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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出將入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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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前街李師師宅院當中,趙佶還坐在榻上,驚懼欲絕的看著破門而入的貂帽都甲士。

而何灌目眥欲裂,挺身衛護在趙佶身前。

無論何灌對趙佶有多少腹誹,無論何灌其實是多麼傾向於太子一黨。此時此刻,作為一個為人極是剛嚴到近乎剛愎的大宋軍將,絕不能接受有人於他面前弒君,而自己卻只是眼睜睜的看著!

既然如此,就讓老夫先死於君前!南來子,老夫縱為厲鬼,也不放過你!

幾名甲士緩緩收了沾滿血跡的長刀。幾人退到門外守候。而當先一名甲士向著趙佶躬身行禮:“末將等何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只是奉顯謨號令,聖人安危,必須由俺們扈衛而已。何太尉麾下親將不曉事,竟敢阻撓,末將等謹奉軍令,只得出手。”

趙佶驚魂稍定,卻是一陣陣的後怕襲來。在剛才那一刻,他真的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此時後怕之餘,竟然渾身劇烈的顫抖起來,一句話也說不出。

何灌仍然死死的當在趙佶面前,不肯讓開半步。厲聲冷笑道:“難道老夫竟然不如這南來子赤膽忠心了?還不是想脅迫聖人!只要須放著老夫不死,那南來子就休想得逞!”

幾名甲士對望一眼,並不出言反駁。

蕭言號令,他們自然凜遵。讓他們做什麼便拼命也要做到。可這並不代表他們就能在君前與位高權重的老將何灌面前應對自如。

這個時侯,他們甚或稍稍有點惶恐。

這潑天也似的一場大事,顯謨當真帶著俺們做下了?而今而後,這大宋就再無人能制約顯謨了,就是大宋君主也不成?

雖然這些選來監視趙佶的貂帽都甲士都是選的燕地出身之人,過去未曾在大宋治下。可在大宋君王面前,這個時代的人物,如何能不有些誠惶誠恐?

看到幾名貂帽都甲士默然不出聲,何灌心思微微一動,還想在絕境當中找一條出路。放緩了聲音溫言道:“爾等也是大宋軍將,豈能不知道忠於君上的道理?蕭某人能許給你們什麼?而現今在這裡的聖人,又能許給你們什麼?”

幾名甲士面面相覷,並不則聲。

何灌以為有了機會,加倍的顯得語重心長:“亂臣賊子凌迫君上之事,從來是沒有什麼好下場的。更不必說大宋聖人深仁厚澤,天下歸心。蕭某人縱然一時得意,又豈能長遠?爾等都是難得軍中壯士,大宋正有重用處。只要扈衛聖人離開此間,召文武百官,都門禁軍,忠臣義士勤王,則風起雲湧,蕭某人一幹,敗亡立等可待!而爾等何愁不能有封侯之賞?某可代聖人為爾等保,賞萬貫,加以橫班地位。絕不食言!”

說罷何灌就轉頭,看向趙佶。趙佶卻猶自顫抖不休,想說幾句,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何灌無奈,只得回頭逼視那幾名甲士,厲聲道:“何去何從,爾等自擇,切莫自誤!”

這位何太尉,實在是剛愎氣度養成了習慣。哪怕現在是在求人的時侯,也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這架子著實降不下來。

幾名甲士又對望一眼,最後一名甲士慨然上前,對著何灌和趙佶一禮:“聖人,太尉。俺是出身燕地,本不在大宋治下。實為遼人臣民。大宋的事情,俺不明白。可是遼人命運如何,俺卻清楚得很!女真強悍,一擊而遼人滅國,俺們燕地百姓,為這賊老天收了不知道多少!遼軍幾十萬,都土崩瓦解。南來大宋之後,總以為大宋能克復燕雲,總是強的。誰知道除了寥寥幾軍之外,還不如遼人!”

