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37特區，23：10.
聯邦特勤局的尼摩·維登海姆特工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裡，斜靠在他最喜歡的那輛黑色奧迪車門前，盯著地面上厚厚的積雪發呆。這裡是一處十分狹窄的街道，寒風一股接一股地穿過，周圍一大片年久失修的爛尾樓給吹得“嗚嗚”作響。尼摩渾身不自覺地哆嗦了一陣。他豎起領子，伸出右手放在嘴邊，哈了幾口熱氣。接著他掏出一隻手機，用還沒凍僵的幾根手指在螢幕上劃了幾下。
“特勤一組，特勤一組，我是維登海姆，”他轉過頭，隨意向四周掃視了一圈，“找到福克斯中尉的蹤跡了嗎？”
一陣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從手機那頭傳來。
“不，我們沒有找到福克斯。她肯定不在這一片區域。”
“二組和三組呢？
“二組的訊息還沒傳送回來。三組的人之前和中尉發生了交火，好像……他們有兩名特工被打傷了，其中一個傷得挺重。”
“唉……還是沒能抓到她嗎？”
“福克斯在一個小時前搶了一輛特區防暴的巡邏車，繞開了我們的封鎖線，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長官，她對特區的地形簡直比我們還要熟悉。如果沒有外界幫助的話，她可真是夠厲害的。”
“嗯？聽你的意思……”
“只是猜測，長官。不過……組裡已經有不少人和我有某種程度上的共識了。我們認為中尉不是一個人在行動，另有他人在背後為她提供幫助……”
“這確實是個值得注意的地方，”尼摩迅速打斷了對方，“記下來，我呆會和你們見面的時候再向我報告具體情況。”
“是，長官。”
遠處一陣老式引擎的轟鳴聲響了起來。尼摩眯著眼睛，向聲源處望去。一個模糊的影子從前方街口，兩堵危牆之間的缺口搖搖晃晃地朝他接近。
是一輛特區防暴的巡邏車。千瘡百孔的車身滿是彈痕。經過多次剮蹭，印有P.K（維和）字樣的徽章已經破損不堪。搖搖欲墜的後車懸掛還竄著火苗。
“聽著，特勤一組。我要你們把福克斯最近出現的區域標註起來，每隔五百米設定一道路障。她可是秘密行動的專家，最擅長在這樣的環境下潛伏。你們儘可能堵住所有可能的出口，儘量不要和她發生直接交火。”
“明白，長官。”
“半個小時後，我與你們會合，”
尼摩將手機放回口袋，朝那邊的巡邏車瞥了一眼。一個黑色的身影推開了車門，將一支UMP衝鋒槍背在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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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還好吧，海倫。”
“一言難盡，尼摩。多虧你把特勤組的位置資訊告訴我們，不然……我們可真是要束手就擒了。天吶，剛剛真是……太驚險了。雖然這幾天的遭遇已經夠不可思議的……”
凱芙雙手抱在胸前，冷漠地注視著前方，看著尼摩拉過海倫的胳膊，讓她把頭靠在自己胸前。她撇了撇嘴唇，肩膀頂著車門，慢慢地走下車子。
“你沒事了，海倫……沒事了。他們不會查到這裡來的……”
海倫順從地低下頭，把臉深深地埋進尼摩的大衣裡。她的聲音甕聲甕氣，嘴裡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凱芙不禁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詭異感。
“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海倫抽搭著鼻子，胸脯一起一伏的，“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都怪我……”
