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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兩處佈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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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左近的為郭蓉和甄六臣開啟的堡寨當中,此刻正是一片亂紛紛的景象。

昨日開啟寨門,幾百亂紛紛的兵馬一湧而入,再無後續隊伍進來,寨中主事之人已經知道上當了。不過此刻寨門已經開啟,還有什麼說的?而且雖然只有幾百人,服色也雜亂萬分,旗號不全。但是明顯可以看出,其中骨幹人馬矯捷精悍,騎著的也是好馬,配備兵刃弓箭無一不是精利之物。舉止坐臥,動靜之間,滿滿的都是剽悍卻又整肅的氣息。

真要關緊寨門抵抗到底,按照這些人馬的模樣,也是能開啟,無非就是多死傷一些。可是那時候寨中之人,命運恐怕就難以設想了。

這寨中聚居的,也有四五百人,其中兩三百都是一個宗族的,田姓。號稱是中唐重將田珍之後。在所謂的奉天倡義復遼軍入寨之後,人人都是忐忑不安。寨中族長將自家宅邸讓出來奉郭蓉甄六臣和她的親衛入內,再揀選了幾個截下來的難民少女入內服侍。各家集中在幾處院落當中,暗自都準備了兵刃。一旦這些人要屠寨,大家一邊抵抗一邊逃命。打是不指望打得過的,就圖著能逃出些子弟,還能延續香菸。至於這些時日截下來的流民,田家人就不管了,隨便這些人馬禍害去,指望他們發洩過後,也就能滿足,不要禍害到他們田家人手中。

除了族中人暗中戒備之外,族中幾位領頭的人也在外周旋,準備糧米濁酒,放翻了幾腔羊犒賞。竭力陪笑承歡,更指望能在那位英姿颯爽的蜀國公主面前能說上幾句話,瞭解一下他們家族將來命運到底會如何。也指望女孩子麵皮薄些,見不得慘事,約束手下不要太過分了。

結果郭蓉卻是直入宅中,這些時日馬上顛簸,寒風如刀,在汴梁一段舒服日子過得有點筋骨發軟的郭蓉幸福的躺在榻上,抱著厚實的羊毛褥子就睡過去了。甄六臣安排了守衛警戒,誰也不得輕易入內。這些田家人自然也不例外。只得訥訥的回返,小心翼翼的提防戒備著寨中一切,不住祝禱這些外表很有些土匪風範的奉天倡義復遼軍的好漢們,下手能稍稍輕一些。

大出寨中人意料的是,這支奉天倡義復遼軍的紀律,居然還算湊合——甚而可以說,在這北地亂世,正規軍馬兇慘之處遠超土匪的時侯,他們軍紀算是相當嚴整的了。

至少行伍算是清楚,放翻了羊大鍋煮了,一伍一伍的領去圍成一個圈子自吃。寨中翻出的村釀濁酒,按人頭一人半斤,多了也沒有,省得人發酒瘋。吃喝完畢,劃定宅子各伍能卸下身上衣甲睡個踏實覺。但寨牆上的守備巡哨,晚間夜探,甚而守馬廄給馬上夜草的人等都一一安排停當。

晚上還有不少看起來就是公主心腹死士的精悍漢子到處巡視,分處民宅的各家歇宿處也都一一進去看。對大姑娘小媳婦兒調笑兩句,吹吹口哨,這都沒事。甚而這些為寨中截下的難民當中女子眼饞這幫人腰囊裡面的乾糧,湯碗裡面的羊肉,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宋錢遼錢,粗蠢釵環,你情我願的滾滾床單。也都可以。不過要是按住哪個女子,女子又在掙扎慘叫。頓時就提出來按在屋外,二十棍打個臭死再丟回去。

整整一個晚上,動軍棍的舉措,也就一次而已。這幫雜亂收攏來的軍漢,對這些緊跟在蜀國公主身邊的精悍之士,服氣得很。

寨中之人看在眼裡,暗自乍舌。蜀國公主果然厲害,哪怕遼國已經覆滅。跟在身邊的精銳甲士卻還有這麼多。緣邊鄉下之地的人眼皮子都淺,頓時就覺得這蜀國公主麾下力量很是不小。至少比周遭堡寨強到天上去了。跟著他們行事,至少在這一帶,他們田家堡寨,也可以橫行了罷?

