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比上個世界更難找到楚鶴了。
戲園子裡每天來來往往的人不說上百也有幾十, 來這搭臺的戲班子各有各的名角兒。好皮囊讓人看得眼花繚亂,其餘不說,光說葉蘇安自己和江正榮兩個, 就是一等一的美人臉。
蘇安完全挑花了眼, 瞧哪個人都像是別有用心, 但他經過第一個世界的薰陶,已經能夠沉得去心,笑吟吟地面對一個個可疑的人。
第二天一早,長石帶醒來的小乞兒來找了蘇安。蘇安正在用著清粥,抬頭一瞧, 那個小乞兒洗手臉, 瘦骨伶仃,但一張臉卻如芙蓉面,正呆呆地看蘇安。
紅唇, 細眉, 皮膚透白, 沒有殷實家底的人家決然養不出這樣的孩子, 怎麼也不應該是一個小乞丐。
葉蘇安眼中一閃,朝小乞兒招招手,小乞兒怯生生地走到了他的旁邊。
“你叫什麼?”蘇安從桌上拿起一個茶葉蛋放到他手裡, 笑柔成水,“從哪兒來的?”
小乞兒緊緊握著雞蛋, 耳朵尖紅透成玉,他張張嘴, 卻說不出話來,最後憋紅了臉,笨拙地比劃手勢。
“不會說話?”葉蘇安驚訝地問長石。
長石點了點頭, “爺,這乞兒是個啞巴。”
蘇安登時在心裡松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是為這小乞丐松的。
原主不是真善良,雖然最不喜歡旁人拿他容貌說事,但要是真有比他長得好看的人在,說不定第一個笑眯眯下手的就是原主。這小乞兒沒有葉蘇安相貌好,但勝在年輕,還是個美人坯子。
蘇安到底不是真的原主,裝得再像也不去手。這樣就挺好,啞巴雖慘,但至少安全。
他輕嘆口氣,憐惜摸一摸小乞兒的頭,“那你以後就待在我身邊,你不能說話,但總得學一學識字寫字。如今暫且也不知道你姓甚名誰,不如我替你取個名字怎樣?”
小乞兒感動得淚眼花花,重重點了點頭。
葉蘇安想了想,笑,“那就叫你玉瓊了。”
稍晚的時候,江正榮請酒吃席,邀請了晉城數得上名頭的大半數人物,正式慶賀賀二爺來晉城的事。
葉蘇安早早就過去了,江正榮正一身青衫,和旁邊笑喝酒,瞧見蘇安來了,朗聲笑兩下,“葉老闆,快坐。”
拍拍身邊的座椅。
蘇安坐,江正榮低聲道:“怎麼來得這麼早?”
“瞧瞧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事,”蘇安穩穩當當地笑,“江會長,現在就喝起來了?”
江正榮語氣淡淡:“賀二爺做的宴,席面上是吃不多少東西的,提前吃一桌也好墊墊肚。”
一桌菜吃得七七八八被扯下去,幾十桌席面也被坐滿。這席宴的主人公才姍姍來遲,賀長淮腰間掛馬鞭大步走進來,端得是風流倜儻,“江會長,來遲莫怪。”
江正榮起身,笑容不多不少,客客氣氣道:“賀二爺客氣。”
一桌子的人也跟站起身,在一群笑得滿臉皺褶的商人中,葉蘇安就像是走錯地方。他今日也穿著一身長衫,黑色,清凌凌映他的膚色,白得晃眼。
賀長淮坐時就被他晃一,忍不住舔舔牙齒,悶聲笑笑。
“賀二爺,您這又在笑什麼?”李連好奇道。
賀長淮搖搖頭,低聲說道:“外頭土匪猖獗,晉城往北更是混亂。瞧著葉老闆這個樣子,怕是出去就得被山頭上的女土匪給擄走。”
李連沒忍住哈哈大笑,笑聲招惹了桌上的一溜人,這傢伙還不知道,樂呵呵地道:“二爺這話說得不對啊,非得是女土匪才能把咱們葉老闆給帶走嗎?”
桌子上靜靜,李連終於反應過來,他聲音越來越低,訕訕停,轉頭就對上葉蘇安的眼睛。
葉蘇安眼尾挑起,鳳目含笑,聲音輕輕柔柔,像是二月春風,“李少爺,哪兒來的女土匪?”
