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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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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進入餐廳,這裡的色調一下就從外面略微暗沉轉為光潔的明亮,大面積的白色鑲板與莊重的木紅色支撐起餐廳主要色調。安德魯走到一張空著的餐桌前,放開我的手,自然而然地幫我拉開椅子。

我坐下來的時候,另外一個本來離開餐桌要走出去的男人又立刻折返回來,他快步來到安德魯身邊笑著說:“湯米,我的哨子被你拿走了嗎?”

“阿爾提,是你又將它忘記在需要清理的衣服口袋裡吧,我還找不到我繪圖的鋼筆。”安德魯熟練地拍一下他的肩膀,接著幫我介紹,“阿爾提-弗羅斯特,泰坦尼克號的裝配師,這是艾米麗。”

“只是一個普通人的工人而已,湯米。”弗羅斯特對我笑一下,沒有任何侷促的樣子,“很高興認識你,艾米麗小姐,希望這趟旅途能讓你感受到愉快。”

我非常愉快,如果你們的船員不追著我跑,我一定會更加愉快。

“你好。”我點頭,繼續微笑。

弗羅斯特來去匆匆,他告退前還在安德魯旁邊輕聲說:“我去看一下引擎室,哨子肯定被威廉順走了,他就喜歡用我的哨子去吹奏小調。”

“希望不會嚇到你,他的性格有些急躁。”安德魯拉開椅子坐下,他揮手讓一個服務生過來,餐廳的人潮走了不少,晚飯後這群一等艙的客人總有去處可以消磨時間。

服務生過來文質彬彬地詢問我們需要什麼,我讓安德魯幫我點菜,這裡不是我熟悉地方,我越是安靜就越能少點破綻。畢竟傍晚我還在三等艙跟老鼠一起打滾,所以我得讓自己不要顯得過於粗魯。

餐具都印有白星公司特有的白星標誌,在潔白的餐布上,盤子刀叉一絲不苟地沿著一條直線擺好。我真是佩服這裡的服務人員,每天擺上這麼幾百個精緻的盤子,還能不嫌膩味地執著得整整齊齊。

雖然不喜歡吃西餐,但是對於西餐禮儀還留存在我的腦海裡。我竭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麼與眾不同,跟這裡的每一個未婚少女一樣不引起特殊的注目。

時間最好快點到明天,只要熬到明天中午,我就徹底解脫了。

安德魯在叫完菜後,起身走到樂隊那邊,跟樂隊指揮打了聲招呼,“亨利。”

“安德魯先生,想聽什麼音樂?”亨利將小提琴重新放回肩上,他抬眼看著安德魯,隨時會因為他的需求而改變自己手裡的弦的位置。

“倫敦德里小調。”他熟悉地吩咐,然後重新走回到我身邊,拉開椅子坐下說:“如果你明天要到愛爾蘭下船,那麼希望你不介意去一趟愛爾蘭,看看那裡優美的風景。對了,向我跟你叔叔問好,也許明天下船前我還能帶你參觀一下這艘船。你是我遇到第一個這麼稱讚泰坦尼克號的客人,不能見你搭乘完全程我感到遺憾。”

在進餐廳的閒聊中,我告訴安德魯因為我叔叔實在受不了暈船的痛苦,而迫不得已需要明天船靠岸的時候下船。不過在這麼平穩的郵輪上也會暈船的叔叔,可真是一枚奇葩,我淡定地忽略這種謊言的錯誤。

“下次有機會我會再次選擇白星航運的郵輪,到時候希望能看到你……”我突然頓住,第一次覺得這種謊言是那麼難以下嚥,猛然發現我坐著的地方,手邊的餐具,白晝般美麗的頂燈,經過我任何一個人,都會在幾天後徹底消失。

這是一個巨大的墳墓,華麗得無以倫比的死亡之地。

倫敦德里的詠嘆調開始從小提琴的拉弦上慢慢流淌而出,還有鋼琴聲,在我們坐下不久的時候,在招待廳那邊演奏的鋼琴師也跟著走過來幫忙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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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提琴的音符緩緩,而溫柔地踩在鋼琴聲的足印上,訴說著愛爾蘭過往沉靜的白雪,逝去的夏花。

“這是北愛爾蘭的民歌,我從小聽它長大,希望你會喜歡。”安德魯因為聽到熟悉的曲子而專注地轉頭去傾聽,他懷念地說,“我父親最喜歡的音樂,它一開始講述的是一位父親對遠去的兒子的愛。”

我隨著他的目光,看到閉著眼睛,正在深情演奏的樂隊指揮亨利,還有鋼琴師時不時遊刃有餘地配合他的零落琴聲。

無法控制,我幾乎想踮起雙腳站起來。我愛上這種緩慢到接近死亡,溫暖得讓人感受到悲傷的旋律。

我童年期開始接觸舞蹈,音樂幾乎是伴隨我一聲的東西,我的靈魂就是舞動的雙腳與美麗的音樂堆砌起來的。只要有一段旋律,我自然而然就知道怎麼用動作去表達它。

現在站起來跳舞可不是一個淑女該做的事情,我只能壓抑住這種衝動,看著餐廳侍者開始上菜。

侍者白皙乾淨的袖口沒有一絲褶皺,他禮貌地詢問我的需求,隨時都準備為這桌客人服務。我有時候真想握住服務生的手,看你這麼年輕,要不明天跟我一起下船吧。我記得泰坦尼克號上的工作人員死亡人數超過了所有客人,真是個偉大而不幸的事實。

第一道菜上的是鵪鶉蛋凍,上面還搭配個可愛的小麵包。我還是習慣中餐的審美觀,西餐很多搭配都讓我產生它們是怎麼勾搭成菜餚的感覺。方桌上蓋著乾淨的桌布,我的雙腳藏在桌子底下,在我開始吃東西的時候,腳已經無聲無息地從鞋子裡伸出來。隨著倫敦德里小調的旋律,我輕鬆地繃直腳尖,偷偷地開始跳舞。

