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醒人的方式有很多種，比如手機鬧鐘的死亡鈴聲，比如領導的一個電話，比如樓上裝修的電鑽轟鳴……
又比如女朋友直接鑽進被窩裡。
這麼一個香香軟軟的吵醒方式，簡直讓人升不起半點起床氣，只想抱得緊一點、再緊一點。
“你是怎麼熘進來的？”
“就這麼進來的呀，阿姨給我開的門……我說要來喊你起床吃早飯。”
“來我被窩裡喊？”
“那是因為你被叫醒後惱羞成怒，向我伸出了賴床的魔爪，我無力阻攔，只好被你拽了進來。”
“？？？”
被她栽了這麼一口大鍋，李哲稍加思索之後欣然接受，按著她寫下的劇本，默默伸出了自己的魔爪。
縮在被窩裡，林悠悠俏臉緋紅，有些想不通什麼時候這種事情變得這麼稀鬆平常，變得這麼順其自然了。
以前這男人還會試探兩下的！
一定是自己給的自由過了火。
……
韓梅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望了望那個緊閉著的房門，又抬頭望了望掛在牆上的鍾，撐著腦袋很是沉默。
那丫頭說進去喊他起床。
現在已經喊了快兩個小時了，鍋裡的早飯都熱了好幾輪，屋裡頭還沒個動靜。
如果只有那臭小子一個人在睡懶覺，她肯定會毫不猶豫的去敲門，然後用一種糅雜了威嚴、嫌棄、慍怒、不耐煩等諸多情緒的語氣，發出靈魂的質問：“還不起來？不看看都幾點了！一天到晚不吃早飯，到時候把胃都搞壞掉！……
快點起來了！我還要搞衛生，今天天氣好，一會兒把被子曬出去……”
總之，能說的很多，李哲小的時候，她的家庭地位還很至高無上，隨便說兩句都能叫醒。現在孩子大了不好管了，往往是一個說不聽，一個說不厭。
但現在房間裡有兩個人，就很影響她的發揮。
畢竟兒媳婦都還沒進門呢，自己這個婆婆的形象可不能早早崩塌了。
一陣焦慮之間，臥室門終於被輕輕推開，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來，看起來很精神。
“你終於捨得起來啦？你是不是起來吃午飯啊，看看現在幾點了。”暗暗瞪了兒子一眼，韓梅坐在沙發上，指了指廚房：“鍋裡蒸了幾個黃金糕，還有個水煮蛋你也一起吃了。”
“我不想吃水煮蛋。”
“水煮蛋有營養，專家都說了，人每天都要吃一兩個雞蛋，可以補充……”
聽著她又開始滔滔不絕的說起公眾號專家言論，李哲趕忙擺手：“我吃過早飯了。”
“你什麼時候吃的？”
“小悠給我帶了早飯啊。”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韓梅望了過去，發現這丫頭真的提著一個小保溫盒。
居然是帶著早飯來的……自己真的是年紀大了，剛才給她開門時候竟然都沒注意到。
難怪小兩口在裡面磨蹭了這麼久，估計是你農我農的喂來喂去呢。
有這樣一個貼心的兒媳婦接自己的班，她算是放心多了，不然哪天自己走了，還得惦記著兒子後半生的早飯。
心情一好，這語氣立馬就緩和了下來，韓梅拍拍腦袋：“那我這早飯怎麼辦嘞？蒸都已經蒸了……算了，裝起來，晚點熱給你爸吃。”
“那還是我受累多吃點吧，這個再熱一遍就不好吃了。”
將幾塊黃金糕夾出來，兩人躲在廚房裡對半分了，連那個沒啥味道的水煮蛋都一起吃了個乾淨。
吃了個半飽的李哲拍拍肚子，將碗快洗了，順便在屋裡看了一圈兒：“老爸呢？還沒起來麼？”
“早就起來了，學校那邊臨時有點事情，要他過去看看。”
“哦。”
將鍋碗洗淨瀝乾，兩人推門而出，樓道安安靜靜，李哲伸著手貼在她額頭上摸了摸：“還是沒什麼感覺嗎？”
林悠悠搖搖頭，精神氣很足，肉眼可見的元氣滿滿。
“難道這些命紙就已經夠了？”
低頭琢磨了一陣子，李哲將她送回了對門。
這妮子早上自然是空手來的，但由於過節心切的李大少爺太過沉迷於玉兔的溫軟，導致兩個人在房間裡磨蹭了太久，最後臨時召了個保溫盒過來，以作掩飾。
