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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詹霸王逃亡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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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侍幫獨自醒來,轎子已經停了。

丹尼爾斯攤開身子睡覺的地方,只剩一堆被壓扁的墊子,覺得喉嚨乾燥,他夢見……夢見什麼?不記得了。

轎外有群人正用他聽不懂的語言交談,詹侍幫擺腿跨過簾布,跳到地上,發現丹尼爾斯總督在跟兩位騎馬的人交涉,那兩個人都穿舊皮衫,披深棕色羊毛斗篷,他們的火槍收在腰間,胖子看起來也不像是受到脅迫的樣子。

“我要撒尿。”

詹侍幫宣佈,他蹣跚著走下大道,解開馬褲,就著一叢荊棘解決內急,尿了很長時間才盡興。

“至少他撒尿的本事不賴。”

一個騎馬的人說。

詹侍幫把那話兒抖乾淨,一路走回來。

“撒尿是我最不出彩的特長,見過我拉屎你就不會這樣說了。”

他轉向丹尼爾斯總督,

“這兩位可是你的熟人,總督閣下?瞧他們一身土匪裝扮,我真想操起斧頭來保護您咧!”

“操斧頭?”

兩個騎手中塊頭較大的大聲重複道,他是個有蓬亂鬍子和蓬鬆橙發的壯漢,

“聽見沒,漢密爾頓?這魂罪人(以為是)敢向咱們挑戰!”

壯漢的同伴年長些,修面整潔,有一張苦行僧式的、稜角分明的臉孔,他把頭髮攏起來,用繩子綁在腦後。

“越是不起眼的人越是會虛張聲勢,吹噓自己的勇氣,”

他聲稱,

“我懷疑他連狂暴鴨子都打不過。”

詹侍幫聳聳肩。

“先把鴨子拿來。”

“你眼前不就是一隻?”

騎手瞥了眼同伴。

壯漢霍地抽出一把長柄劍。

“鴨子在此!你這把不知天高地厚的尿壺人。”

上帝在上,原來如此。

“我以為指的是動物鴨子。”

壯漢笑聲如雷。

“聽見沒,漢密爾頓?他只敢對付動物鴨子!”

“安靜的動物鴨子更好,”

那個叫漢密爾頓的人用冰冷的灰色眼眸審視了詹侍幫一番,然後轉回去對丹尼爾斯說,

“箱子呢?”

“騾隊馱著呢。”

“騾子太慢了,我們帶了馱馬來,得趕緊換上去。達克,這差事交給你。”

“為什麼當差的總是鴨子?”

壯漢回劍入鞘,

“你都幹了啥,漢密爾頓?我跟你,誰才是騎士啊?”

說歸說,他還是拍馬朝騾隊跑去。

“孩子近況如何?”

箱子被換到馬上時,丹尼爾斯問,詹侍幫數到箱子一共六隻,橡木制,用鐵扣鎖上,鴨子很輕鬆地就把它們舉起來,扛在一邊肩膀上。

“已經長得跟格裡芬一般高了,三天前他剛把鴨子打翻進馬槽裡。”

“我才沒被打翻!我只是表演下逗他玩而已。”

“那我該祝賀你的演技囉,”

漢密爾頓道,“連我都被唬過了。”

“有只箱子裡裝了給孩子的禮物,是薑糖,他最喜歡吃。”

丹尼爾斯的語調聽起來怪異地傷感,

“我本以為可以隨你們去葛·朗臺,在你們順流而下之前舉辦一場盛大的送別宴會……”

“大人,我們沒時間舉辦宴會,”

漢密爾頓打斷,

“格裡芬的意思是等我們趕回去就立刻動身。從下游傳來的沒一條好消息,怪獸島蠻族人在匕首湖北出現,那是老莫索可汗的先頭部隊,而哲科可汗就跟在後頭,兩個蠻族大軍同時穿過了科索沃森林。”

