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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第一百五十二章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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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江從前總是以為, 天地是無邊的,是廣闊的,無論身處何地, 人總有種敬畏之心,仰望天地以後, 看到的就是個渺茫的自己。縱他出身的七島是個再小不過的三千世界之一,可當人凌於茫茫碧海之上時,感受到的也是一樣的無邊無際。

直到今日, 洛九江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離譜。

他從前感受到的宏大,並不算真正的宏大,昔日裡自以為的渺小,也不是真正的渺小。

真正的宏大與渺小,乃是他此時此刻佇立在穹隆之下,看頭頂神龍橫跨天地, 世界之巔如光華一般在雲層之中若隱若現, 而人類自己則卑微如同滄海一粟, 舉目之間, 不過浮塵而已。

從前洛九江覺得三千世界雖然分出個大中小號來,但彼此之間除了物產種類和靈氣濃度之外也沒什麼不同。大世界百川入海, 自有大世界的好;而小世界民風正樸, 也有小世界的妙。反正他既是個留不住, 又算個無事忙,總想著每個世界都看一遍,每種樂子都耍一耍。

可此時此刻, 洛九江再不敢說“大世界小世界也沒什麼不同”。

井底之蛙只能看到井口大的天空,便以為外面都是一個樣子;三千世界裡的修士最多見過大世界的風貌,因而也不知道單純地作為一個世界,能夠壯麗渾雄成何等模樣。

只有像洛九江這般親自站在這片土地之上,用雙眼、用觸覺,用渾身的神識鋪陳在世界的一角,些微窺得此地一絲半縷的風貌,才能得知天地之寬廣。

原來有種至高無上,是你即使用肉眼無法丈量,卻一見之下就能在心中體會分明。

整個三千世界,要是能挨個拎出來和洛九江如今所在的這一方世界比較一下,就活脫脫是三千來次的自取其辱。不管什麼青龍玄武,白虎朱雀,所有世界在洛九江此時正身處的這方天地面前,不論大小,統統都是“不過爾爾”裡的“爾爾”。

酥餅皮和饅頭渣在螞蟻眼中區別很大,但對人來說不過都是一拂而已的碎屑。三千世界論靈氣地盤能排出個子醜寅卯,但在對此方天地來說,也不過只是它裂解的一個碎片。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洛九江不自覺地抬手摁在自己胸口,一時竟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為這方宏大的天地,為雲間遮天蔽日的那條蒼藍神龍。

神龍盤旋在洛九江的頭頂,神龍盤旋在世間萬物的最上頭。

方才第一眼時洛九江幾乎把神龍錯認成寒千嶺,但下一瞬他就反應過來自己這誤會的離譜程度——當初秘境一見,千嶺化身的藍龍先殺人再裂天一氣呵成威風凜凜,幾乎間接要了他一條命去。但就是這樣的千嶺,在這條神龍面前仍然是幼.嫩而青澀的。

千嶺的每一片鱗片都藍得像海,溫度微涼,像是春溪裡浸泡過的卵石,然而反觀神龍,他的每一片鱗片看起來就是海本身,那在光芒折射下猶如長浪咆哮的波紋,兇悍地彷彿能砸碎人的目光。

洛九江匆匆錯眼一瞥,他一個生於碧海自幼戲在長浪裡的人物,竟也幾乎有種要溺死在其中的感覺。

然而就是這樣威嚴而令人生畏的神龍,此時此刻竟然渾身浴血。

血從神龍的每片鱗甲下滴滲出來,如暴雨般淋漓不盡;血從神龍腹部被粗糙矛頭破開的傷口中噴湧出來,如瀑布般奔瀉激盪;血也從神龍金黃色的雙眼之中流淌下來,像是兩行血淚,也像是背負著罪孽洪流的源頭所在。

此時此刻,天空一半血色一半昏暗,血色全由龍神傷口暈染,而飛沙走石的黑卻是異獸正與龍神爭相纏鬥。洛九江只消粗粗一掃,便大致認出了九族身影。這九種身含道源的異獸一個不落,尖鱗利爪無不對準神龍已經血肉模糊的傷口。