李連的臉登時紅透了,結結巴巴,吐不出一個好話。
賀長淮哈哈大笑,站起身親自端起酒敬葉蘇安,劍眉微曲,一舉一動風度翩翩,儒雅中不失英武,“葉老闆,我代他您賠個不是。”
蘇安心裡想:不好意思,仇已經記在小本本上。
他嘴角淺淺抿起,就這麼靜靜瞧著賀長淮,眼波兒清透,卻不說話。
周圍的老闆們有人皺起眉,想勸葉蘇安別這麼不識抬舉,塗惹氣氛尷尬。但抬頭一看,江正榮都在嘴角帶笑悠然喝酒呢,他都不出聲,其他人自然也不想當這個出頭鳥。
賀長淮的手舉在空中定幾秒,眉頭一挑,似笑非笑地朝葉蘇安看去,親手端起葉蘇安的酒杯塞到他手裡,暗中透著幾分強勢,“葉老闆,請。”
蘇安抿抿唇,貼上酒杯,喉珠兒一滾,酒杯空,“二爺,您瞧瞧?”
李連臉都臊紅了。明明是他們先說了葉老闆的笑話,到了如今還得讓葉老闆陪酒,李連恨不得找條縫鑽進去,趕緊拽了拽賀二爺衣裳,低聲,“二爺,我的好二爺,您趕緊坐吧!”
賀長淮順勢坐,眼睛還放在葉蘇安身上,“葉老闆好酒量。”
蘇安沒忍住,飛他一眼。
這一眼風情太盛,愣是把賀長淮看得渾身麻一瞬,等回過神的時候,賀長淮不由笑起來,心道這小白臉一樣的葉老闆,還真有點兒東西。
席面熱熱鬧鬧,賀長淮身邊是最熱鬧,晉城的人物放在賀長淮面前那就不叫人物了,老闆們一個個上趕著客套。賀長淮打發走了多半的人,回頭一看,剛剛飛他一眼的葉老闆正側頭和江正榮低聲說話,半分也沒想往他身邊湊的意思。
“李少爺,”賀二爺翹起腿,巴點點,“這葉老闆和江會長是什麼關係?”
“小點聲,”李連現在都不好意思看葉蘇安,小聲道,“說是朋友,這葉老闆和江會長可是很多年的交情,葉老闆不唱戲曲五六年,要是誰想聽就能聽到,也只有江會長有這能耐。由此可見,他們關係可不一般。”
賀長淮搖搖頭:“一個銅臭商人,還真配不上。”
您就不是個銅臭商人了?
李連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用盡力氣硬生生地憋在了喉嚨裡,附和貴公子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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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安突然捂住帕子低聲咳了幾聲。
江正榮捏了捏他的手,關心道:“受冷?”
“沒事,”蘇安笑笑,“我出去透口氣。”
他起身走了出去,外頭冬雪寒風凜冽,百老園裡還有幾株老梅開花,蘇安被凍得鼻尖發紅,又沒忍住咳嗽了兩聲。
肩上披上一層溫暖大衣,“葉老闆,賞花兒呢。”
蘇安一愣,擒笑意回頭,“二爺,又碰上您了。”
這位少爺是騎馬而來,大衣底就是一身深色騎裝,同樣是新派裝扮,金錶掛在胸前,馬鞭別在腰間,偌大的風衣上還有雪花和塵土的氣息,蘇安的臉被凍得粉白,不由往大衣裡埋埋,只剩下一雙如畫眉眼。
賀少爺不自覺端起模樣,體面有禮,“這處是出風口,葉老闆賞花便湊近些,在這兒站怕是會受冷風。”
“我說怎麼那麼冷呢,”葉蘇安笑起來,拽了拽身上把他整個人包裹起來的大衣,“謝二爺提醒。”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往梅花樹走去,蘇安知道賀長淮這人不簡單,也不急著開口試探他。但賀長淮一路卻表現得異常體貼紳士,又有許多奇思妙語,幾乎把蘇安逗得止不住笑,最後累得擺手,“不,二爺別說,我這就喘不上來氣。”
賀長淮微微一笑,從梅花樹上折一支花,輕輕別在蘇安大衣的長衫上,“葉老闆今日穿得素淡了些,我就借花獻佛一回,葉老闆添上些彩頭。”
他上前一步,高大身影帶來沉沉壓迫感,蘇安心裡一窒,恍惚間有種面對上個世界何夕燃的感覺。
他不自覺往後退一步。
然而賀長淮的手還是穩穩當當地伸過來,將那株梅花別在了蘇安身上。
“葉老闆,”他好像沒察覺到蘇安剛剛躲了一步似的,笑眯眯地道,“梅花小巧,卻也合適。要是往前再走幾個月,用牡丹別著更好。別看牡丹太豔太俗,葉老闆別上,那是只有好看的份了。”
“二爺說笑,”蘇安很快穩來,摸了摸梅花瓣,笑,“時候差不多,我也該回去了。”
賀長淮嘴角勾起,“我同葉老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