胖子丹尼爾斯對此嗤之以鼻。

“哲科可汗每隔三四年就會來找科索沃人的麻煩,科索沃人會客客氣氣地送出一大筆金子,好讓他回家,至於莫索可汗嘛,他的軍隊就跟他一樣老邁,而且人數一年比一年少,真正有實力的——”

“——是波蘭翼騎可汗,”

漢密爾頓替他說完,

“如果傳聞屬實,莫索可汗和哲科可汗正是被波蘭翼騎可汗驅趕而來,我們最後收到的報告聲稱波蘭翼騎的部眾接近了荷魯斯江的源頭,浩浩蕩蕩足有三萬人,格裡芬決不願冒沿洛恩河南下時撞上渡河的波諾的風險。”

漢密爾頓頓瞥瞥詹侍幫,

“這魂罪人騎馬的功夫比得上撒尿嗎?”

“那當然了,”

詹侍幫搶在乳酪販子前頭回答,

“不過你最好給我這魂罪人準備一副特殊的鞍子和一匹好脾氣的馬,還有,這魂罪人自己長著嘴巴。”

“確實長了張臭嘴,我叫漢密爾頓,是小團隊裡的醫師,人送外號‘索命學士’,我的同伴是鴨子爵士。”

“是羅漢果.羅利爵士!”

壯漢叫道,

“羅漢果騎士,任何騎士都能冊封騎士,所以格裡芬冊封了我,你叫什麼,魂罪人?”

丹尼爾斯連忙介面:

“他叫山口一祖。”

山口一祖?聽起來像是給社會團體起的名,更糟的是,這是個日本名字,而白痴也看得出詹侍幫並非醜陋的日本人。

“在潘多拉,我是山口一祖,”

詹侍幫趕緊補充,以防露餡,

“但我媽管我叫胡戈.大紅雞。”

“你到底是個魂罪人小國王還是個小雜種呢?”

漢密爾頓追問。

詹侍幫知道自己在這位“索命學士”面前得小心謹慎。

“全天下的魂罪人,在你們正常人眼裡眼裡都跟雜種沒兩樣。”

“說得好,那麼胡戈·大紅雞先生,再回答我一個問題:請問平民王楊德兒是如何殺死孤塔惡龍的?他把盾牌舉在面前,使得孤塔龍只看見了自己的倒影,直到楊德兒的長矛戳進它眼裡?”

“是射死的,不是插死的。”

漢密爾頓不為所動。

“這故事連鴨子哥都知道,你能告訴我在太平天國反清戰爭時期,哪個西方的戰士企圖用同樣的把戲來對付湖泊之神溘潚瀘斯坦?”

詹侍幫咧嘴一笑,

“偉大的傭兵金槍俠,結果他被硫酸活活……不過那條龍只是溘潚瀘的一種分身,並非古賈人的真神之王。”

“恐怕你錯了,太平天國學者所著的《北國妖魔真史》中記載——”

金槍俠親口說過,詹侍幫也回應到,

“——此書中確實記載為金槍俠,但那是北方清帝國國師的筆誤,金槍俠的侍從親眼目睹了主人被吞噬,此後寫信描述給殘餘的清軍聽,在信中,他寫明那片湖中的龍是惡靈白龍,是溘潚瀘斯坦的子龍,這比太平天國的版本要可信得多,試想,金槍俠身為硝石島的火槍騎士,替清帝國打戰,太平天國會怎麼記載?”

漢密爾頓噘起嘴:

“別從馬背上摔下來就好,否則你就自己滾回潘多拉去吧,正常人還是魂罪人,‘含羞少婦號’都不會多等。”

“含羞的少婦是我除了放蕩妞之外最喜歡的貨色,告訴我,你知道ji女們都上哪兒去了嗎?”

“我像是會召ji的人嗎?”

鴨子大聲嘲笑:

“他不敢!萊摩特知道了會要他祈禱個夠!哦,那孩子會跟他同去,然後格裡芬會把他命根子切下來塞進他喉嚨裡!”