洛九江入夢之時身處上坡,此地凹凸不平,寸草不生,神龍身上流下的鮮血在此處已然積成幾灘血窪,如果洛九江肯站進去,最深的那灘足可以沒過他的腳腕。

正因為地理位置居高臨下,洛九江才能把山坡下所有生靈的表情看個分明。

他看到無數生物垂涎貪婪地抬頭向天,渴望備至地盯緊龍神流下的每一滴血和皮肉翻卷的傷口。或許是由於世界初生之際蠻荒之氣未褪,那赤.裸而不加掩飾的貪念之色,居然勝過洛九江曾見過的所有醜惡百倍。

那是怎樣粗陋的兵器,和一群如跳樑小醜一般的人物啊。由於混沌之中無光無覺,資源匱乏,雜魚般的生物們各個生得歪頭斜耳,唇翻口裂,撿塊尖石做矛頭,折節鍾乳做錐子,口水都淌到下巴,自己還沒有覺察。

比起天間那饒是重傷也不黯淡鱗甲顏色威儀的赫赫神龍,洛九江連向坡下看一眼都覺得傷眼。

可就是這樣一群蝦兵蟹將似的嘍囉,居然也敢對神龍舉起屠刀。

它們隊形鬆垮,陣勢散漫,單看皮毛形貌至少夾雜了近百個種族,顯然是自發而無序的湊在一塊兒。洛九江看他們一個個把脖子和鼻尖拉得老長,貪婪地嗅聞著龍神鮮血的鐵鏽氣,又拿舌頭去接自天上掉落的血滴。

洛九江不是不知世事的解語花,他曾從死地中無數餓到眼睛發綠的惡徒叢中穿過,自以為那就是欲饜難足的極致;他也曾經在陰半死的心魔裡見到百十餘人一同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舉起刀鋒,暗地裡想著怕是再沒有比這更畜生的事。

然而惡念豈有所謂的盡頭。

洛九江直到今日才知道,死地裡的事固然讓人噁心,但有組織有戰術,居然還有那麼兩分冷靜;發生在陰半死身上的事雖然令人心寒,可有祭典有形式,竟還不算扯去最後一塊遮羞布。

如果不是入了寒千嶺的夢,洛九江還不會得知,伴隨著天地初開,世上最大的惡也在此刻油然而生,就這樣赤.裸裸,坦蕩蕩,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天光之下,由整片厚土無聲見證。

這惡念的源頭如何,是飢餓,愚蠢,欲.望或是別的什麼,至今已經沒有人能分說清楚。然而天地為證,汪洋見誓,在龍神為天下生靈劈開混沌以後,那天下的生靈是怎樣無知而貪婪地分食了他們的神。

在這夢境裡面,洛九江是個外來客,是個局外人。他只有逆著人流站立,看那千百張醜惡貪婪的面目是如何自下而來,一擁而上,穿過洛九江無形無質的身體,團團擠著,簇擁在山峰之上,跳著腳對龍神飛擲他們粗陋磨就的箭頭。

那些石磨巖刻的銳物飛擲在龍神身上,陷進他血肉模糊的傷口,砸出一道道帶著沉悶水聲的奇異聲響。

每一塊石頭落定,濺起的不是水花,而是神龍的鮮血。

這個世界至宏大,也至貧瘠。洛九江眼睜睜地看著,是龍神的血由高向低匯聚,在荒蕪的土地上形成赤紅一片的大海;也是龍神鱗甲連帶著血肉散落四方,和從他傷口中逸出的每縷靈氣一樣,化作靈石和世間的種種奇珍。

原來一個新世界的建立,將龍神耗得筋疲力竭,眾叛親離也不夠,還要用他的血肉鱗甲作為奠基。

弒祖之罪,從這一日起就永恆銘刻在新生的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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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情節像是被加快了進度,在幾乎託曳出殘影的速度裡,那盤踞在長天之上的戰鬥落在眼中就更加驚心動魄。不同於如今修真界被人類引領的機巧潮流,天空之上的戰鬥是純粹野蠻和兇橫的,比兵刃交錯更多的是肉.體的碰撞,比法術對決更頻的是爪牙的撕咬。比起現今修士受傷時慣吐的那口血和一抹傷痕,從天空上紛紛而下的是大塊血肉和內臟的殘片。

