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柏林的另一邊。
凱芙撕開包裝袋，將一塊黑巧克力塞進嘴裡。她的目光落在平鋪在地毯上的柏林地圖，有些呆滯地出神。她幾乎不怎麼咀嚼，而是等到巧克力慢慢在口中融化，才吞嚥下去。
從前，在四處奔波的那段日子裡，凱芙已經習慣了在片刻的小憩後，安靜，且不受打擾地吃掉一隻“Лимя”牌的純黑巧克力。這塊廉價而流行的移民食品，曾經是前線俄軍賴以果腹的軍糧。那陣簡單粗暴，入口即化的濃烈苦澀，是她七年漂泊中少有的慰藉。甚至，在潛意識裡，凱芙已經不自覺地將這種味道當做她生命中的一部分：高能量，高純度咖啡因，能支撐自己在一望無際的東歐大平原連續走上三天三夜，代價僅僅是持續不到十分鐘的苦澀。
還真是，俄羅斯人的哲學……
凱芙咬掉了最後一口巧克力，手指將包裝袋捏成一團，漫不經心地彈了出去。
從沒有能擊垮我的痛苦。相反，每次存活下去，都會使我變得更加堅強……
她抬起頭來，目光炯炯，
這次……也不例外。七年來，沒有比今天更接近真相的時候了。
“叮————”，房門的鎖被開啟了。
凱芙循聲望去。奧嘉·克魯格諾娃走了進來，她的手裡提著一隻灰色的工具箱。
“我快要放棄了，”她嘟囔著抱怨道，一屁股坐到了地毯上，“他還是沒有回覆我，到底是出了什麼毛病？”
“我很遺憾，”凱芙說，“但是我要出發了。”
奧嘉嘆了口氣，有點失望地咂了咂嘴，
“你吃了這麼多？”她的視線移到地板上一堆五顏六色的包裝紙，驚訝地說，“我可是給你帶了整整一盒巧克力呢。凱芙……你應該留下幾塊，等到行動的時候效果更好！”
“它們的效果不比以往了，奧嘉。”凱芙搖搖頭，“我得承認，我的神經對咖啡因已經沒有之前那麼敏感了。吃到現在這個量，才稍稍讓我打起一點精神。不過，這點對我來說夠用了。”她加強了語氣，“如果沒有特勤局的殺手礙事，對付芭琪拉和她手下那一群殘兵敗將，我不費吹灰之力。”
奧嘉憂慮地看了凱芙一眼，低下頭，只管擺弄著塑料箱，
“當然，當然，凱芙————我一向都知道你是最出色的。不過……還是要謹慎些為好吧，”她小心翼翼地說，生怕刺激到凱芙的情緒，“那麼，你……嗯，你能和我說說，你具體的打算是什麼嗎？”
凱芙揚起了眉頭，
“潛入，搜尋，清除，”她微微有點不耐煩，好像這是世界上再明顯不過的道理，“等我控制住芭琪拉，我就從特區撤離。”
奧嘉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這根本不是一個計劃，”她抗議道，然而看到凱芙一臉不滿，她的聲音馬上又降了下去，“我是說，凱芙……你，有沒有什麼，具體一點的細節？比如，從什麼地方開始滲透————”
“你說話的口氣，就好像我的母親，”凱芙面無表情地盯著奧嘉，嚇得她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我能活到17歲，是因為我從不預設方案。等我到了現場，我知道該如何隨機應變。”
“哪個現場？”奧嘉問，“整條河都被軍隊封鎖了。如果你不想硬闖，你大概有五條線路可以選，”她直起身子，在柏林地圖旁邊比劃著，“瞧，從Bru Strasse， 沿著河流一直到Bode Strasse， 將近兩公裡的距離，你打算挑哪一條？”
“隨便，”凱芙倔強地說，“我不想考慮這麼多雜七雜八的東西……你難道就沒有什麼建議嗎？”
奧嘉眨了眨眼睛，疲憊地捋了一把髒兮兮的頭髮，
“你是當真……沒有仔細考慮過，不是嗎？”
凱芙別過臉去，
“我必須進入特區，就在此刻。”她的手握成了拳頭，“我有種預感，奧嘉。如果我今天讓芭琪拉跑掉，或者落到情報組織的手裡，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就算你明天能拿出一個十全十美的行動方案，我也用不上了。這個真相，我已經等了七年，我告訴你，奧嘉……今天晚上，在這個地方，全世界的軍隊聯合起來，也阻擋不了我的決心。”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奧嘉站了起來，來到凱芙的身邊，