寨中之人頓時就打定主意,明日一早,說什麼也要拜見到這位蜀國公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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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堡寨當中,人聲也漸漸開始擾動起來。

寨中之人和這支軍馬當中負責伙食的軍漢,收拾起昨天未吃淨的羊骨頭,架起大鍋開始熬湯。湯鍋熱氣騰騰的冒著煙,裡面又丟進去不少醃菜,放的還不是粗鹽。那些軍漢開啟袋子,裡面傾倒出來的都是大宋河東路鹽池所產的細鹽,承平時侯田家族長偶爾還能吃到幾次,這幾年戰火紛飛,也久矣不聞此味了。再加上胡椒粉末,挖出大塊的豬油羊油全囫圇放入,頓時在寨中就瀰漫起一陣誘人的香氣。

幾個火頭軍漢,從炊房當中又抬出籠屜,卻是蒸的麵餅。雖然未曾發酵,也多是雜糧而且只磨了一道的面,可在這個年月這個地方,已經是難得的上好吃食了。

巡守寨牆,還有在外遠出放警戒的軍漢,已經一臉疲憊的談笑而返。身上都是薄薄的一層降霜。他們最先吃飯,都從腰裡革囊中拿出木碗,挨個去盛湯,再一手抓幾個蒸餅。找個避風的地方就開吃。

寨中之人都聞著香氣出來。現在時日艱難,哪怕是田姓之人,一天就兩頓,哪有這麼一大早就能有肉湯喝的。而且也就是最粗礪的食物,頂天也就能吃個半飽。哪像這些軍漢,看他們手裡抓著的吃食,還怕不吃得頂到喉嚨!

那些截下來依附田家為生的難民,個個在門外看著湯鍋咽口水。難民中女子看向軍漢的目光也變得更加勾人。就連關在自家屋子裡面,小心翼翼一晚上的田家族人,都在自家門口探頭探腦。這羊,這面,都是寨中存糧,現在時日艱難,要半飢半飽吃到夏糧收的時侯。這幫軍漢這麼大吃大嚼,存糧吃空了,大家夥兒該怎麼處?只有跟著他們一起去搶別人的去?就是捨不得此刻也不敢說,這幾百裝備齊全的剽悍漢子,未曾屠盡這堡寨中人,已經算是大家天大的福氣了!

軍漢們看著周遭人豔羨的模樣,一個個都自然而然的洋洋得意起來。吃相加倍誇張,簡直就是**裸的在炫耀優越感。還有人藏幾塊蒸餅在腰間,蜀國公主軍令嚴,他身邊那些親衛精悍之士大家既惹不起,又匾匾的服氣。姦淫擄掠幹不了,憑著這些吃食,大家也有得床單滾了。

吃完之後,又到火頭軍處,舀熱水大家洗刷一下。洗刷完了大家各自按伍回去睡他媽的大頭覺。這個時侯又出來奇的了,幾個看起來是軍中頭領模樣的人物,站在那裡,身邊放著的是錢袋,招呼著:“蜀國公主與甄將軍有令,破寨犒賞就在這裡領取,不論階級。一人五百錢。大家將就一些,也不分什麼宋錢遼錢高麗錢了,拿著鐵錢的也自認倒黴就是。一個個來!”

在這個時日,在這等地方。糧食比錢文精貴到天上去了。田家堡寨也有些藏錢,不過誰都沒有當一回事。偶爾宋人商販過來收馬收皮毛,也是糧食抵價,糧食不足,才勉為其難收點錢文充數。丟在庫房裡沒人理會。今日卻給這復遼軍搬出來,一個個的給麾下軍漢發犒賞!