雖然召喚術是個很基礎很簡單的術式，但當初在升州時，林悠悠也是失敗了許多次的。
這回一次成功不說，還沒多大負面的反應，頭不昏眼不脹，吃嘛嘛香身體倍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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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一直這樣保持的話，那他們就不用再受縛於地域的限制了，不說搬離或者遷徙，至少回個家、旅個遊什麼的，毫無問題。
……
昏暗地室，花影繚亂，所過之處連空氣都能被割裂開來。
驟然銳利至此，在面對那一圈妖獸時也還是遭遇到了層層阻撓，無數花葉崩裂，又有新的紅花席捲，如此往復數次，才得以將它們絞殺殆盡。
黑暗中幽幽一聲嘆息，充斥著想不透的悔恨與不解：“養虎為患，養虎為患啊……”
……
下午，林悠悠吃過午飯，本打算拉著李哲一起出去逛逛的，結果林秋良先她一步，提前將人給截了下來，帶回了自己的書房。
小妮子緊張得很，在書房門口踱步徘迴，如果不是有林紅霞在一旁，她真想將耳朵貼上去仔細聽聽他們都講了些啥。
一個是父親，一個是未來的丈夫，一個是前半生，一個是自己的後半輩子。
她感覺自己這一生的命運，都像是交錯在了這場談話之中。
然而事實上，兩個男人什麼也沒聊，李哲原以為這位未來的老丈人是要來敲打敲打自己，結果他依舊還是那個印象裡的林叔叔，執著棋子，一臉隨和。
下的是象棋，不過不是和林悠悠下的那種象棋，而是很正經的對弈。
兩人邊下邊聊，聊得也只是一些家常瑣事。
身為一個天天和致命高壓電打交道的男人，林秋良是真正的心有勐虎細嗅薔薇，自小的習慣讓他擅於見微知著，也樂於見微知著。
所謂海誓山盟，所謂甜言蜜語……一切的藍圖在未能落實之前，都不過是一張餅。
只有細節騙不了人。
一切的一切，都在李哲的話裡，在他的動作與眼神裡，身為一個過來人，林秋良很相信自己的判斷。
這不是直覺，而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熱戀期是會過去的，新鮮感也是會慢慢消磨的，生活終將要歸於柴米油鹽，會變得平澹如水。
但不論是在自家閨女的嘴裡，還是在面前這年輕人的講述中，都洋溢著一種知足的幸福。
能從小事中尋求快樂，這和擁有一雙善於發現美的眼睛一樣幸運。
因為這不是什麼廉價的快樂，而是一種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
“你們兩個呢，既然都有這麼個心思，想試就試吧，我其實對你也放心。”
故意賣了好多個破綻，但李哲卻根本不貪吃，嚴防死守，牢牢地盯住他暗地裡的殺機。
這種有質量的對弈，讓林秋良興致大增：“既然在一起，那就好好處，至於其他的事情暫時就不要去多想，我跟你爸他們都會處理的。
我們也不是什麼愚昧的人，為人父母，希望的也只是你們能過的更好一點，等再過幾十年，你也會懂。”
“謝謝叔叔。”
“不用謝我。”
低頭看著門縫，隱約可見外面那來回踱步的鞋跟，將光影踩的忽明忽暗。
身為一個曾經私奔過的人，林秋良深知“喜歡”這件事的不講道理，那是真正意義上的鬼迷心竅，除非時間與現實能給她沉痛的一刀，不然是無論如何也拉不回來的。
他只有有點後悔，後悔自己生的是個女兒了。
也不知道對面那個連燈泡都不敢擰的老李頭，心裡邊是個什麼滋味——怕不是早就樂開了花。
難怪他失眠，該。
……
出了書房，林悠悠推著李哲出去閒逛，嘰嘰喳喳問個不停，生怕自己老爹刁難了他，或者兩人聊得不愉快。
得知一切安好後，這才放下心。
走在大馬路上，李哲抬頭望著碧藍藍的天，突然松了口氣。