好吧，海倫她……居然也會哭啊。簡直難以置信……
凱芙皺了皺眉毛，很不耐煩地踢著地上的積雪。
“別這樣，海倫。這不是你的錯，別總想著把什麼事都攬在自己身上……”尼摩揉了揉海倫的頭髮，“你壓力太大了，一直都是這樣……想想伏爾加格勒吧。‘完美絕倫’，連一向挑刺的海豹突擊隊都用這樣的詞評價你。你做到了全世界沒有任何人能做到的事情。”
海倫抬起頭，看著尼摩的眼睛。
“請不要再提伏爾加格勒了……”她擦了擦眼角，“完全不一樣……那次的時間比現在緊迫多了，根本就沒有工夫緊張……而且，”她垂下了眼睛，“我很難說那些輔助治療手段對我有過什麼幫助……一點，一點作用都沒有，它們反而把我的腦袋搞得越來越混亂了……”
“海倫，聽著……我們經歷過許多更糟糕的情況，不是嗎？”尼摩安慰道，雙手扶著海倫的肩膀，“我們總能克服困難，即使所有人都認為你……”
然而尼摩突然打住了話頭。他望了望腳下，一座小雪堆在他鞋邊越積越高，都快到他的膝蓋了。
“抱歉，海倫。我們回頭再聊。”尼摩低聲在海倫耳邊說道。隨即朝凱芙走去。
“啊，我真是謝謝你了，維登海姆探員，”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凱芙諷刺地對尼摩說，“希望我沒有打擾到二位浪漫的約會。不過，在你們倆之間的稱呼還沒換成‘親愛的’，‘小甜心’之前，可不可以稍微照顧一下，這邊一個凍得要死的小姑娘？”
海倫的神情立刻變得十分尷尬。她局促不安地低下頭去，臉漲得通紅。
“對不起，露娜。你現在的情況還好吧？”
尼摩伸出手來，想拉住凱芙的胳膊，但凱芙沒有回應。
“好得很，”她惡狠狠地瞪了尼摩一眼，“好極了！這算的了什麼呀，不就是……被一個瘋瘋癲癲的俄國丫頭，還有她的手下弄斷了兩根肋骨，再被衝擊波炸得找不到北……接下來給一夥特勤局的人綁在擔架上，還差點捱上一針……這有什麼呀，七年了，你好像覺得我每次都能挺過來。也難怪，維登海姆特工……是不是我現在這幅模樣，讓你覺得有點……有點習以為常了？”
“不是，那個……”海倫連忙拉過迷惑不解的尼摩，壓低了聲音，“凱芙還在生我的氣呢，她不是在說你……”
尼摩望了望凱芙，又回頭看了一眼海倫。
“怎麼，你們兩個……還是吵架了？”
“我們挺好的，”凱芙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歪了歪腦袋，然而她的肩膀卻無法遏制的微微發抖，“真的，挺好的！我相信你，尼摩。你向我擔保她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那她就是我的朋友！我只是有點遺憾……因為，聽到這個訊息，我知道奧嘉一定會很開心！但是，但是……”
她說不下去了，偏過頭去，執意避開尼摩和海倫的目光。剛才突如其來的怒火迅速冷卻了下去，空虛的失落感佔據了她的心。
沉默。
“兩位，雖然這個安全屋是專門為‘月衛一’專案組撥款建造的，”尼摩清了清嗓子，扯開了話題，“但是你們也不要覺得這個秘密就是天衣無縫的。這邊的閉路電視網可以輕鬆地識別專案組和露娜的面部特徵，包括虹膜。但是……對於你就不一樣了，海倫。在你還沒下車的時候，安全屋裡的警報已經響了好幾次了。多虧我們之前留了個心眼，把這段時間之內的錄影截了下來。萬一傳到局裡，海倫……我就真的沒有地方再把你保護起來了。”
他對著兩人做了個“跟進”的手勢。
“來吧，露娜，海倫。”他走到一個破舊的郵筒旁邊，隨意地俯下身子，“條件可能有點差……你們將就一下，在這兒呆上幾天吧。至少……安安全全地把峰會度過去。”
一束細細的紅光照進尼摩的右眼。凱芙站在一旁，刻意與海倫拉開很長的距離。
“滴———”
紅色光束變成了代表安全和信任的綠光。一行單詞顯示出來。
“ID ed”
一扇大門突然在凱芙面前開啟了，嚇得她往後跳了一小步。
“這就是了，”尼摩朝門裡跨了一步，“安全屋。”
