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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詹霸王逃亡記(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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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羞少婦號”在濃霧中穿行,好似盲人在陌生的大廳裡摸索。

萊摩特修女開始祈禱,濃霧瀰漫,令她的聲音幾不可聞,傭兵頭子在甲板上踱步,狼皮斗篷底下鍊甲輕響。他不時伸手摸摸長劍劍柄,彷彿是要確定武器仍掛在腰間,羅漢果騎士在右舷撐篙,耶達裡在左邊,耶利王掌舵。

“我不喜歡這裡。”

索命學士漢密爾頓咕噥道。

“.asxs.兒霧就怕?”

紅武伯詹侍幫嘲笑他,但實話實說,起的可不是“一點兒”霧。

小傭兵頭子站在“含羞少婦號”船首,拿著第三支篙,隨時準備盪開自迷霧中現身的障礙物,船頭船尾都點起了燈籠,然而燈光穿不透濃霧,船中間的侏儒只見兩點火光在霧海中漂浮,分配給他的任務是照料火盆,確保它不熄滅。

“這不是正常的霧,胡戈.大紅雞。”

耶利王堅持,

“鼻子靈的人能聞出其中的巫術味道,在河上討生活的船有許多葬身於此,其中既有撐篙船,也有河盜船和河上划槳大船,它們會在迷霧中孤獨徘徊,永不見天日,直到被飢餓或瘋狂所毀滅,這裡的空中漂浮著無數含恨冤魂,水下也有飽受折磨的惡靈。”

“那裡正有一個。”

詹侍幫說,右舷處,泥濘的水底伸出一隻足以阻礙船隻前行的手,它只有兩根指頭伸出水面,但“含羞少福號”繞過去時,能看見手的下部浸在水中,阻擋了流水,水中更有一張蒼白的臉孔瞪著他瞧。

詹侍幫語調輕鬆,心裡卻很不安,這地方太詭異,充滿絕望與死亡的氣息,耶利奧說得對,這霧絕非自然的造物,有髒東西在水裡滋生、在空氣中蔓延,難怪石民們都發了瘋。

“你別亂開玩笑,”

耶利奧警告,

“輕聲細語的活死人仇恨行動敏捷的熱血人類,它們迫不及待想讓更多靈魂加入它們被詛咒的行列。”

“我懷疑它們沒有我這尺寸的裹屍布。”

詹侍幫用撥火棍攪動著煤渣。

“驅動石民的,與其說是仇恨,不如說是飢餓。”

索命學士哈爾頓用黃色長圍巾包裹住口鼻,嗓音變得沉悶,

“人類的食物都不會在這可憎的大霧裡生長,瓦西里亞的執政官會每年三次、每次各派一艘裝滿食物的划槳船逆流而上來這裡佈施,但慈悲總是來得太遲,船員們往往還落得被傳染的下場。”

小傭兵頭子道:

“他們不是可以打魚嗎?”

“這裡的魚不能吃,”

耶利王道,

“我絕對不碰。”

“最好連霧氣也不要呼吸,”

漢密爾頓說,

“古賈人的詛咒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吸霧氣,只有窒息一途。

“古賈人的詛咒只是灰癬病而已,”

詹侍幫說,這種疾病多發於孩童,多發於溼冷天氣,被感染的肌膚會硬化、僵化、龜裂,詹侍幫從狂殺牌書上讀到用酸橙、芥末膏和高溫沐浴可以延緩灰癬病(這只是理論上的說法);或採取祈禱、獻祭和絕食的方式(這也是理論上的說法)。

等熬過發病期,孩子們的皮膚上會留下顯著的痕跡,但能活命,學士和修士都同意,染過灰癬病的孩子,將來不會沾染其他惡疾,更不會染上灰癬病的惡性致命變種――黑色鼠疫病。

“發病原因應是由於潮溼。”

詹侍幫說,

“沒有什麼詛咒,別疑神疑鬼的。”

“侵略者們也都是這樣盲目自信,胡戈大紅雞,”

耶利亞說,

“當年瓦西里亞和太平天國的軍隊把古賈人頭子吊死在黃金籠子裡,並嘲笑他召喚母親河來保護大家的做法,但入夜後,河水果真暴漲,淹死了一半侵略者(太平天國事先撤退),令他們至今無法安息,這些曾經的太平界之王,至今還被困在水下,他們冰冷的呼吸從幽暗的河底飄上來,形成了霧氣,而他們的身心都化為了堅石。”

