以,弟子、廣成師兄與軒轅,自會將部族精銳用來抵擋東夷……”
“為師的問題,是問你等如何對付蚩尤,並非是如何抵擋九黎。”
在桌邊坐下,元始拂袖升起茶爐爐火,一邊以團扇一下下輕煽動著爐中之火,一邊看似漫不經心地詢問著自己的弟子。
“……蚩……尤?”
再一次的詢問,令龍霽徹底不知道該如何搭話了。心底漸漸升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隱憂,龍霽面對自家師尊低下頭去,沉聲道。
“弟子不知,還請師尊示下。”
“昔巫族十二氏,后土部落,曾有一掌族大巫,其名曰:零。”
聽著壺中露水逐漸滾沸的聲響,元始微微垂眼,說出這麼一句話。
“!!!”
“滋啦”一聲,指尖瞬間將手邊的袖管撕出一道裂縫,龍霽睜大了雙眸,以一種不敢置信的目光望向自家師尊——他雖然沒有見過零,但他卻實實見過東夷的族長蚩尤。
那烏髮金瞳,的確是巫族后土氏的外貌特徵沒有錯,但龍霽卻從來不曾真的以為蚩尤跟后土氏真的有過多的瓜葛。
巫族……巫族不是不能入六道輪迴嗎?難道是他想錯了,蚩尤並不是零的轉世,只是與零有什麼特殊關係?
不……
不對。
如果蚩尤只是與零有什麼特殊關係,那就並不值得他師尊特意點出。而巫族……雖然沒有元神,但其實也並不是不能入六道輪迴。只是巫族一直有秘法拘束族人魂魄,助其重生,所以一般聽到這一族基本上就以為他們不能輪迴了……
但如果蚩尤就是零……
如果蚩尤是零……
不自覺地將指節捏得“吱咯”作響,龍霽的臉色很是難看。自小被元始養大的他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也繼承了元始的一部分性情。就比如,他也是那種遇事總會立刻聯想到最壞的結果,並會提前做好應對準備的性子。
所以,在察覺蚩尤可能是零轉世的一瞬間,他立刻聯想到了可能的、與巫族族人的戰鬥。
“師尊……阿霖……阿霖知道麼?”
終於開口,龍霽這才發現自己的嗓音顯得是那麼沙啞。但對此,他完全顧不上了,下意識地這麼問著自家師尊。而他自己都沒能覺察得到,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竟然還帶了絲哀求。
“這件事情,霖會去相助軒轅。”
見自己的愛徒這般樣子,元始有些心疼的同時也堅定了自己做法是正確的念想。
元始不願意讓霖與龍霽的關係因為巫族而出現隔閡。畢竟,霖是龍霽如今能夠見到的,唯一的至親。
“……”
不得不說,元始的話,令龍霽心中的大石一落。但旋即,他卻又不由得心疼起了霖——想都不用想,依照巫族的那種個性,霖要幫助軒轅,就一定會跟自己的族人對立。到時候,霖會是什麼感受,龍霽覺得自己可以想象得到。
只是他也知道,師尊是為了他好。
最後,他還是向元始施禮稱謝。
再之後……
眼見龍霽告退之時,眸中那無法掩飾的沉重。元始心中不由再嘆——這世間哪裡有那麼多的兩全之法呢?他要呵護龍霽,就只能讓霖去承受更多。
雖然龍霽的懂事令他欣慰於這不會破壞自己師徒間的關係,但這還是會令他更加心疼龍霽。
如果不是……
在確定龍霽已經離開之後,元始周身的空間突然泛起一陣漣漪。
以元神主導的偽裝撤去,露出元始現今真正的形象——蒼白到極點的臉色,不住自額頭滾落的汗珠,髮絲與衣物都被汗水黏在了身上。
因四下無人而心情略放鬆下來一些,元始的身軀不自覺地輕顫著。
他微微蜷縮起身體,一手捂住小腹,清俊的容顏之上流露出些許痛苦的神情。
隨著孩子出世的日期逐漸推移,他要承受的也逐漸增多。就比如,現在他有的時候要承受孩子大幅度從他身上抽取法力與血氣的痛苦。
對於此,元始當然知道這是孩子缺失另外一位父親力量,會導致的正常現象。
但顯然元始不可能因此去找通天,所以,這就成為了他必須承受的。
不自覺地苦笑了一聲。
先前元始就是因為感受到了痛楚才不得不坐下的……如果不是因為這樣的痛楚,他無論如何也會留下龍霽細細勸導一番。而如今……若他留下龍霽,說不定就會露出破綻。
所以……勸慰霽兒,只能改日了。
這麼想著,元始笑容中的苦澀意味,不由得更重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