“嘿，我有一個想法，好嗎？”她扶著凱芙的肩膀，慢慢地蹲了下來，“你看，Bru Strasse可能會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她指著地圖的一角，耐心地說，“從新聞和Blink上公佈的影片來看，芭琪拉和她的武裝力量，集中在河的對岸，包括半個博物館島和三公里長的輕軌。而在大教堂周圍的區域，由於靠近柏林塔和示威者集會的區域，那裡將是德軍和警方嚴防死守的要道。當然，我不是說你不能選擇那條線路，“她趕緊加了一句，“我只是建議————如果要把沿途的阻礙降到最低，多走一公里，我想是值得的。Bru Strasse是米夏分子控制的邊界，軍警的巡邏力量也是所有線路裡最薄弱的。就我的觀察，一個檢查哨卡，三輛駐守的裝甲車，大概每隔十到十五分鍾，會有兩架直升機從橋面上方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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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朝凱芙點了點頭，
“如果把握住時機，從Bru Strasse潛入的機會絕無僅有。凱芙……你有什麼考慮？”
凱芙轉過頭，看著奧嘉，她的眼神是那麼真誠，純淨的瞳孔沒有透出一絲私念，
“我去看看，”她低著頭，假裝仔細研究著路線，“等我到了那邊，我會拿出一套方案的……”
奧嘉松了口氣，
“很高興你願意相信我，凱芙。不過，在那之前————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開啟了箱子，舉起一隻無人機
“就在剛剛，我在航拍的時候，系統終端收到了來自聯邦衛隊的警告。凱芙，我……現在才知道，整個柏林已經被軍方劃為了禁飛區。如果沒有聯邦衛隊的識別訊號，所有的飛行器都會被擊落。幸好我意識到有點不對勁，馬上收回了無人機。但是……這個訊號端，現在可能已經錄入軍方的監控系統裡，我不能再把無人機放出去了————”
“我以為你是特勤局裡最厲害的駭客，”凱芙有點疑惑，“試試入侵軍方的系統？我想這對你來說，應該算不上什麼挑戰吧————”
“沒有哪個駭客可以在外網入侵軍隊的系統，”奧嘉說，“因為軍隊有一套自己的秘鑰，而且與政府系統，包括特勤局在內的所有的已知網路物理性隔絕。除非————我能連線到一臺聯邦衛隊的電腦上，我可以試試————”
“試試？你究竟有多大把握？”
“說真的，凱芙，我不知道。”
凱芙拍拍身後的灰塵，一骨碌爬了起來，
“那麼，就這樣，奧嘉。我先去檢查站附近轉轉，看看有沒有機會弄到他們的電腦————我會告訴你計劃是否可行。不過，就算他們的系統真的固若金湯，我也不會停手。”她強調道，“沒有無人機幫忙，我一樣可以做到。就這麼定了。”
奧嘉抿住了嘴唇，她的神情滿是不甘，
“你現在，就已經————準備好了嗎？”
“當然，待在這兒也沒什麼可以做的了。”
“你等我一下，”她轉身鼓搗起了那個箱子，“給，帶上……”
奧嘉手忙腳亂地取出三個手槍彈匣，黃澄澄的子彈擁擠成一團，
“你有多少發子彈？”她遞給凱芙，“給你，多帶一些吧。我從快艇下面的箱子裡找出來好多彈藥呢，已經幫你裝好了————”
凱芙盯著彈匣，搖了搖頭，
“我可沒有空間裝下這些彈藥，”她解開靴子後方的開關，取出海倫的P226手槍，“一隻彈匣就夠了。況且————我計劃潛入，可沒打算一路殺進去……”
“但是，但是……”奧嘉爭辯道，“那畢竟是……60發子彈啊。你拿著吧，凱芙……拿著————”
她不由分說將彈匣塞進凱芙手裡，
“三個彈匣能有多礙事呢？”她說，“它們肯定會有用的。”
凱芙望著奧嘉，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
“我真的想幫你，凱芙，“奧嘉喃喃自語道，“不然，你又是孤身一人……誰還會幫你呢？”
她嘆息了一聲，低著頭，收拾著地圖和散落的子彈。凱芙發現，奧嘉的右手大拇指上有一大片鮮紅的淤傷，估計是剛剛壓彈匣的時候弄的。
“嘿，我好得很，好嗎？”凱芙聳了聳肩，儘可能作出一副輕鬆的樣子，“我不會去送死的，我心裡有數……我可是專業的。”
她伸出手，搭在奧嘉的肩上。奧嘉只是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沒有說話，
“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奧嘉，沒有你我不可能撐到現在，”凱芙認真地說，“但是，某種意義上說，我確實是孤身一人。永遠，孤身一人……所以情況怎麼樣，我都無所謂的。”
她輕輕捏了捏奧嘉的胳膊，
“來吧，奧嘉。是時候動手了。”
Let’s do th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