鼻子的傷口奇癢無比,詹侍幫不得不伸手抓撓,老女人說的或許有理,這地方是個不祥之地,感覺又像回到了那個江河地區,目睹著敵人死去,如果被困在這團灰湯裡面,眼看血肉骨頭化為石頭,他肯定會瘋掉的。

傭兵頭子小格裡芬倒滿不在乎。

“讓他們來試試,見識下我們是什麼做的。”

“我們是血肉之軀,上帝和聖母用自己的形象塑造了我們。”

萊摩特修女介面,

“我懇求你,莫要口出狂言,驕傲是大罪過,那些石民就很驕傲,他們中的黑屍布大王更是狂妄至極。”

炭火烤得詹侍幫臉龐發紅。

“真有黑屍布大王?我還以為那是個故事。”

“古賈人頭子死後,黑屍布大王就統治著這片迷霧。”

耶達裡說,

“有種說法認為他其實就是從水下墳墓中爬出來的古賈人頭子。”

“死人不可能自己爬出來,”

索命學士漢密爾頓說,

“也沒有人能活過千年,確實有黑屍布大王沒錯,但那是幾十個不同的強盜,一人死後由另一人繼承,現任黑屍布大王是蛇蜥群島來的海盜,他相信洛恩河上的收穫比怪獸島之海豐盛。”

“是啊,這個我也聽說了,”

鴨子道,

“但我更喜歡另一個版本:黑屍布大王和其他石民不同,他本是尊雕像,直到迷霧中的灰女人用冰冷的嘴唇親吻他,讓他活過來。”

“夠了,”

傭兵頭子叫道,

“統統給我閉嘴。”

萊摩特修女忽然倒抽一口氣。

“那是什麼?”

“哪兒?”

詹侍幫眼中,除了霧還是霧。

“有東西在動,我看見了水波。”

“不過是烏龜嘛,”

小傭兵自信滿滿地宣佈,

“一個碎骨怪,僅此而已。”

他將篙子伸前,把船推離一個高聳的綠色方尖塔,霧氣越來越濃,又潮又冷,耶達裡和鴨子拄著撐篙,前後緩慢走動,划船向前,灰霧裡隱現一座半淹沒的神廟,泥濘中升起一圈螺旋而上的白色大理石梯,在空中卻忽然斷裂,神廟背後隱約能瞥見其他建築:破碎的尖塔、無頭雕像、樹根比他們的船還大的樹等等。

“這是河上最美麗富裕的城市,”

耶達裡說,

“節慶都市查德約克。”

太美太富裕也許並不明智,詹侍幫心想,這樣會招來和孤塔龍一樣的怪物。

現在他們深入了這座和納萊曄一樣沉沒的都市,有個朦朧的形體從他們頭頂飛過,淡色的皮翅膀攪動了霧氣,詹侍幫伸長脖子想瞧個清楚,但那東西稍縱即逝,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過多久,前方飄來一點燈光。

“來船,”

河對面有人低聲問,

“報名。”

“含羞少女號。”

耶達裡叫道。

“翠湖號,上行下行?”

“下行,獸皮、蜂蜜、麥酒和牛脂。”

“上行,小刀、針線、蕾絲、亞麻布和香料葡萄酒。”

“古瓦西裡亞有什麼新聞?”

耶達裡大喊。

“戰爭。”

對方回答。

“在哪裡?”

傭兵頭子搶著問,

“什麼時候?”

“過年的時候,”

對方吼回來,

“奈西帕尼尼和古朗德拉喬聯手,象蛇畫上了條紋。”

來船經過他們,很快遠去,聲音也聽不見了,他們眼看著霧海中的燈光消隱無蹤。

“朝看不見的船大呼小叫這明智嗎?”

詹侍幫提出質疑,

“萬一對方是河盜怎麼辦?”

一路他們都很幸運,在夜幕掩護下順利穿過了匕首湖,神不知鬼不覺,河盜自然也沒來打擾,途中鴨子王聲稱自己曾瞥到不洗澡的烏雀的船,好在“含羞少婦號”處於順風,而烏雀――若那真是烏雀――對他們毫無興趣。

“河盜不會駛進傷心地。”

耶達裡道。

“象蛇畫上了條紋?”

傭兵頭子兀自沉吟,

“這是怎麼回事?奈西帕尼尼和古朗德拉喬聯手?丹尼爾斯賄賂奈西帕尼尼執政官的錢足夠收買他八回了。”

“付的是金子還是乳酪?”