“沒關係嘛,”

詹侍幫道,

“反正學士不需要命根子。”

“但漢密爾頓只是‘索命學士’。”

“你似乎很欣賞這個魂罪人,達克,”

漢密爾頓說,

“既然如此,你帶他走吧。”

說完他拍馬揚長而去。

鴨子哥又花了點工夫才把丹尼爾斯的箱子繫結在三匹馱馬上,漢密爾頓已不見蹤影,但鴨子哥似乎並不擔心。

詹侍幫翻身下馬,一把抓住鴨子哥的領子,站到其身前。

“抱緊鞍橋就萬事大吉,我這坐騎步子很穩,而巨龍大道就跟自己屁股一樣光滑。”

羅漢果爵士用右手控制韁繩,左手抓緊馬皮帶,踢馬快速前進。

“一路順風,”

丹尼爾斯在他們身後叫喚,

“告訴那孩子,我很遺憾不能參加他的婚禮,但我會在太平天國與你們會合的,以我最親愛的西拉裡的手的名義,我發誓。”

紅武伯詹侍幫回頭看了丹尼爾斯.戴劉易斯最後一眼,總督大人一身錦袍站在轎邊,耷拉著肥厚的肩膀,塵土飛揚,乳酪販子的身影竟顯得逐漸渺小起來。

騎過四分之一裡後,鴨子哥追上了索命學士漢密爾頓,隨後他們並排前行。

詹侍幫緊抓住高高的鞍橋,兩條長腿被極不舒服地分開,他心知肚明等待自己的將是無窮盡的水皰、瘀傷和抽筋的折磨。

“你覺得匕首湖的水盜會怎麼料理魂罪人?”哈爾頓邊騎邊說。

“燉魂罪人湯?”

鴨子哥提出。

“不洗澡的最麻煩,”

漢密爾頓披露,

“光那身味道就臭死人。”

提利昂聽了聳聳肩。

“幸好我沒啥肉。”

漢密爾頓朝他淺笑道:

“要是撞上巫婆的襪子號,船長窟拉女爵,你身上的其他部位也會不保哦,她外號殘酷的窟拉,帶著一船美貌絕倫的年輕處女,會把抓住的男人統統閹掉。”

“真可怕,我想尿褲子了。”

“哈哈哈!”

鴨子哥沉著臉長笑,詹侍幫也笑到。

“悉聽你的狂笑,我就先憋著,等碰到這位窟拉大姐,我打算找件裙子穿上,告訴她我乃天京城內的頭牌鬍子美女——賈藍鳳是也。”

這話把鴨子哥逗樂了,漢密爾頓說:

“好個下流士兵,大公雞,我聽說黑屍布大王願意滿足任何能博他一笑的人一個願望,或許這位灰棺王陛下會把你收去裝點他的石宮哦。”

鴨子哥不安地看著同伴。

“這玩笑開不得,我們就快到近河了,他會聽見的。”

“為了鴨子的忠告,”

漢密爾頓道,

“我向你道歉,大紅雞,你不至於嚇得面無人色吧,我只是說說而已,悲傷的王侯的黑吻是不會輕易送出的。”

黑吻,單單這個詞就足以讓人渾身寒毛直豎,對紅武伯詹侍幫而言,死並不可怕,但太平界的黑死病是另一碼事,黑屍布大王不過是又一個故事,他告訴自己,不比戰鬥中在北方出沒的機靈的惡鬼們更真實,即便如此,他仍舊閉上了嘴巴。

鴨子哥並沒留意詹侍幫突來的沉默,而是講起了自己的故事,他說他爹是苦橋的武器師傅,他是伴著鋼鐵敲打聲長大的,也打小練劍習武。

他的塊頭和技巧很快吸引了一個叫蘭凱卡斯男爵的注意,男爵提拔他加入守衛隊,但他有更遠大的志向。

他眼看著卡斯軟弱的兒子成為侍酒、侍從,最後當上騎士。

“不過是個弱不禁風、臉細身子瘦的小雜毛,就因為他老爹生了四個女兒卻只有他這麼個兒子,便成了老虎屁股摸不得,容不得半點頂撞中,說實話,其他侍從在場子裡連一根汗毛都不敢碰他。”

“你不是那樣的孬種,對吧?”