這燕地出身甲士家人全都在女真人捲起的這場兵禍當中亡故,從遼東輾轉逃到檀州,最後入了神武常勝軍。因為弓馬嫻熟,臨陣奮勇,而且在對完顏設合馬一戰中立有功績,才選入貂帽都中填補闕額。想起一家遭遇,臉上全是悲憤之色。

“在汴梁這些時日,託俺們張顯大哥的福分,也給俺說了一房媳婦兒。準備將俺家香菸傳續下去…………可女真韃子總是要打來的啊!大宋拿什麼應對?俺們神武常勝軍能廝殺,願意廝殺。蕭顯謨更是無敵統帥,怎麼大宋就不肯放過?都門禁軍那些賊廝鳥,誰又濟得上用場了?大宋之人,怎麼就不知道大禍臨頭呢?到時候也要將這汴梁繁華所在,變成一片白地不成?俺卻還能逃到哪裡去?你們不成,就不若讓蕭顯謨帶領俺們放手行事!”

最後他冷笑了一聲:“俺隨顯謨歸宋之前,就為大宋在燕地狠狠廝殺了一場。克復了什麼燕京,打退了女真韃子。俺們不欠大宋什麼,也不要保不住的富貴。太尉就莫用這些來哄俺們了!”

一番話語,幾名甲士都默默點頭。一個尖酸一些的還冷冷道:“顯謨將俺們這些軍漢當人,看了這麼多大宋軍將,直不拿俺們這些廝殺漢當人子!現在想著了,又濟得什麼事?哄俺們背離顯謨,也得要你等是顯謨對手才是…………不是俺說太尉,太尉你還差得遠!”

幾名貂帽都軍漢的粗直之言,竟然堵得何灌啞口無聲。他這些年來,心思花在朝爭上不少,花在站隊上不少,花在爭權奪利上不少,就是口口聲聲曰要整練都門禁軍,也是多半為了爭三衙管軍當日高俅那個位置。可從來未曾花心思想女真這個新起的巨大威脅!

在真實歷史上,真到女真大舉南下,何灌也毅然就帶領一團稀爛的都門禁軍北上迎敵。可是為女真軍打前鋒的郭藥師所部一支小小的偵騎出現在黃河邊上,幾萬禁軍就告潰散。何灌縱然自己氣節無虧,又濟得什麼用?

在這些甲士面前,何灌只喃喃道:“何至於此?大宋昇平,何至就要大禍臨頭了呢?”

幾名貂帽都甲士,這個時侯連答話都懶得了。

在這短短幾句對談之間,就聽見外間響動,火光繚亂。不知道有多少人向著皇城方向而去。而更有腳步聲入小院而來。還有人在院外大聲傳令:“看緊此處,除非蕭顯謨親來,天王老子也不得放其入內!一切等蕭顯謨平亂之後再做措置!”

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又換了呼號之聲:“俺們於今也是神武常勝軍了,當得為蕭顯謨出力,跟著去平亂啊!都門禁軍那幫鳥軍漢,比起俺們拱衛禁軍都尚不如,哪當得住蕭顯謨鐵騎踐踏?現成的功績,如何不取?在蕭顯謨手裡,討一個實在出身出來!”

何灌神色一僵,蕭言短短時間之內就已經安定了馬前街局勢,還不知道收攏了多少亂軍!有他那些精甲利兵的甲士為骨幹,萬餘人的有號令有約束之軍立等可就,再多一些也不甚為難。雖然這些軍馬上陣是還上不得的,可是用來壓服汴梁卻已足夠。坐擁這麼一支在汴梁足可稱強大的武力,壓服汴梁,那是綽綽有餘!

更不用說,他現在還挾持住了聖人趙佶,外間有嘉王趙楷為他所用。大義名分,想要多少便有多少。互為輔翼,至少在一段時日之內,汴梁無人能與之相抗!

現在唯一扳倒蕭言的機會,就是將趙佶從此處絕境護送出去!

何灌心思飛快轉動,可怎麼算怎麼都覺得機會渺茫,自家幾個僅剩親將,都已然折損乾淨。而滿院的那些內使,宿衛班直,皇城司使臣,外間甲士環逼,早已是噤若寒蟬。自己手無器械,孤身一人,哪裡還能帶著趙佶衝殺出去?

