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長淮收到了明日要去商會的訊息之後, 特地又去裁縫店定製了兩身西裝。
定製的衣服現在還拿不了,他又買了一身合尺寸的成衣。當日打扮得精神奕奕,倜儻瀟灑地來到了商會。
他到的時候, 其餘人都已來得差不多了。主位上坐的正是江正榮, 哪怕賀長淮是強龍, 在晉城也還有一個難纏的地頭蛇。
賀長淮笑呵呵的模樣,一眼就到了坐在江正榮身邊的葉蘇安。他挑挑眉,大步走過去,大衣衣角破風而來,西裝馬甲領帶, 真是文質彬彬好青年。
“葉老闆, ”賀長淮率先和葉蘇安打招呼,拉開了一旁的椅子,長臂搭在葉蘇安背後的椅背上, “今日穿怎麼還是這麼素?”
葉蘇安一身淡青色盤扣厚外套, 微微笑了起來, “自然比不賀先生潮流。”
賀長淮確實是一個是潮流的青年, 蘇安應當要比他大上六、七歲,三歲一代溝,蘇安自覺和賀長淮是兩個世界的人。
“謝葉老闆誇讚。”賀長淮笑了, 隨即站起身左右看了一圈,拿過一旁留著過年時貼對聯用的紅紙, 脫掉手套簡單折了幾下,紅紙轉而變成了一朵簡易形狀的玫瑰花。
他的指腹能看出厚厚的老繭, 骨節突出,根根分明有力,花枝在他手裡轉了一拳, 送到了葉蘇安面前,“葉老闆,別在盤扣中?”
葉蘇安低頭了一下花,半張瓷白的臉光滑雪白,“二爺,這是什麼花?”
賀長淮悶笑一聲,“我倒是不信葉老闆連玫瑰都不認識。”
蘇安也跟著笑,伸手接過,垂頭盤在身上,“二爺見我次數不多,倒是送了我兩次花。也不是不認識玫瑰,只是聽說在西方,這花還有一羅曼蒂克的說法。”
“確實是有,”賀長淮欣賞地看了一眼,不吝嗇讚美,“我的手藝不好,葉老闆戴上卻很好看。”
李連在一旁默默聽著,心裡打了一個寒顫。
他剛清了賀長淮的冷酷真面目,如今到賀長淮對著葉老闆這般溫柔規矩,倒有些毛骨悚然。
江正榮敲了敲桌子,不冷不淡道:“賀二爺,您既然來了,是不是應該開始了?”
賀長淮才向他,伸手示意,“請吧,江會長。”
這一商討就商討到了天黑,散場的時候,晉城商會的老闆們臉色都不怎麼好看。賀長淮笑眯眯地看上去好說話,實則跟他討一分就會被還上兩分,麼好處都沒摸到,反倒落了一鼻子的灰。
而葉蘇安穩穩當當地坐在賀長淮和江正榮之間,左右逢源,真是惹人火氣上頭。
眾人現在對賀長淮一肚子氣,再加上之前賀長淮在易水樓大筆揮霍的事,就有人冷哼一聲,“聽說葉老闆的戲園子裡死了一個戲子,這幾天易水樓豈不是晦氣。”
“葉老闆不是連唱戲的人都沒有了吧?”
“聽說這幾天去戲的人都衝上臺上揮拳頭好幾次了。”
“胡鬧!拿這東西來應付,還有沒有良心?!”
李老爺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旁,著同行們圍攻葉蘇安。江正榮眉頭稍皺,但轉念一想,又舒展了眉頭,恍然未知地旁觀。
這樣也挺好,總要讓葉蘇安知道腹背受敵的無助,才能知道他的重要。
蘇安心裡巴不這些人罵更狠些,面上沉穩,由著這些人說,他姿態擺高,反倒讓這些老闆們成了笑話,盡顯醜惡嘴臉。
有人越來越過分,當堂嘲笑道:“咱們葉老闆本來就是個唱戲的,園子裡沒人怕麼?葉老闆一上臺,還不獲得滿堂彩。”
“葉老闆也好久沒開嗓了,不如今兒個就開嗓一會,給咱們兄弟幾個開開眼?”
李老爺似乎覺夠了,隱晦地給同行們試了一個眼色。
蘇安心裡美滋滋,心道哎呀,這是在嘲諷他還是在誇他啊。他當然知道自己唱戲好聽啦。
“快點啊葉老闆,還要不要再換身行頭?”
賀長淮不由看向蘇安,就見葉老闆似有覺,抬眼,水盈盈的鳳眼從他身上劃過。
“我各位老闆好像也想上臺唱上一曲,”賀長淮出聲,“奈何幾位老闆相貌太倒人胃口,怕是上臺還不用開場,就能把人給激吐出來了隔夜飯。”
商會途中,賀長淮可一句過分的話都沒說,現在這一句出來,剛剛幾個說話難聽的人已經臉色鐵青,氣難受又不敢說。
直接一拍桌子,轉身就走了。
蘇安柔柔和賀長淮道謝:“多謝賀二爺。”
“他們說實在太過分,”賀長淮搖搖頭,“葉老闆倒麼謝?應該的。但我的話並非敷衍,葉老闆身段好,嗓子好,這是老天爺追著賞飯吃,他們羨慕不來。”
葉蘇安被逗笑了,“二爺都沒聽過我唱曲,就知道我身段好,嗓子好了?”