詹侍幫打趣道。

傭兵頭子沒心情:

“你能讓這霧消散一星半點嗎?省省你的俏皮話吧。”

是,蠢貨,詹侍幫幾乎想介面回答,我閉嘴,不好意思,雖然他不瞭解瓦西里亞人,但在他看來,虎和象協力對付龍是很自然的事,也許乳酪販子這次錯估了形勢,金錢固然可以收買人心,但只有鋼鐵和血才能讓人臣服。

詹侍幫又攪了攪炭火,吹了幾口氣,好讓它們燒得更旺,我討厭做這個、討厭這霧、討厭這個地方、尤其討厭傭兵頭子。

詹侍幫還留著在丹尼爾斯的宅子裡拔的毒蘑菇,有時候,他真想把蘑菇放進傭兵頭子的晚餐裡――可惜,傭兵頭子幾乎不吃東西。

鴨子和耶達裡繼續划船,耶利亞轉動舵柄。

小傭兵頭子將“含羞少婦號”從一個殘塔旁推開,那塔高高在上、瞪著他們的窗戶就像許多瞎了的黑眼睛,船帆鬆鬆垮垮地垂下,一絲風也沒有,河水卻越變越深,直到撐篙再也觸不到底,水流推動他們飄向下游,飄向……

詹侍幫看見水中升起龐然巨物,森森聳立,似乎是一座木島上的山丘,又或是霧中覆滿了苔蘚和蕨類的大石頭。

等“含羞少婦號”靠近,他才看清那是岸邊腐朽的木製堡壘,牆壁爬滿地衣,堡壘上有許多細瘦的尖塔,其中許多斷掉了,好似被折斷的長矛。

隨著船行,沒頂的塔越來越多,它們不斷顯現又很快隱匿,隨之現身的還有諸多廳堂與看臺,優雅的橋墩、精緻的拱門、刻槽的圓柱,陽臺和涼亭,全被遺棄了、全部倒塌了、全都成了廢墟。

灰蘚在此地生得最厚,它們在落石上聚成巨大的環形蘚丘,又覆蓋了所有的塔樓,塔樓窗戶被黑色的藤蔓纏繞,藤蔓從門裡爬出,爬上拱道,爬上高高的石牆。實際上,四分之三的宮殿都隱藏在霧中不見天日,但詹侍幫僅從可以看到的部分已能肯定這座島比天王府大十倍、美上一百倍。

“這就是愛意宮啊。”他低聲說。

“法蘭克人是這麼叫的,”

索命學士漢密爾頓道,

“但在最近一千年裡,它被稱為傷心國。”

廢墟已夠讓人傷心了,思及它以前的模樣則更加悲哀,這裡有過歡聲笑語,詹侍幫心想,有繁花盛開的花園和驕陽下金光閃爍的噴泉。

級級階梯絮繞著情人的腳步,而殘破的圓頂屋見證了無數對夫妻的美滿婚姻,由此他想到了羊雨庭,想到了他們短暫的結合。

有什麼可以質疑的?自從我化解了布魯伏魔人的陰謀,解除你身上的詛咒,我就知道,你沒有理由背叛我,也許,我離開了太久了,也許,你身處異方。

他的思緒穿過絲絲縷縷的灰霧,聽見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弓弦響動,正在說話的被火槍射穿了肚皮,一屁股坐到石地板上,慢慢等死。

“你還能上哪兒去。”

這是獄卒的原話,是啊,能上哪兒去呢?詹侍幫很想問個清楚,康王殿下啊,我的愛妻去了哪裡?

“這霧要持續多久?”

“再過一小時我們就能離開傷心的地方了,”

索命學士漢密爾頓道,

“從那以後,該是愉快的航程,下河的每個拐彎處都有村莊,陽光照耀著成熟的果園、葡萄園和麥田。漁民們生活在水邊,我們可以洗到熱水澡,享受甘甜的葡萄酒,下游的荷魯斯、比薩高塔和維塞弄斯三鎮都有牆壘保護,規模相當於太平天國國的城市,我相信――”

“前面有光。”

傭兵頭子格裡芬警告。

詹侍幫也看見了,那是翠玉號罷,或類似的撐篙船,他安慰自己,但心知肚明事情沒這麼簡單。鼻子的傷處又癢起來,他用力撓了幾下。

“含羞少婦號”繼續前進,前方的光亮更加醒目。那是霧靄中一顆若隱若現的星,好像在召喚他們靠近。但隨著他們靠近,一顆星星卻裂變成兩顆,接著是第三顆,最後成了水上一排凌亂的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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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dream橋,”