這哪裡還象是敗殘流亡之軍?倒是一副有約束,有賞罰,有部伍的正規軍馬做派!

兩名巡哨回來的軍士,這個時侯就站在那兒領錢。

前面一人卻是貂帽都親衛出身,叫做田穹,燕地常勝軍出身。這次選出來為蕭言行此攪亂邊地之事。他當年在常勝軍中就以弓馬嫻熟著稱,為蕭言收編後又因敢戰立功入了貂帽都。隨侍蕭言到了汴梁之後,這安穩日子實在過不慣,求了張顯才算是放出來。現在在這支打著奉天倡義復遼軍旗號的軍馬當中為領斥候的頭領。現在全軍斥候不過才幾十名,就掛了一個都頭的名義。

發錢的是在軍中掛司馬名義的同僚,都是貂帽都親衛。看見熟人忍不住開兩句玩笑:“老田,這可是你老家?有沒有以前訂過親的媳婦兒?要是有,可得喝上兩碗喜酒。這麼久沒回老家,媳婦兒沒跟別人跑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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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穹也是早就沒了家了,性子算是沉默一流。瞪著眼睛看著自家兄弟,半晌才憋出來一句:“俺和你們,老家不都是一處?現在不過出來效力罷了,早遲回去,球場上見,看不剷斷你們腿!錢不必發給俺了,都在你們那裡存著,回去少了一文,再尋你們說話!”

幾個軍中司馬嘻嘻一笑,田穹話中意思,大家都明白。他們貂帽都親衛現在的家,豈不就是那位蕭顯謨的身邊?這次算是出來出差,可以上馬廝殺,留守的弟兄們眼睛都紅了。這都是功績,蕭顯謨都會記著。要是再能經營出一支得用軍馬出來,那功績就更大了。憋在汴梁的弟兄們,瞧著他們眼睛都會紅!

在這些貂帽都親衛心目中,燕地出身的自然將蕭言奉為神明。跟著蕭言才有他們將來地位,而且這地位還不是在燕地自相授受,朝不保夕那種,是可以傳家的。就是大宋出身的,也佩服蕭言到骨子裡。大宋立國百餘年,豈有如蕭言這般經歷傳奇的?而且不管在哪裡,說出頭就出頭了,哪怕是隱相梁師成這等人物,在他手裡也只有栽大跟頭。

貂帽都都是經歷過北地廝殺的,已經隱隱感覺出天下不同以往了,就有大變在即。當女真強敵呼嘯而來的時侯,只有手握強軍才可稱中流砥柱。蕭言哪怕身在汴梁,也無時無刻不在壯大能掌握的軍馬實力,朝著西軍現在的規模氣象一路狂奔而去。他們在蕭言手下,只要命大不死,還怕經營不出一個傳家的將門出來?

此刻得機會北上行事,人人都憋足勁要建立出點特殊勞績出來。而且他們也感覺出蕭言似乎也想在這河東邊地招攬強壯,在廝殺當中再經營出一支軍馬出來。這就是他們的基礎,將來放出來就是軍將了,哪有不勁頭十足的?

貂帽都親衛在蕭言身邊久了,對他行事揣測得離事實不遠。在河東邊地之外,當年遼國的雲內諸州。蕭言佈下此子,當然主要是為了汴梁風雲準備。但是對於蕭言而言,什麼事情好處都要榨乾淨了。現在得他影響的就神武常勝軍一支,而且這是大宋經制軍馬。實力不僅還覺得單薄一點,而且用起來畢竟不能名正言順理直氣壯。

在大宋他自然是沒法招募新軍的,敢下手就是一個死字。但是在這宋境之外,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一邊攪動邊地局勢,一邊以他的財力的儲備的人手經營,在烈度不算高的廝殺當中聚集北地強壯,要是一切順利,說不定就又是一支強軍!而且這就不折不扣是他蕭某人的私軍了!