賀二爺一雙利眼在蘇安身上轉了一圈,好像扒了衣服量完了尺寸一樣,唇角輕佻一挑,“能看出來。”
“蘇安,”江正榮聲音冷極,起身,“我們該走了。”
他眉頭緊皺,臉色不怎麼好,蘇安無奈笑道,“行吧,瞧你這眉頭皺的,我這就跟你一塊回去。”
他們兩人走了,賀長淮笑容不變,悠悠戴上帽子跟在身後走了出去。李連耐不住道:“二爺,您不生氣?”
賀長淮奇怪道:“我生麼氣。”
“您明明為葉老闆說了話,葉老闆只口頭道謝了一聲,”李連納悶道,“我還以為他還會邀您吃個飯兒呢。”這麼瞧著,葉老闆好像也不是很親近賀長淮的樣子。
“不急,”賀長淮勾起笑,意味深長,“我都記著呢。”
回去的一路上,馬車搖來搖去。江正榮將蘇安送到了院子門口,遞給他一個木盒,“外地有名的吃食,你回去嚐嚐味道。”
回去後,長石抱著木盒去了廚房。蘇安帶著玉瓊往房間走,臉上疲憊。半路,玉瓊突然“啊啊”地費力說話:“啊……爺、爺。”
蘇安腳步一頓,驚訝,“玉瓊,你說出話來了?”
玉瓊嗓音粗啞,費力地吐著字眼,大汗滿頭,“我……我上臺……唱,給、給您……掙錢。”
短短八個字,他足足說了四五分鍾。
蘇安耐心地聽著,驚喜地摸摸他的頭:“玉瓊原來會說話啊。”
玉瓊眼底一熱,幾乎要被這溫柔給弄出了眼淚。他連忙點點頭,然後低著頭看著地上,差點就哭了出來。
他這幅模樣蘇安怎麼會不出來,將帕子遞給他,含笑道:“玉瓊這意思是要學好唱戲,好給我掙錢嗎?”
玉瓊認真地點點頭。
蘇安定定著他,半晌,垂眼低聲:“好孩子。”
玉瓊用力道:“我……嗓子,會……會好的。”
蘇安猜到了,玉瓊估計是後天經歷了麼才啞了聲。不過還能說出去話來,治癒的可能還是很大。
“嗯,”蘇安,“我給你治。”
玉瓊一呆,淚珠子簌簌不停。
蘇安拍了拍他,“去吧,明個兒趁早將大夫請來,再好好說一說你這嗓子的事。”
玉瓊點點頭,轉身一溜煙跑沒影了。他也沒回自己屋,而是徑自跑回了廚房,找到了長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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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石正在處理木盒裡的食材,那東西是條曬乾了的魚,魚身覆著一層詭異的紅色。玉瓊在一旁盯著這條魚,魚眼珠發白,只有一個小黑點。
長石轉身磨刀,擦擦的聲音刺耳,玉瓊抬起手,忽地抓住魚轉身就跑。
“玉瓊!”長石大驚,怒吼。
玉瓊兩條瘦弱的腿邁飛快,跑到茅房裡紅魚往裡面一扔,紅魚轉眼就進了汙水裡。
長石慢了一步,怒氣衝冠地盯著玉瓊。
玉瓊艱難開口:“不、不能——啊,吃。”
長石臉色難看地拽著他袖子走人,“甭管能不能吃,你先去和爺請罪。”
玉瓊被拉著倒退走,著茅房,他咧咧嘴,漂亮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
蘇安沒罰玉瓊,第二天江府派人來問東西吃的怎麼樣的時候,他說可惜了,廚子不會做,白瞎了一條好魚。
江正榮握在搖椅裡,閉著眼睛,“他沒吃?”
“沒吃,”回話的人道,“說是廚子不會做,給做壞了。”
江正榮嘆了口氣,“可惜了。”
“是啊,”回話的人止不住埋怨,“那條魚可是從南邊帶回來的。多虧是大冬天才能拖這麼長時間。總共就帶回來了五條,這麼一條還白白浪費了。”
江正榮半晌沒說話。
易水樓大院。
送米糧的老徐正在和蘇安嘮嘮叨叨,長石將錢遞給他,老徐趕緊往衣服上擦擦手接錢,突然壓低聲音問:“葉老闆,聽說您這兒前兩天有戲子跳井了?”
蘇安著他皺巴巴的臉,“確實有這事。”
老徐左右瞧瞧,壓低聲音,“葉老闆,您人好,我就斗膽跟您說一句話,您信不信都行。這跳井死的人啊,晦氣!怨氣都被留在了井底裡,這要是不管,會出大事的啊。”
蘇安眼皮一跳,“能出什麼大事?”
“這冤魂會跑出來索命!”
身旁有人小聲道:“要索命也不關我們的事。逼死他的人可不在這裡。”
“那也不行,”老徐神神道道,枯樹皮的手擋在嘴邊,“葉老闆,您要不偷偷去找個道士吧,實在不行買兩張黃符也行,貼在那口井上,總比木板石頭壓在上面強啊!”
蘇安:“老徐,你上去很緊張。”
老徐擦擦汗,“葉老闆,不滿您說,我前幾次去給江會長府上送米糧的時候,因為東西多,往往天都黑了才剛剛送完。有一次,我剛剛從賬房那裡領完錢,回去的路上就聽到後院裡傳來了哭聲!”
長石往後退了退,藏在老闆椅子後面。
“那哭聲可滲人了,聽不出是男是女,”老徐搓了搓胳膊,“不瞞您說,我當時就差點兒尿褲子了!可一跟我走在一起的賬房先生,人家可跟沒聽見似的臉色變都沒變,您說奇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