故事的結局詹侍幫已猜出個七七八八。

“我十六歲生日時,我爹做了一把長劍送我。”

鴨子哥道,

“蘭凱卡斯對這把劍愛不釋手,便搶了去,我那該死的老爸連一個字都不敢吭,於是我親自找上門,蘭凱卡斯之子當面告訴我:我的手生來就不配提劍,只配拿錘子,我氣不過,回家拿了錘子過來打他,我打斷了他兩條胳膊和半數肋骨,然後連夜逃出法蘭西島,渡過大海,加入了聖槍軍團。

起初我作為學徒幹了幾年鐵匠活,後來狂暴之槍爵士收我當了他的侍從,再後來某位大人從上游傳話下來,說他需要可靠的人來訓練他兒子,狂暴之槍便派了我去。”

“某位大人冊封你為騎士。”

“那是一年之後的事了。”

索命學士漢密爾頓淺笑道:

“你何不跟你的魂罪人朋友解釋清楚,你是怎麼得到這姓氏的?”

“騎士的意義不止是一個姓氏!”

壯漢堅稱,

“好吧,他冊封我的地方在一片空地,我抬頭看見了一堆鴨子,所以……不準笑,我說了不準笑!”

日落時,他們離開大道,在一個古石井旁荒草蔓生的院子裡歇息,詹侍幫跳來跳去,以舒緩酥麻的腿筋,鴨子哥與漢密爾頓則去喂馬喝水。

頑強的棕色雜草和小樹不僅從鵝卵石間的縫隙裡擠出來,還覆蓋了周圍的石牆——那原本該是一座大宅,照料好馬之後,騎手們共享了一頓包括鹹豬肉和冷白豆的簡陋晚餐,並用啤酒送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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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侍幫發現經歷了與丹尼爾斯總督的暴飲暴食,簡單的晚飯倒是種可喜的轉變。

“你們拿的這些箱子,”

詹侍幫邊吃邊評論,

“我起初以為裝的是收買聖槍軍團的金子,直到我看見狂暴之槍爵士把箱子扛在肩上,若箱內裝的是錢,不可能如此輕鬆。”

“不過是套盔甲。”

鴨子哥聳聳肩。

“還有衣服,”

漢密爾頓插話,

“為各種盛大場合準備的宮廷服裝,包括上好的羊毛衣、天鵝絨服飾、絲披風等等,去見鋼鐵女王陛下可不能丟分……也不能空手去,總督閣下貼心地為我們準備了合適的禮品。”

月亮出來後,他們又回到馬背上,在群星指引下緩步東行,古老的瓦西里亞大道在前方閃爍,猶如森林與山谷間一條長長的白銀緞帶。

此情此景,竟令紅武伯詹侍幫感到了幾許平和。

“參道濟大人所言非虛,這條大道的確是個奇蹟。”

“參道濟大人?”

鴨子哥疑惑地問。

“一位死了一年多的政治家,”

漢密爾頓解釋,

“他畢生周遊太平界,寫下兩本書《天國志》和《萬民圖》,書中詳敘了這位太平天國政治家對。”

“可惜啊,他就是在天京城被殺害的,”

紅武伯詹侍幫道,

“他的女兒們和他一起腐爛了。”

“上帝實現了七大奇蹟,人類卻營造了八個。’”

索命學士引用浮世錄中的名言,

“人類真是不夠虔誠,居然比上帝還要多造一個,瓦西里亞的石頭路就在古人列出的八大奇蹟之列,我記得是第三大奇蹟。”

鴨子哥糾正

“是第四大奇蹟。”

四大奇蹟?詹侍幫一想自己從現實世界來到這個新世界的奇異經歷,也算得上是一大奇蹟了吧,我實現了身份的高速轉換,更是經歷了東方文明到西方文明的過渡,如今我和一群“英勇”的騎士一起,幾個月前還在江河地區裡像三國演義一般的中原逐鹿呢,這般經歷才叫奇蹟。