凱芙眨了眨眼睛，好幾秒後才適應屋內的燈光。在她看來，這間屋子裡的佈置，與其說叫“安全屋”，不如稱呼為“軍火庫”更為貼切。牆壁上的展示牆，到處都是各式各樣的美式，俄式，北約，以及中國產的步槍，衝鋒槍，霰彈槍和狙擊步槍。一張呈現金屬光澤的長桌上，攤著一張超大號的柏林地圖，其中每個重要地段，岔路口都被紅色的記號筆仔細地標註了下來。凱芙湊近一步，發現一支瑞士產Sig Sauer P226手槍擺在地圖中央，裝有子彈的盒子被撕開了一個缺口，裡面的子彈灑出來不少，零落地散在一隻手槍消音器附近……
她移開子彈盒，將那支P226手槍拿開。一支標記著13：00，14：30之類時間資訊的紙片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柏林，Hauptbahnhof……（中央火車站）”凱芙咕噥了一句，將紙片的位置擺放好。
她回過頭去。
“我以前來過這兒，“她搖著頭說道，”有一次我為了抄近路，騎著腳踏車闖過這片街區……我對這個大倉庫有印象，但是我當時卻沒有發現……”
“我得說，你膽子可真夠大的，”尼摩笑了笑，“防暴中心一直以“高度化學汙染”為理由封鎖了這片街區。為了讓這個故事更加可靠，我們還故意編造了一大堆細節————精確到具體日期，十幾年前發生的重大化學品洩漏事故，把當時在這裡工作的工人們腐蝕得只剩一堆骨頭……越嚇人越好，最好讓大家一聽到這個地方就嚇得連滾帶爬地逃跑。”
“那是因為，特區的這些外國人流動太快了，根本不會有人記得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凱芙哼了一聲，“至少我認識的人裡面，好多人都來過這裡碰碰運氣……”
“然而，你在之後還見過他們沒有？”尼摩擺弄著一把陸戰隊短刀，“也得虧你是露娜------這間安全屋的真正主人，沒有觸發這裡的警報……不然你的下場就會跟他們一樣，爛在防暴中心某個不見天日的監獄角落裡。”
他把刀子收進刀鞘。
“給，露娜。這裡的武器都是你的。需要的話，你隨意拿就好了。除了，呃……”他看見凱芙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槍，連忙提醒道，“這把P226……那是海倫的，她愛死這把槍了，還專門在槍身上刻下了她的名字……”
凱芙不情願地放下了手槍，轉過臉去。海倫偷偷地朝凱芙瞟了一眼。發現她在看自己後，海倫馬上別過臉去，裝作仔細檢查展示牆上一支狙擊步槍的成色。
“尼摩，她要是喜歡的話，就給她用吧……”她小聲地說道，“這邊的軍火庫裡還有好多呢……”
“既然是她的，那就算了。”凱芙說，“我隨身攜帶的這支P99也蠻不錯的。”
海倫的手正在擦拭狙擊步槍的槍栓，慢慢放了下來。
“凱芙，”她哀怨地說，“我……我沒什麼好辯解的————”
“閉嘴，”凱芙無情地回道，“別，跟我，說話，一個字都別。”
尼摩扯了扯凱芙的袖子，把她叫到一邊。
“露娜，我知道你因為奧嘉的事兒，還在恨她……相信我，當我看見奧嘉躺在那裡的時候，我和你一樣憤怒。但是現在，我心中更多的是同情。”
“同情？同情奧嘉，還是那個兇手？”
“她們都一樣，凱芙。她們兩個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海倫的痛苦，不會在我們之下……控制她揮去那一刀的，是一個背叛了她自我意志的靈魂……真正的海倫，她和我們一樣無助。”
凱芙臉上僅有的一絲血色消失了。
“這話，你還是對奧嘉說吧，”她冷冰冰地拋下一句，“如果她能原諒福克斯，我就能。”
尼摩的眼神開始變得深邃起來，灰色的瞳孔就像一口深不見底的枯井。
“這麼說，你……永遠是沒辦法接受海倫的，對嗎？”他的語氣放緩了，“那麼，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可以讓奧嘉原諒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