“味道不錯。”安德魯不吝嗇任何值得讚美的東西,他不僅對上等艙的客人露出和藹的笑容,連對服務生都顯得平易近人。

我跟著點頭,塞一口食物到嘴裡。赤腳擦著地板,一點一點地繃緊小腿的肌肉,再到膝蓋,腳趾在離開地面,跟隨著小提琴的節奏,踮起到拇指尖的雙腳猛然又回到地面,交叉又快速踮起……

雙腳在動,而身體紋絲不受影響。

我喜歡這種遊戲,樂隊坐在樂譜前自顧自地演奏專輯的音樂,而我坐在他們旁邊,偷偷摸摸地踩著他們的樂曲跳舞。

“安德魯先生,為什麼不多放些救生艇呢?”我停下自己的舞步,在溫婉柔情的旋律背景下,終於忍不住又想提醒他。

“你覺得救生艇少了?”安德魯奇怪地抬眼看我,似乎覺得我會去注意這些很不可思議,他補充道:“一般到救生艇甲板散步的客人,都很少注意到這些。嗯,其實設計的吊杆還能放置三十二艘救生艇,不過為了怕影響甲板的美觀,所以並沒有全部裝上。”

我低眼看著餐盤中央,掩藏在食物裡的白星標誌,接著才繼續說:“為什麼不全部裝上,你們是拿乘客的生命在冒險嗎?”在下船前,還是希望竭盡所能地想改變什麼。

例如希望他們能重視救生艇的數目,雖然我知道這個希望聽起來是那麼渺茫。因為當泰坦尼克號的時候,就證明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內部決定好,可能救生艇這種問題也曾經歷過多次的角力才變成這種數目。

“不,艾米麗,更多人覺得放置太多救生艇在散步甲板上是拿乘客在冒險,因為大部分乘客看到太多救生艇都會嚇到,那是對自己的船沒有信心才放這麼多救生的裝置。”安德魯似乎想起什麼,嘴角的笑痕隱去,然後他又露出笑容,“其實我曾經建議過,要放置六十四艘救生艇。可是貿易部跟我叔叔都覺得十六艘已經是符合法律規定,他們比較頑固,哈,我會儘量收集有跟你同樣想法的乘客意見。當然,這艘船很堅固,它本身就是一艘救生艇。”

“永不沉沒。”我想起到南安普頓港時,曾經在街頭聽到別人對這艘船的評價。也不清楚是不是泰坦尼克號的造勢太成功,或者是白星公司買通了報紙,反正當這艘皇家豪華巨輪下水開始,它在所有人眼裡就是一艘絕對不會沉沒的船。

“承你吉言,敬永不沉沒。”安德魯拿起酒杯,他絲毫聽不出我話裡的意思,還覺得這是一句值得慶祝的美好祝福。

去你的永不沉沒!

我真想抓住這個腦袋有坑的設計師的衣領拼命搖,我是在提醒你船快沉了它真的快沉了,這完全不需要開香檳慶祝。

但是我能告訴他船會撞冰山造成巨大的海難嗎?

小提琴的的樂聲依舊深情和緩,就彷彿告訴我要冷靜,你將得到安息。

我忍了又忍,將那種明明知道所有人都將跑去送死,而你知道結果卻什麼都說不出來的憋屈感忍下去。將雙腳用力地重新塞回鞋子裡,不想再跳沉靜優美的現代舞了,我現在更想起來掀桌子冷著臉跳弗拉門戈。

“敬永不沉沒的泰坦尼克號。”我終於將那種不甘心到想爆發的感覺吞下去,扯開一個僵硬的笑容,跟著舉起手裡酒杯。透明的玻璃杯裡的酒水明顯搖晃一下,我用力得差點將杯裡的葡萄酒給甩出去。

安德魯點點頭,他微笑起來的時候感染力很強,一舉一動都極富魅力。

我將酒杯拿到嘴邊時,眼神漫不經心地看向餐廳門口,那裡服務人員剛好打開門正在迎接前來的客人。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個穿著黑色制服,職位應該不低的船員,他似乎在尋找什麼,神情非常銳利警惕。

我到嘴邊的酒杯頓住,不動聲色地看著那個船員低聲跟服務生詢問什麼。服務生很奇怪地四處望了望,接著跟他搖頭說什麼。

捏住酒杯的手有些用力的發白,也許根據卡爾的描述,他們可以透過衣服找到我。但是我穿的衣服顏色並不特別,至少我一路走過來至少看到三個女人的衣服款式跟我相似。

現在我站起來,才是告訴他們找對人了。

船員並沒有將目光停留到我這邊,他突然往後轉頭,看他的樣子似乎還在等什麼人,難道是卡爾家的老貴賓犬?

只要不是卡爾本人親自來指認,就憑我跟安德魯坐一桌的交情,沒人敢過來強制詢問我是否是三等艙來的小偷。我又自然地看向樂隊那邊,倫敦德里小調已經到了結尾,樂師手裡的弦慢慢停歇下去。

當音樂終於完結,出現一個寂靜的空檔期時,我有一瞬間感受到某種詭異的悚然,彷彿有誰的目光非常惡意地停留到我身上。我心裡那種不好的預感終於迫使我去尋找答案,我看向剛才的門口,首先看到的是卡爾家的老貴賓犬,穿著三件套西裝的洛夫喬伊陰森森地注視著餐廳的所有人。

這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人站在他旁邊,是手捂住肚子上,臉色蒼白得嚇人的老貴賓犬主人——卡爾霍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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