神龍搖頭擺尾,祂大吼,祂咆哮,祂如城池一般的身軀狠狠撞在長天上,再借反彈之力兇悍地給予九族反撲。整整七天時間,這個新生出太陽與月亮的世界暗了又明,明了再暗,無聲地記錄著龍神漸漸微弱下來的每一次反抗,如同戰敗的英雄行至末路。

九族身上累積的傷口漸漸癒合,而龍神卻肉眼可見地越來越虛弱。

洛九江未曾有幸得見龍神的創.世之威,但此時此刻,身在寒千嶺夢中,他卻把龍神如何裂世看了個分明。

龍神高揚頭顱,長聲吟嘯,祂腹部被窮奇用角新撕扯開一條長長裂口,內臟碎片渾濁了祂如瀑布般奔流的血液,力量和靈氣幾乎每一刻流失的程度都是上一刻的四五倍。

然而困獸將死之際,亦有拼死一搏的勇氣,何況堂堂龍神。

龍神一怒,天地震惶。

這新生的天與新生的地,統統在龍神那一聲激亢、不甘並著悲涼的長鳴聲中齊齊搖晃,大地之上所有曾對龍神兵戎相見的物種,一個個無不東倒西歪地跌在地上。

岩漿從地裂中翻騰而上,暴雨於天幕中傾盆而下,當冰冷的水與熾熱的土相交一刻,漫漫天地之間都是蒸騰的青煙,宛如一場最原始的送葬。

世界譁啦啦地分崩離析開了。

洛九江親眼看著龍神是如何吐出最後一口長息,渾身血肉在世界還未完全分開以前飛濺到四方天地。龍神骨架雙角化作一張張新的界膜,龍珠和一點已無意識的殘破飛出天際,前往洛九江不能觸及的方向。

他看到龍神血液在青煙之中咕嘟咕嘟地冒著鮮紅的泡泡,像是一鍋煮沸的牛奶。等那泡泡都盡數破裂了,四海之間原本荒蕪貧瘠的焦土也都肥沃起來,上面遍佈著新出的綠。

地動山搖,舊神已死,世界四分五裂,曾在第一眼下就震撼了洛九江的宏大最終還是化作三千碎片,可洛九江觸目之間,竟然幾乎每張臉上都佈滿著快活的笑。

為這美好的、富饒的、靈氣充足的新世界而笑。

洛九江說不出心中什麼滋味,只是沿著脊樑骨鑽出一股無可言喻的寒涼。

他腳下立足的高坡已經綠了千山,生機勃勃。龍神一段白骨跌入山腳,山峰就如有生命般高聳起來,眨眼之間便生得挺拔巍峨。半空裡忽然傳出一聲飽含著惡意的哀鳴,洛九江定睛一看,便見一捧暗灰透明的什麼東西疾疾衝著洛九江的方向衝來。

那影子速度太快,洛九江只辨別了它的顏色,而沒能看清他的形貌。正等他要細細辨認之時,一雙手突然從洛九江背後繞來,一條胳膊環過洛九江的前胸肩頭,而另一只手則遮住了洛九江的眼睛。

輕輕擋在洛九江雙眼之上的手心帶著恰到好處的暖,像是剛剛烘烤過太陽。

“很醜,不要看。”寒千嶺低低道:“那是最初的我。”

“什麼?”洛九江失聲問道。

寒千嶺不言語,卻能感覺到洛九江眼睛一眨,睫毛在自己手心中癢酥酥地掃過,是洛九江果然依言把眼睛閉上不看。他們總是這樣,要是一方的觀點旗幟鮮明,另一邊甘願依從對方的願望。

“我不想呆在這裡,九江,我們出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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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主帳,一點燈火如豆,洛九江與寒千嶺相對而坐,一時竟然無言。

寒千嶺伸指撥了撥帳中燈芯,再開口時聲音比往日都要慢上一些:“之前答應過給你看的……這便是我的夢。你知道,龍神是我的父親,你剛剛見到的,是龍神之死。”