田穹在前頭瞪眼和幾個兄弟說話,跟在他身後是一個新近招攬的斥候。今年不過才十六歲,奚人牧奴出身。北地大亂,十三歲就被一支叫不上名號的軍馬裹挾。和土匪打,和塢壁豪強打,和渤海人打,和遼人打,和女真人打。跟他也說不出名目的種種對手亂打。

沉浮三年,換了好幾支軍馬效力。仗著從小練出的騎術還有天生警醒,居然活了下來。後來被天祚帝耶律延禧的軍馬裹挾。和女真完顏宗翰軍一仗全軍打崩了,糊里糊塗的就逃到了朔州左近,跟了一群馬匪。還沒搞明白這裡是什麼地方,就被突然冒出的這支勞什子奉天倡義復遼軍給收拾了,死了七八個,逃了五六個,還有十幾個人歸順了。這小子也在其中。因為馬術實在是精熟,又多有上陣經歷,戰鬥經驗比多數貂帽都親衛還要豐富。就被田穹選中,加入斥候隊伍當中。不知道怎麼的對了沉默寡言的田穹緣分,都帶在身邊。

這小子小牧奴出身,不知道爹媽是誰,不知道自己血統到底是哪族的。三年稀裡糊塗的戰爭打下來,居然也長得高高大大。臉上輪廓頗深,大眼濃眉,是個帥小夥。頭髮半長不短的也未曾扎髮髻,就是用一個抹額束著。因為他說自己十三歲上陣,所有人就混叫他十三了。

田穹在說什麼,十三聽不懂。只是在回味剛才灌下肚的那一碗羊肉湯。加了胡椒粉和細鹽,打仗三年,吃飽肚子不算什麼稀罕事情了。可這種味道,十三這輩子就沒吃過那麼好吃的東西。

現在又看著發錢,他糊里糊塗的跟上,看軍中司馬用錢板湊了差不多五百雜色錢出來,讓他用身上外袍兜著,譁啦啦倒進去。這小子就傻傻的兜著錢跟在田穹身後,不解的發問:“大人,俺要這個有什麼用?”

此刻北地胡俗,管上位之人叫大人。放在宋境,這是管人叫爹。除了諂媚太過之人,少有人這麼作踐自己。十三是個小牧奴,見誰都叫大人習慣了。

田穹回頭瞪他一眼,粗聲道:“叫俺都頭就是,這大人俺聽不慣…………拿著錢自然就是你的家當,到時候積得多了,買房子買地,或者娶個媳婦兒給你生個兒子管你叫爹,有什麼不好?”

十三更是不解:“俺到哪裡買房子買地去?說不準就死了,還娶什麼媳婦兒?”

田穹神色略略鬆動,問了一句:“你沒想過成家?”

十三嘿嘿傻笑:“俺就沒指望俺明天還能活著,打了三年仗,身邊人說死就死了。俺早晚也輪得上。到時候大……都頭給俺立塊牌子,上面寫上十三就成。好歹死了也有個名字。”

田穹搖搖頭,在這沉默漢子臉上,神色竟然是難得的柔和:“這算是什麼名字?一年前,俺也和你差不多,就等著哪天上陣打死拉倒…………現在俺卻在攢著這些錢,指著將來成家立業。有人照應著俺們這些軍漢,在背後給俺們撐腰,俺們打完仗了,殺完敵人了,回去就有個家。有那人在,俺們一家一當都是踏實的…………俺老田也能把身上這骨頭這血傳下去,過了幾十年,還有孫子重孫子給俺燒香!”

十三聽得半明白半不明白,兩手兜著前襟裡面的錢不好撓頭,直眉楞眼的訥訥發問:“還能有個家?誰照應?俺們跟著的遼國公主麼?都頭,你家安在那裡?什麼樣子的?”

田穹拍拍他腦袋:“俺還沒媳婦兒,沒自己安家另過。不過也算是有個家了…………那兒吃的足夠,什麼好吃玩意兒都有。沒那麼多亂七八糟打過來打過去的,人人身上都乾淨,小娘個個漂亮,還有球場!二十二人上場對博,再精彩激烈不過!”