戀愛這種事情，在擺上檯面之後，心態上總會出現某種微妙的變化。
在此之前，是兩個人的戀愛，在此之後，成了兩個家庭的交纏。就像是一個卡了半天不動彈的進度條，突然就漲了好大一截。
總覺得要做出點改變，卻又不知道該改變些什麼，捏了捏掌心軟乎乎的小手，李哲側過頭，發現對方也一直在看著自己，不禁相視一笑。
其實沒什麼好改變的，他們還是那個他們，日子還是這個日子，至於未來……也一直都是那個未來，想到這兒，他突然就想明白了自己這兩天究竟是什麼在變化。
他對未來的期許其實一直都很簡單，就是和林悠悠一直風雨無阻的走下去，簡單的未來裡是簡單的他們。
但也只有他們。
這樣的未來太空，需要他去裝飾，去添磚加瓦，去為之奮鬥。
難怪好勝的父親在這件事情上從不與他爭辯——成家與立業，似乎從來都不是什麼選擇題，也無需分一個先後順序。
它們相輔相成，它們一體共生，所以古人們將它們放在了一起。
這樣一個重大的人生課題，需要的只是遇上一個對的人，僅此而已。
街上人不多，兩人大手拉小手，拂面的是秋季涼爽的風，抬頭依舊是那悠悠白雲和碧藍藍的天。
“今天天氣不錯。”
見他冷不丁冒出一句廢話，林悠悠仰頭看了看，回應的很認真：“晚上月亮應該會很漂亮。”
將手插在兜裡，李哲抿了抿嘴，最終打消了心中的念頭，轉而接上她的話茬：“晚上一起看。”
“好啊。”
……
日落月升，又是一年花好月圓夜。
吃了月餅，看了月亮，父母們都守在電視機前看中秋晚會，李哲和林悠悠則是捧著手機，在影片通話中擠眉弄眼。
第二天一早，林悠悠又大清早的來喊少爺起床，只不過這一次是很認真的喊——再拖的話，回家的列車就要開走了。
相比於過年時的長假，中秋這區區兩三天時間，還沒到讓兩代人相看兩相厭的地步，以至於分別時，彼此都藏著些不捨。
看著他們拖行李箱揮手遠去的背影，兩位媽媽都有些洩氣。
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如今世道變幻，早已成了子女在，父母不遠遊。
爺爺奶奶們守在家中老宅裡，守著早已沒什麼人的小村，哪兒也不去，就那麼守著，守至年關、守至開歲，守到滿堂兒女們回來一聚。
以往，韓梅總覺得回去很麻煩，自駕驅車數百裡，風雪交加，日夜兼程，回去後吃吃不好、住住不慣，一個心力交瘁的春節，還要應付各路親戚。
直到她也開始守，在家裡守著自己兒子回來。
父母在村裡，她在城裡。她在城裡，兒子在大都市裡。誰都等著回來，誰都不願回來。
中秋已過，春節還會遠嗎？
……
列車呼嘯，林悠悠架著雲臺相機，在拍窗外不斷變換的風景。
她的vlog一直在持續更新，更新一下自己的日常，更新一下生活的進度，起初只是那些老粉在看，但後來反響漸高，有很多人都愛上這樣平澹的點滴，有兩期甚至上了熱門。
只是今天這一趟讓她有些迷茫。
她在拍的時候，腦子裡總是會想著這一期的標題，想著該配什麼樣的BGM，什麼樣的旁白與字幕。
那今天這輛來而復往的列車，是否應該叫做“回家”？
不知不覺中，她突然覺得，和李哲一起租住的那間小屋，反而更像是自己的家，輕鬆、自在，讓她更有歸屬感。
明明不久之前，她還是個黏著父母黏著家的小姑娘，還是個臨行前要和媽媽哭著鼻子聊一整晚的小棉襖。
半年荏冉，她就有了自己嶄新的生活，又在期待著自己新一段的人生。
“一會兒我去接月月，你先自己回家嗎？”
被李哲一句話喚回了思緒，小妮子一拍手：“哎呀，我忘了給我媽看影片了。”
“什麼影片？”
“月月的影片。”翻了翻相簿，林悠悠翻找著屬於那只小金毛的專屬合集：“我當時跟她說我們養了條小狗來著，還打算讓她看看呢。”
“反正你倆經常打電話，下次影片時候，直接抱著狗和她聊不就行了。”
“也對哦。”
將腦袋輕輕一靠，林悠悠倚著肩膀，喃喃道：“那一起接，一起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