“……”

以洛九江和寒千嶺的關係,本來誰也不必和誰說上一聲對不起。可此時此刻,洛九江看著寒千嶺平靜的側臉,心中便翻湧起一種摻雜著愧疚的悲涼。

“千嶺,我此前不知道……”

寒千嶺居然還笑了一笑:“你當然不會知道。除了四象九族和我這個龍神之後,這事本來也不能宣諸於天下諸人之口。”

“……”

“今晚入睡前,我和你說過龍族的繁衍方式吧?”寒千嶺把洛九江向著自己的方向扯了扯,順手將下巴墊在洛九江的肩頭,“到了我父親的那種地步,就不止血液口涎能和精血互通……連神識都可以。”

“剛剛不讓你看,是因為確實難看。”寒千嶺沉沉地說,“神龍臨終之前丟擲全身恨意,那恨意結山精水魄化為一枚龍卵,也就是我。”

“他死前力有未逮,只把世界撕成了三千多份,而沒能讓其完全毀滅,故而造出個我來繼承他的遺志。當今天下,九族四象的後人無不繼承先輩的全部傳承記憶,只有我獲得的傳承零零散散,除了他如何死去以外,龍神也沒給我留下太多別的——可能他覺得我也不需要別的。”

“……”洛九江原本把手搭在寒千嶺背上,一聽這話,就不由得臂彎一緊。

“我承載龍神全部恨意而生,本該是龍族極惡相。我降生當日原該有五星連珠,熒惑守心,北斗逆轉,無數火山噴湧而出,天降七日大雨為兆,然後誕出我這個六親不認的孽障。

等我落地,天然就會以吞噬毀滅為生,一切美好秩序都合該葬於我手。從聖地為始,我將令山崩地裂,江河逆流,天地失色,凡我經行之處,必然屍橫遍野,流血漂櫓。我走過哪個世界,哪個世界就要歸於湮塵,我見到哪個生靈,他就要換上世界初開時沐我父鮮血而生的累累血債。

每一分破壞和毀滅都將成就我的力量,即使最後我受三千世界圍剿而死,那時至少也要有一半的世界只聞萬鬼同哭,另一半的世界盡數化為焦土。”

“……聽起來相當可怕,但你並沒有。”

“是。”寒千嶺輕輕舔過自己的嘴唇,這動作讓他露出森白牙齒,看起來更像是一條龍,“神龍失算了,我沒能立刻誕生。”

他講到這裡時挑開主帳帳簾,拿肩頭輕推了洛九江一下,示意他回頭望進茫茫的夜,“我秉龍神之恨和山精水魄結合而生,若說龍神是我親父,那聖山就是我的母親。當初天地新生,雖然很快就破碎成三千多片,但其中自有微弱秩序應運而生。龍卵在山心誕生之時,世界規則借聖山之力,把我鎮壓在山下萬年。你在夢裡也應該見到了,你腳下聖山原本千峰同青,然而當我被鎮壓一刻,便有千峰萬壑齊齊堆雪,至今未化,形成你們所見的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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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我自名寒千嶺的緣由。”

“聖山用一萬三千餘年的時間,化去了我身上一半戾氣,但對餘下的那些再奈何不得。而我仍需時時與惡念纏鬥,不得清明……剩下被消磨的一小部分惡意,其實應該託庇於陳夫人。”

“……我一直以為陳夫人是你母親。”洛九江喃喃道。

“陳夫人麼?島上人一向如此誤會,你們世人各個都有肉體凡胎的親生父母,我也就沒糾正過。不過你要是能細細回想,其實我從未叫過她一聲母親。”

“……”洛九江確實想起來了:“當初我要替她燒紙,你也阻攔了我。”而陳淑紅的墓碑上,寒千嶺也從未篆刻什麼“不肖子寒千嶺立”之類的落款。

“嗯,她還當不起你膝下一跪。”寒千嶺自若道:“嚴格論來,陳夫人連我生身之母也算不上——當年龍卵入體之際,我借用得是她的丹田,而非胞宮。只是世人看見女人肚子大了,就總以為是懷了孩子,其實不過是我一個外來客借她丹田一用,把龍身硬修成個人身罷了。”

“聖地每百年一開,為什麼只有陳夫人帶走了你?”