想到此間,他忍不住就回頭看了趙佶一眼。

趙佶總算是平靜了一些,對著何灌苦笑一下:“仲源,今夜已然如此了。朕全在人算中…………就在此靜候罷了。看是朕哪個兒子前來逼宮…………蕭言此人,朕識錯了啊………”

幾名甲士看此間已然安定下來,對著趙佶何灌行了一禮,就退了出去。門也未曾閉,兩名甲士就守在門口,目光炯炯的盯著這一君一臣茫然相對。

外間響起幾具屍首被搬抬下去的聲音,碰在梯級上的每一聲響動,都讓趙佶心裡一抖。

那南來子與嘉王到底會如何行事平亂,而等待自家的命運到底是什麼?

是太上…………還是…………弒君?

~~~~~~~~~~~~~~~~~~~~~~~~~~~~~~~~~~~~~~~~~~~~~~~~~~~~~~~一行人馬,在甲士的重重護持下行向馬前街方向。

幾十名貂帽都甲士,數百名前拱衛禁軍,現神武常勝軍軍漢之中。就是始終低垂著頭的趙桓梁師成兩人。

而蕭言也在這隊伍當中。

隊伍當中,不時有低聲呵斥號令的聲音響起。卻是這些貂帽都親衛在抓緊時間調教這些軍漢,讓他們明號令聽約束。

蕭言貂帽都親衛,原來編制是三百人,其實是三都之多。為了今夜,又從河東調回來一百多最為心腹之輩。卻是韓世忠選派的。突然調回這麼多甲士,還要備好甲冑軍刃戰馬器械。用屁股想都知道蕭言在汴梁會做出事來。

韓世忠卻一聲不吭,一句不問。只是奉命行事。神武常勝軍在河東已然形同割據了。難道還有滿腔忠義去報效趙官家?身子都掉進井裡了,還掛著耳朵濟得什麼用。只要不讓遠在雁門的岳飛知道,就百無禁忌。

四百多親衛,東調西遣,總算將今夜之事撐了過來。以這四百臨過陣殺過敵,入選貂帽都之前也多曾任過小軍官的貂帽都親衛為基幹,輕輕鬆鬆就能統帶起一支兩萬人的軍馬。也能保證可以約束號令得緊密。再配以汴梁武庫中那些從來未曾為都門禁軍所用的甲冑軍械,就是汴梁首屈一指的武力了。這兩萬軍馬,碰上神武常勝軍和西軍這等可以野戰的軍團,自然只有大敗虧輸。

可是這等軍馬,在都門禁軍將門在今夜為之一掃而空的情況下。放在汴梁震懾朝臣,震懾別有用心之輩,卻是綽綽有餘。足夠蕭言倚為後盾與汴梁中人周旋,也不會有人敢輕易犯之。

貂帽都親衛們在蕭言的耳提面命之下,自然知道其中輕重。現在就開始忙不迭的抓緊一切時間編伍訓育麾下,讓這支放在汴梁的神武常勝軍早早能濟得上用場。

對貂帽都甲士的作為,蕭言沒什麼好操心的。都是既忠心又頗有能力的心腹,儘管讓他們放手行事好了。

此時此刻,他微微有些心神不守。遊目四顧。就見一個身影騎馬從後趕來。幾名在後親衛已然發現不對,頓時就要迎上去。蕭言卻認出了來人是誰,揚聲道:“讓宇文學士近前!”

所來之人,正是宇文虛中。

他說服蕭言不成,反而看見了亂軍就在眼前土崩瓦解,太子被擒,主事文武,幾乎被一掃而空。而趙楷順利上位為蕭言手中第一傀儡,為甲士所擁,直入禁中去了。

他和蕭言對談之後,蕭言就沒管他了。貂帽都親衛衝陣,也是從他身邊掠過。他一直呆立在離蕭言不足幾十步的地方,蕭言也從未說如何料理他————實則這等智囊般的人物,一定是要早早拿下,防止他再去串聯,生出什麼變故出來。

可蕭言畢竟不是神仙,不可能方方面面都照顧到,交待得清清楚楚。而主事的貂帽都親衛今日奔走往來,其實也是精疲力竭,現在還各自有一堆事情要忙。皇城外局勢雖定,也還是一片紛亂景象。竟然就忽視了這孤伶伶於亂軍之外發呆的宇文學士,現在竟然就讓他起碼跟到蕭言這隊人馬身後。

聽到蕭言號令,諸人就放宇文虛中過來。蕭言朝他示意一下,宇文虛中也就沉著臉策馬與蕭言並行。看了一眼人群當中不敢抬頭的太子趙桓,宇文虛中輕輕嘆息一聲。

蕭言一笑:“宇文學士何來?”