不過在詹侍幫想起了現實世界的父親,在十八歲到來的十天前,詹侍幫父親粉碎了學霸兒子的幻想,那天,詹侍幫說他要學比爾蓋茨十八歲時的樣,去經商。

“比爾蓋茨不會讓他的父母蒙羞,他有實力。”

父親回應,

“也不會糾纏於兒女情長。”

詹侍幫提醒對方,自己再過十天就成年了,按法律將可以自由行動,詹侍幫的嚴父答道:

“沒有人是自由的,孩童和傻瓜才嚮往自由,想走可以,你可以穿上你的破校服、倒立著行走來取悅那些下海商人和拆遷大戶們,不過路費你自己掏,而且永遠不要想回來。”

眼見男孩的倔強態度被打消,父親又補充道:

“既然你閒不住,就去做點有用的事。”

於是詹侍幫的十八歲是清掃老家農村宅子的所有陰溝水槽,也許他是想我掉進去淹死吧,如果是那樣的話,詹父大概很失望,因為排水溝從沒像詹侍幫負責清掃時那麼通暢過。

給我一杯美酒,衝去父親大人的滋味,一袋美酒就更好了,詹侍幫慶幸自己已經來到了太平界,儘管,現在又重新落魄了。

他們整夜騎行趕路,詹侍幫斷斷續續地犯困,就著鞍橋打盹兒,又毫無徵兆地驚醒。

他不時往旁邊滑,但羅漢果爵士總能及時出手,把他撈回來,到了早晨,他的腳已痠痛不堪,屁股更如著了火一樣。

他們又騎了一天,才趕到葛·朗臺的舊址,這座古城坐落在河邊。

“這就是傳奇的什麼河啊?”

詹侍幫在小山上凝視著和緩的綠色河流說。

“這只是小河而已。”

鴨子哥糾正。

“河如其名。”

其實這河倒不算太小,但青衫大河三條支流中最小的也有它的兩倍寬,而每一條的流速都比它快,至於河邊的城市,更是毫不起眼。

從地圖介紹中詹侍幫已知葛·朗臺本非大城,只是美麗出眾,翠綠與繁花映襯,運河和噴泉縱橫。

直到被戰火吞噬,直到火龍降臨,一百年後的今天,運河中只剩蘆葦和淤泥,噴泉池裡的一攤攤死水則成了蚊蠅滋生的溫床,寺廟與宮殿的殘垣碎石散亂一地,唯有盤根錯節的老柳樹在河邊荒地上愈發茂盛了。

廢墟中依舊有人居住,當地人在野草叢中闢了些小菜園,聽到從古瓦西里亞大道上傳來的鐵蹄聲,他們大多趕緊逃回了平時居住的山洞,只有少數幾個膽大的站在日頭下,用呆滯、漠然的目光瞅著過路客。

一個光著身子、膝蓋以下全是泥巴的女孩目不轉睛地盯著詹侍幫。

她一定沒見過紅皮膚的東方人,他明白,更別提一個全身負傷的東方人了,於是他伸伸舌頭,扮了個鬼臉,把女孩嚇哭了。

“你幹什麼?”

鴨子哥質問。

“獻上飛吻呢,我吻上哪個女孩兒,她就準得哭,百發百中。”

大道在糾結的柳樹叢中忽然告終,他們沿河岸向北又騎行了一小段,直到穿出樹叢,來到一個古舊的石碼頭,碼頭已有一半陷進水裡,高高的褐色野草幾乎把它給埋了。

“鴨子哥!”

有人高叫道,

“調頓!”

