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自家師尊的寢殿,玉微卻彷彿還能聽到自己的最後一句話。
“你現雖為吾門下,但從前諸多來往不必斷絕。”
不必斷絕……
雖說玉微原本也沒有想就此與龍玉絕了來往,但同樣的,他其實也沒想好日後再怎麼跟龍玉聯絡。可誰知道,鴻鈞會冷不丁地對說這麼一句。
不過想想也是。
他曾經聽龍玉隱晦地提起過崑崙山主跟混沌的聯絡。再加上天機子在鴻鈞面前的恭順姿態,說鴻鈞不是混沌魔神出身玉微都不信。
既然是高階魔神,那此時的鴻鈞應該是聖尊無疑。
無論是他也好,還是龍玉也好,就算是用秘法來演算關於鴻鈞的訊息,都最多得到一些類似於擦邊球的提示——就這,還是看在他們是盤古氏嫡系給開的後門。
反之,只要他們不在規則結界的庇護之下,鴻鈞若是想要算計一下他們,卻是易如反掌的。
給龍玉傳了道訊息。
玉微收起玉簡。
同時,他順手打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紫棠色道袍。
然而當玉微眼角瞥見那衣裳袖角處織繡著的、“元始天尊”記憶中的標準玄門符文時,卻是不由得微微一噎,當真是說不出自己心中是個什麼滋味。
即使拜師是自己的抉擇。
但是……
從莫名其妙地被不知道是哪個閒的沒事兒幹的修士追殺,到被鴻鈞所救。這事在玉微眼中從頭到尾都透著一股子邪勁兒。
再加上在“元始天尊”記憶中,三清也是在被追殺時為鴻鈞所搭救——刻意得好像他們不過是人家指尖的提線玩偶,任由擺弄。
想到這裡,玉微突然輕嗤了一聲。
什麼叫好像。
而是根本就是吧。
“二哥!”
清朗活躍的聲線從背後響起。
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玉微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沒有注意弟弟的氣息早已出現在感知之中。不等他回頭,一道鮮豔的紅影便從側後方撲了過來——玉微被通天撲得身子一晃,好容易穩住了身形。
手臂自背後親暱地摟住了玉微的身體,通天將下頜擱在兄長肩上,繼續道。
“二哥,你傷勢怎麼樣了?”
“無礙。”
如此貼近的姿勢,使得通天說話間的溫熱氣息盡數噴灑在玉微頸間。
那有些潮溼的感覺讓玉微略一蹙眉,略有些不自在。
不過,他倒也沒有過多的掙扎。反手用指尖敲打了一下黏在自己身上、跟個牛皮糖一樣的弟弟的額頭,玉微隨後開口道。
“怎麼過來了?”
“還不是因為那個崑崙山……咳咳,那個,那個師尊不吭一聲地就將帶你自己走了嘛。”放開了摟抱著玉微的手臂,通天後退一步,頗有些不自在地這麼對自家兄長說道。
聽聞通天刺眼,玉微心底瞭然。
雖說是鴻鈞救了他們,而且確實是與他們兄弟有緣。但是這個感情都是要慢慢處出來的。
特別是他們兄弟三個中最為感性的通天。
縱然通天並沒有類似玉微這種對鴻鈞陷入位置的負面印象,但要讓他一下子就對鴻鈞親近有加、甚至是不在意這個新認的便宜師尊不打聲招呼就直接帶走了他重傷的兄長,還是做不到的。
只是,瞭然不等於贊同。
一則鴻鈞目前對他們兄弟確實是不錯的。就算未來真如那份記憶之中一般發展,也是百十元會之後的事情。
二則以他們的修為,目前只能任鴻鈞擺佈。
三是師徒因果糾纏,除非叛出門牆,否則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故而,既為他神之徒,自然還是尊師重道得好。
就算心底還有提防與警惕,也不能像通天這般在明面上說出來。
想到這裡,玉微便對通天說道。
“師尊帶我前去,怎會有礙。日後此等話語,不可再言。”
被神情中的嚴肅驚了一驚,通天旋即卻是頗為不滿地哼了一聲,覺得自己的一番心意是打了水漂。不過,基於玉微是他最親近的兄長,又大病初愈,他便也沒多說什麼。
“是是是,日後不說了。”
嘴上這般敷衍了一聲,通天鬆開摟住兄長的手臂,退後兩步,微微側頭打量了一下玉微後,心底卻突然泛起了些許遺憾。
此時的鴻鈞雖未立玄門,卻也不再做昔日魔神時的打扮。
而既然做了鴻鈞的弟子,三清在服飾上也多少有些改變。
老子和通天一貫不太在意這些外在的東西,是以變化倒不算大。一向偏愛精緻物什的玉微在外觀上,變化卻是頗為明顯。
一根金質法簪挽發,白色裡襯外規規矩矩地套著件紫棠色道袍。
雖然玉微身上那股子清冷矜傲的氣質還在,簡單的服飾並不能給他的容貌減分。但是,通天還是莫名覺得,還是玉微從前的衣冠打扮更加適合自己這位二哥。
“通天?!”