宇文虛中冷著臉:“諸人束手為顯謨所縛,學生前來自請就範。學生謀劃,讓東宮竟然遭際如此,豈能不隨東宮而來?但有所為,全是學生罪衍。顯謨要誅士大夫以立威,則請從學生始罷。”

蕭言笑笑:“都門士大夫輩,真強項的,卻不知道有幾個。我不是好殺之人,除非誰真不開眼。”

宇文虛中冷笑:“其誰信之?至此以後,顯謨無非重用武臣,以抑士大夫,五代故事,雖有強兵勇將,享國一紀,傳諸三世者亦少之又少。顯謨大才,想必早知!”

蕭言仍然淡笑:“誰說我要抑文重武的?”

宇文虛中仍然是那句話:“其誰信之?”

蕭言搖搖頭:“出則將,入則相。有什麼不好?才兼文武,治兼文武,有什麼不好?為什麼非要東華門唱出,才是好男兒?非要士大夫騎在武臣頭上,或者武臣騎在士大夫頭上,分出個高低來,你們才開心?”

漢唐盛世,君子剛健雄渾,武職文班,並無高下。宰相親貴固然,然則大將軍輩亦是尊榮已極。朝臣入則為文班,鈞衡天下。出則為重將,征戰四方。唐時李林甫用事,塞斷這出將入相之途,文武殊途之後,遂有安史。遂有大唐從巔峰急速滑落,遂有藩鎮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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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臣勢盛,則極力壓制武夫。武夫勢大,則極力酷毒文臣。更將漢家尚武雄烈之氣,宰割殆盡。宋懲五代之弊,矯枉過正,卻是宋時從開國始就種下的絕症!

也是宋時從開國始,今後千年,在華夏種下的絕症!

欲挽天傾,存亡續絕。僅僅就是一個靖康麼?

這些話,卻沒有必要說得太深了。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一直看下去就是。

雖然殺人並不是什麼樂事。可真要擋在自己前行道路面前————自己的心,又豈會軟下來?

宇文虛中冷笑良久,卻發現蕭言神色淡淡的,並不理他。自己也覺得沒趣了。

終於正容問道:“學生生平志向,便是重新整理朝局,除弊布新…………可是現在,卻說不得了。以蕭顯謨手腕,一旦崛起,當再難有人複製…………”

蕭言哈的一聲:“宇文學士倒是高看我!”

宇文虛中容色不動:“…………唯學生本心而已…………將來這大宋,就是顯謨展布了。顯謨所求,到底是什麼?你如此用事,大宋究竟是會變好,還是變壞?”

蕭言一怔,神色竟然突然有些迷茫,轉眼就收斂了容色,轉頭定定的看著宇文虛中:“我之所求,千載之後,就有人明白…………也許因為我,千載之後,沒人明白了也說不定………至於大宋結果如何…………我只知道,如果我什麼也不做,等待大宋的結果到底是什麼!”

這番話說得幽晦難明,讓宇文虛中默然沉思良久。蕭言也不理他,就在甲士簇擁下堅定的前行。

不用多時,馬前街一角小樓,已然出現在眼前。

守在院門之外的貂帽都甲士,上前行禮。將蕭言迎下馬來。十餘名甲士也翻身下馬,甲葉鏗鏘,扈衛著蕭言今夜第二次踏入這院中。

再來之時,情勢已經迥然不同。今夜風雲變幻之劇烈,後人讀史,寧不拍案而嘆!

宇文虛中突然在身後高聲開口:“顯謨,你今夜行事,總逃不過一個逆字!青史斑斑,你不懼否?”

蕭言的回答就是頭也不回的聳肩攤手,轉眼之間就沒入院中,再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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