詹侍幫將頭歪到一邊,只見一個男孩站在一間低矮木屋的房頂上,揮舞著一頂寬邊大草帽,這是個細瘦精悍的孩子,身材勻稱,一頭暗藍色頭髮,詹侍幫認為他有十五六歲,至少相去不遠。

那木屋原來就是“含羞少婦號”的船艙。

這是艘搖搖欲墜的單桅撐篙船,橫樑寬吃水淺,適合在窄小的溪流和沙洲間穿梭,一位平凡的少女,提利昂心想,但往往最醜的在床上最飢渴。

往返於太平天國河流的撐篙船幾乎都漆了明亮色彩,精雕細刻,這位少女船卻不一樣。

船被漆成土灰色,而且油漆已然斑駁起皮;她那巨大的主舵同樣樸實無華,簡單得沒有任何裝飾,她就像是在泥巴裡滾過的下賤坯子,他心想,這樣安排當然是有意為之。

鴨子哥也高叫回應,他胯下的母馬一路涉過淺灘,踩倒無數蘆葦,對面的男孩從船艙跳下甲板,“含羞少婦號”上其他的乘客也於此刻現身:一對像是法蘭克人的年長夫婦站在舵邊,一位披柔軟白袍的清秀修女走出船艙,從眼睛旁撥開一縷暗褐色頭髮。

誰野不能錯過傭兵頭子格裡芬。

“別嚷嚷了。”

他說,河面頓時肅靜,這傢伙很難對付,詹侍幫當即意識到。

傭兵頭子的斗篷乃是用雪林灰狼的獸皮和頭皮製成,在斗篷下他穿用鐵環扣緊的棕色皮衣,他修剪整潔的臉看起來也似乎是皮革制,而他的眼角邊已有了皺紋。

雖然他跟他兒子一樣是綠頭髮,但髮根卻是灰的,眉毛灰得更顯眼,很明顯頭髮是染的。

他臀上懸了一把長劍和一把火槍,對於鴨子哥和漢爾頓的平安返回,即便他有欣喜之意,也絲毫沒流露出來,但他沒有掩飾看到提利昂的不快。

“一個魂體?這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你指望看到一大輪乳酪。”

詹侍幫轉向傭兵頭子之子,露出最無辜的微笑,

“染頭髮在這邊挺時尚,但在太平天國,男孩會朝你丟石頭,女孩會指著你的臉嘲笑你,你當兵會剃頭。”

那孩子嚇了一跳。

“我媽是貴族淑女,我染頭髮是為了懷念她。”

“這傢伙究竟是誰?”

傭兵頭子嚴厲地問。

漢密爾頓道:

“丹尼爾斯專門寫了信跟你解釋。”

“立刻拿給我看,把魂體帶去我的艙房。”

他不喜歡這個人的眼睛,詹侍幫坐在昏暗的艙房,看著這位傭兵坐在他對面讀信時,心裡這麼想。

兩人間只隔了一張劃痕累累的板條桌,桌上有支牛油蠟燭,那是一對冰冷、冷酷、淡色的眼睛,詹侍幫不喜歡淡色的眼睛,因為小魔王愛新覺羅有時就有一雙淡綠色中閃爍著金黃的眸子。

他靜靜地觀察,這傭兵會讀信已說明了很多問題,有幾個在刀尖上舔血的傭兵能做到這點呢?他的嘴唇幾乎一動也不動,詹侍幫進一步意識到。

格裡芬終於從羊皮紙上抬起頭來,眯起那對淡藍色的眼睛,“李世賢死了?賈世豪死了?譚齊齊也死了?都死在你手中?”

“間接死在我手指上,瞧,就這根紅指頭,”

詹侍幫伸出一根手指給傭兵頭子瞻仰,

“我在北方大破清軍,趕走了清帝愛新覺羅安格瑪,我又來到天京城,乾死了那個地宮中的牛魔人,刺殺了侍王李世賢,率領著十萬士兵屠滅整個江河,乳酪販子是不是把這部分漏掉了?為了取悅鋼鐵女王陛下,我準備把地丞相賴漢英和武昌英王統統加進被我謀殺的名單裡。”

“取悅她?丹尼爾斯失去理智了嗎?女王陛下拿一個坦承自己犯下以人肉充飢、犯下種種獸行的惡棍軍團統帥何用?”