“因為她心懷惡意,在聖山腹地謀害自己師兄。”寒千嶺眉頭微皺,“不是什麼人都能進聖山來的。聖山當年留我鎮壓是世界規則以下迫不得已,實則恨不得時時把我甩去,聖地百年一開的本意,乃是為了尋找載體將我這麻煩弄走。

然而聖山巍峨,能抵達者從來稀少,這本就稀少的一部分修士再帶點朝聖心態,就算我是個茫然無知的龍卵,也能感覺到本質相沖,絕不肯和他們走。

而陳夫人是這些年裡唯一一個敢用聖山腹地做殺戮場的修士,她流露的惡意和我本性相符,我當即和她一拍即合,入體之際身上惡念就滅殺了她大半魂魄。而我的惡念與她魂魄相抵,消磨去了一點,剩下的那些正好夠我全心壓抑自己,就能保持靈臺清明。”

講到此處,寒千嶺搖了搖頭:“說來可笑,陳夫人因心懷惡念而死,最終竟反而因她這一死造福了天下蒼生。”

他口吻一派輕描淡寫,洛九江聽在耳裡,卻只覺得連心都疼得攥成一團。

從前他便為千嶺父母之事感嘆過,雖然輩分在那擺著,但他還是暗暗覺得陳夫人這母親當得實在不像話。然而如今真相揭露,得知陳夫人和寒千嶺並無血緣關係,洛九江心裡卻只有更沉重。

陳夫人是個瘋女人,不知道疼孩子也是理所當然;可千嶺親生父母一是龍神,一是聖山,一個指望拿他當個會自爆的法器,滿心只想著讓他在這世間炸上一炸;另一個被迫“收留”他一萬餘年,只恨沒有機會能把他往外扔。

就算有了血緣牽繫的“爹孃”,看起來也並不比瘋瘋癲癲的養母要好。

而千嶺,他又是用什麼心態自嘲般把自己歸類成天下的禍害?

像是覺得冷一般,寒千嶺把洛九江往自己懷裡攏得更緊了些:“從我借陳夫人丹田,修成人身降生以來,就聽你們說草綠花香,碧海白浪……可實際上,在我眼裡世上的一草一木,沾染得都是龍神血色,什麼芬芳味道,也統統只有血腥氣息。”

“島上諸人見我如見敝履,我看他們卻比劊子手還不如。說來我和這世界兩看相厭,雖然盡力保持自己靈臺清明,但和這世界並無半分關係,純粹是想讓‘寒千嶺’能清醒地存在得更久一點。”

要是天地之間能有一張評定功過的大榜,那寒千嶺就該是其上一個最偉大的名字。

他保持地是自己的清醒,關聯得卻是三千世界裡的所有生靈。

然而這百般壓抑隱忍而成的功績卻無人知曉,島上大家看他不過是瘋子娘生出的大傻兒子。他但凡出門一步,就必然有無知稚童對他後背丟石子,每顆石子都讓他想起當年砸在龍神傷口上的箭頭,每一下敲擊其實都是在挑戰他的神經。

有時候,寒千嶺心力一鬆,也乾脆想著一個七島毀就毀了,幸而還有個被惡念主宰神識的陳氏和他日日相對,如響鞭一般給寒千嶺一潑當頭警醒。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雖然目光所及都是死路,但總也能留下一線生機。譬如神龍投下恨意,欲完成自己未竟之事,就被聖山強力鎮壓,把這滅世的日期往後推遲了一萬三千餘年;也像是在寒千嶺幾乎絕望到看不清前路如何時,洛九江主動走到寒千嶺眼前,臉上笑意儼然,像是天意,像是悲憫,也像是最後的垂憐。

於是十一年前,一個小小的孩童,衝著這世上最孤獨的魂靈伸出了手。

作者有話要說:  發燒了,早晨沒起來,現在頭好暈……

這是16號也就是昨天的更新,今天的晚上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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