傭兵頭子指出,

“看來橋上有石頭民,他們可能會朝我們號叫,但不太可能造成威脅,絕大多數石頭民身體虛弱、行為笨拙、動作遲緩、智力低下,他們走到生命盡頭時往往會發瘋,那也是他們最危險的時候,若情況有異,就用火把驅趕,但決不能觸碰他們。”

“他們很可能根本沒發現我們。”

索命學士漢密爾頓道,

“劃到橋下之前,大霧會掩護我們,等他們發覺,我們已過橋了。”

石化的眼睛不能視物,詹侍幫知道這點,通常來講,灰癬病症狀會從四肢開始蔓延:指尖的一點汙斑,變黑的腳指頭,逐漸失去的觸覺等等。

接著麻木感從手掌爬向胳膊,或從腳掌悄悄地侵蝕小腿和大腿,被感染的肌膚會變硬、變冷,外皮變成類似石頭的灰色。

他聽說有三種東西是醫治灰癬病的靈藥:斧頭、長劍和切肉刀,切除感染的軀體很多時候能阻止疾病繼續發展,但不是百發百中。

許多人犧牲了一隻胳膊或一條腿,卻發現另一只胳膊或另一條腿隨後也出現了病症,而到那時已無藥可救,症狀擴散到臉部時,失明常常接踵而至,佔據全部表皮後,疾病還會向內發展,肌肉、骨骼和內髒器官也在劫難逃。

橋在前方越變越大,傭兵頭子說這是dream橋,但它承載的夢想早已支離破碎,無數蒼白的石拱跨立於霧海中,將傷心國與河西相連,一半的橋拱已然塌了,或承受不住其上厚厚的灰蘚的重量,或被水中粗黑的藤蔓拉扯下去,寬闊的木製橋身也早已腐朽,但沿橋有些燈籠依舊亮著。

“含羞少婦號”駛近後,詹侍幫看見燈光下石頭民們身影幢幢,好像灰蛾子一樣繞著燈盲目轉圈,他們有的是裸身,有的圍著裹屍布。

傭兵頭子見狀抽出長劍。

“耶羅,點火炬。孩子,你護送萊摩兒回房,並留在那裡陪伴她。”

傭兵頭子之子執拗地盯著父親。

“萊摩特知道怎麼回房,我要留下來幫忙。”

“我們發誓保護你。”

萊摩特柔聲說。

“我不需要保護,我使劍就跟鴨子王一樣好,我幾乎是個戰士了。”

“你幾乎還是個孩子,”

詹侍幫道,

“立刻照你爹吩咐去做。”

男孩低聲罵了幾句,把撐篙摔到甲板上,發出的回聲在霧中聽來很怪異,似乎有無數根篙子先後摔了下來。

“憑什麼要我逃跑?要我藏起來?漢密爾頓沒逃,大紅雞沒逃,甚至連耶利亞都沒有。”

“我是沒逃,”

耶利亞說,“但我這麼矮,往鴨子王身後一藏就好。”

詹侍幫把六根火炬插進燒紅的炭盆裡,看著浸油的破布即刻被點燃,不要一直盯著火,他告誡自己,熊熊火焰可能導致夜盲。

“他不過是個懦夫。”

傭兵頭子之子譴責地說。

“我的秘密大白於天下啦,”

詹侍幫應和道,

“沒錯,我還沒索命學士的一條腿重要,沒人管我死活吧?”

尤其是我自己。

“可你不同……你是重中之重。”

“魂罪人,”

傭兵頭子,

“我警告你――”

一聲令人發抖的哭號撕裂了濃霧,模糊而尖利。

萊摩特顫抖著別過身。

“上帝救救我們。”

離殘橋只有不到五碼之遙,橋墩把河水分出白色浪花,好似瘋子口吐白沫,四十尺上,石頭民們正圍著一盞搖曳的燈咕噥唸叨,在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眼裡,“含羞少婦號”和漂來的浮木沒區別。

詹侍幫握緊火把,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們來到橋下,兩邊是白色的厚重橋墩,其上垂下層層灰蘚,河水在周圍憤怒咆哮,有一瞬間,船似乎朝右側橋墩撞去,但鴨子王及時用撐篙排除了險情,將船推回河道中央,幾秒鐘後,船過了橋,平安無恙。

詹侍幫沒來得及喘口氣,傭兵頭子之子便鉗住了他的胳膊,

“你什麼意思?我是重中之重?你這話什麼意思?為什麼我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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