問得好,詹侍幫心想,但他說出口的卻是:

“被我屠殺的諸侯霸佔著她的夢想之地,而我沒有背叛太平天國的行為,卻已經摧毀了諸侯們的有生力量,我是個忠誠的人,這已經讓鋼鐵女王陛下從中獲益。”

他撓撓紅色的鼻子,

“別擔心,我不殺你,你又不是我敵人,可以把乳酪販子的信給我瞧瞧嗎?我很高興能親自拜讀關於自己的事。”

不僅忽視他的請求,還把信放到燭焰上,眼看著羊皮紙焦黑、捲曲、灰飛煙滅。

“鋼鐵炮龍家和太平天國王朝之間有血仇,你為何支援鋼鐵女王的征服事業?”

“為了金錢與榮耀,”

詹侍幫歡快地宣告,

“噢,還為了報仇,只消見到我的敵人,你就會恍然大悟了。”

“我很明白仇恨的滋味。”

傭兵頭子說話的腔調,讓詹侍幫意識到他是認真的,這個人終日以仇恨為食,以仇恨為衣,度過了多少歲月。

“我們總算是找到共同點了,爵士大人。”

“我不是爵士。”

你不僅說謊,而且說得很差勁,真是缺心眼兒啊,大人。

“鴨子爵士說是你冊封他的。”

“鴨子多嘴。”

“鴨子會說話,已經很了不起了咧,好吧,傭兵頭子,你不是騎士,而我是胡戈·大紅雞,一隻魂力怪物,你的魂力怪物——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向你保證,我只想做火龍女王的忠僕。”

“那你如何服侍她?”

“當然是幹我一個統帥該幹的事,”

他伸出紅手,張開一根又一根手指,

“我可以為女王陛下分析我親愛的敵人思考方式——如果那能叫思考的話;我可以指導她手下的將領如何在戰場上打敗我老對手們;我知道太平天國之中哪些諸侯勇敢,哪些諸侯懦弱,哪些對天王忠誠,哪些可以被收買,總而言之,我可以為她帶來更多盟友,此外,在怪獸的方面我是行家,不知比你家‘索命學士’強出多少。我還很有趣哦,而且我吃得不多,你就把我當成你的私家小紅龍好了。”

傭兵頭子掂量片刻。

“聽好了,魂罪人,你是我的團隊裡最卑賤的一份子,管住舌頭,乖乖聽話,否則有你好受的。”

好大的口氣,詹侍幫差點脫口而出。

“是,大人。”

“我不是大人。”

說謊。

“把它當作我的恭維吧,朋友。”

“我也不是你的朋友。”

不是貴族,不是大人,也不是朋友,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大可以一刀殺了你。

“太可惜了。”

“省省你的毒舌,我最多把你帶到瓦西里亞,若你態度忠順又確有所長,到時候可以留下來,盡心竭力為鋼鐵女王效命,若你敢製造麻煩,我隨時可能把你攆出去。”

是嗎?是要把我沉到法蘭克河底,讓魚兒享用我的紅色魂體嘍?

“睡甲板還是貨艙,隨你挑,船員會為你準備床具。”

“她真是太好心了。”

詹侍幫蹣跚著鞠了一躬,走到艙房門口,又回過頭,

“找到鋼鐵女王陛下後,如果我們發現關於火龍的事只是水手們醉後胡言亂語,該怎麼辦呢?畢竟,這個瘋狂的世界充滿了各種荒唐的事物,你瞧,有古靈精怪,有幽靈屍鬼,有美人魚,巖地精,長翅膀的馬,長翅膀的豬,還有……長翅膀的獅子?”

傭兵頭子皺眉怒視他。

“我鄭重警告過你了,賊寇大紅雞,管住你的舌頭,否則有你好受的,我們在這裡做的事,既關係著國家命運,也關係著大夥兒的身家性命和家族榮譽。這不是你拿來隨便找樂子的遊戲。”

當然不是,詹侍幫心想,這是一場殺戮的遊戲。

“如您所願,船長閣下。”

他喃喃地說著,又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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