眼瞧著自家弟弟像是在看什麼稀罕物件兒一樣上下打量著自己,玉微頗有些不自在。
指尖微扣住裡襯的袖口,莫名的窘迫感讓他不由得皺著眉低喝了一聲。
“嗯?二哥叫我?”
眨巴了一下眼睛,通天絲毫沒有為自己適才那刺人的目光反應的意思,反倒是頗為無辜地抬頭望向玉微。不期然的,通天瞅見了玉微泛著微紅的耳廓。
那精緻的耳朵半掩在烏黑的長髮間,肌膚潔白到甚至有些透明質感。
此時,些許紅霞染在其上,竟是……
有些艱難地將目光轉移回自家二哥臉上。
通天攏在袖裡的手指下意識地互相捻了捻。他有點兒手癢,心裡也癢癢的,特別想上前去捏一捏玉微那看上去尤其小巧可愛的耳垂兒。
可惜,二哥最討厭別神對他動手動腳了。
頗為遺憾地這麼想著,通天強行壓下了自己心底的那點兒衝動。
畢竟,他不想再重溫幼年時被火追著燒的慘痛經歷。
通天這廂在忍耐,那廂玉微又何嘗不是?
深呼吸了一下,玉微壓下心底的違和感,好歹沒讓緋色蔓延上自己的臉頰。
其實他本不是那種被別神一看就臉紅的敏感體質。
但是……
那緋色不完全是羞窘,更是一種氣惱。
對於玉微來說,通天這個弟弟於他實在是不太一樣的。
他這個弟弟吧,對其幼年時行為舉止的評價,一個“熊”字就能完全概括了。
在玉微還沒有完全控制法力的那幾百年中,通天仗著長兄不管,他又打不過他,沒少鬧騰他。那段經歷對於玉微來說,又何嘗不是“慘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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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直到此時,玉微一被通天盯著看的時間長了,就不自覺地想起幼年時被熊孩子捏臉捏耳朵扯頭髮的往事。
然後……
他就特別手癢,想放火燒他……
不行,忍住。
那是你同源而出的兄弟,不是阿貓阿狗,不能隨便燒。
想到這裡,玉微當機立斷地轉移話題。
“你來的時候,長兄可在?”
“大哥?在啊。不過他你還不知道麼?除了打坐還是打坐。誰知道他這會兒不會不會去閉關呢。”回憶了一下之後,通天略一聳肩,這麼回答道。
“二哥你找大哥有事兒?”
“……好歹去打聲招呼。”
聽了小弟的一番長篇大論,玉微有些哭笑不得地嘆息道。
“嗯,二哥你自己去吧。等會兒出來我找你,咱們一起去逛逛崑崙山~”
通天不是很喜歡跟長兄老子在一起——雖然兩位兩位兄長素日裡都是臉上沒什麼表情的,但老子那種萬事不放在心上的冷情跟玉微的清冷還是有區別的。
是故,通天總覺得面對著長兄會有種莫名的壓力。
咳,當然,即使通天真的特別不想承認,也必須說:他之所以會覺得面對長兄壓力很大,未必沒有老子經常罰他抄寫《清心經》的緣故在其中。
總而言之,一聽到自家二哥要去見長兄,通天立刻特別沒意氣地選擇退卻。
“……”
眼瞧著弟弟對長兄那好似面對洪水猛獸一般的態度,玉微再度失語。
不過他也沒有強迫通天什麼。
打理了下剛剛因為通天那一撲而有些散亂的發袍,玉微便抬步欲向鴻鈞安頓他們兄弟三個的宣道宮走去。
“誒,二哥,別忘了快點出來啊!”
瞧見玉微走開,通天想了想又這麼添了一句。
“知道了。”
遠遠得到了玉微的一聲回應,通天這才心滿意足地在花苑的一棵白櫻樹下坐住,等自家兄長回來。
‘倒是親近。’
心底一聲輕笑。
說不清是讚歎還是嘲諷。
穿透了苑中那層層錦花繁葉的目光從遠去的玉微身上,滑落在了通天身上。
將手指從扶著的欄杆上收了回來。
那留在木質圍欄上的指印暴露了鴻鈞那一瞬間的失態。
明明註定了要分道揚鑣,卻還是……
閉了閉眼,鴻鈞一一平復了自己心底翻騰的各種情緒——期間,縱使那如海濤般湧動的情緒幾乎要讓他心疼到滴血,也沒有讓他面上露出哪怕分毫的異色。
玉微與通天今日的情形,於鴻鈞來說簡直就是他昔日的寫照。
面對這般情景,箇中滋味,只有鴻鈞自己才能知曉。
但即使如此……
天命如此。
徒呼,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