他難得有談性,比手劃腳的給十三分說起他在大宋見到的一切,大宋之富麗,之風流,之繁華,之精緻。在小牧奴十三聽來,就跟說天書差不多。田穹口才不好,說得夾七夾八。也足夠十三聽得發呆了。半晌才長出一口粗氣:“俺的天老爺,天底下還真有這個地方?”

田穹點點頭:“真有…………只要顯謨在,俺們就能在那裡安家,子子孫孫都傳下去。讓俺們兒孫過上安穩日子…………不過還有那直娘賊的女真韃子!韃子將北地糟踐完了,遲早就要南下,這俺們安家的地方,可不能給韃子糟踐了!顯謨說了,俺們打仗廝殺,就是為了將來自己的家…………這功績,顯謨都一一記著,到時候十倍回報給俺們!別人的話俺不信,顯謨的話俺信!十三,踏實打仗,到時候顯謨知道你的功績,自然會重重的獎賞你。”

十三雖然沒什麼見識,可是腦子並不算慢。敏銳的就注意到田穹口中一個新鮮名詞:“顯謨?”

田穹拍拍腦袋,自家口快,又和這個小牧奴甚是投緣。他三十出頭的年紀,要有兒子,也是這個歲數了。不知不覺的居然將蕭言給扯了出來。還好此次軍中,沒有什麼絕對不許談蕭言名義的禁令。只要是軍將看來可以用作將來骨幹的人物,都可以透露一些。蕭言還指望為他豎立威望,牢牢的掌握住這支未來私軍呢。

不過田穹還是警惕的左右環視一眼,發現周遭無人,決定將八卦進行到底:“就是始終站在俺們背後,一直照應著俺們,一直統領著俺們的那個人!就是此時的那位蜀國公主,也是顯謨的房裡人!這次是她來為顯謨在這裡打出一片天地的!俺們在這裡所行之事,都是在為顯謨效力!”

十三實在理不清楚這些事情,只是張大嘴發呆。不過低頭看看,剛才還完全當成廢物,只覺得又重又沒用的那堆雜錢,突然就變得有點寶貴起來。直想趕緊收拾個包裹出來將這些雜錢藏好了。

以後百戰餘生,真的可以有個沒有廝殺戰火的地方,安安穩穩成一個家麼?也許自己真的可以略微想一點將來?只是因為有那個姓顯的人站在他們背後?

和十三說完這些話,田穹也頓時覺得和這個小牧奴更親近一些,更像是自家人了。忍不住又拍了他腦袋一記,溫和笑道:“傻小子,踏實打仗,好好效力。有了功績,我去求顯謨,讓你補進貂帽都。到時候,我求人幫你說個媳婦兒,說不得顯謨還要來喝你的喜酒。”

十三眨眨眼睛,有點想哭。

田穹伸個懶腰,就想趕緊回去睡覺。放鬆之餘,這個老斥候下意識的又掃了周圍一圈環境。就看見寨中田家原來幾個主事之人,正匆匆的向郭蓉居停之處走去。每個人的神色舉止,都是恭恭敬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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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田穹和小牧奴十三悄悄八卦郭蓉的同時。郭蓉也睡了一個難得的好覺,自己換好衣服,神清氣爽的走出來。

這麼冷的天氣,她穿得並不甚厚。扎束得緊緊的,更顯得腰細腿長。還是束著馬尾,在這冬日的清晨,就和陽光一樣耀眼靚麗。

她走到院子中,活動幾下腰肢。聳聳鼻子:“好香!是什麼吃的?”

還沒等院中的貂帽都親衛回話,就聽見腳步聲響,卻是甄六臣走了進來。昨天一晚上,甄六臣最多睡了兩個時辰左右。現在卻仍然顯得精神十足。在離開汴梁之後,這個前遼人大將,卻顯得越發的精神起來。有些人,就是不適合軟紅十丈的安閒生活。在風刀霜劍之地,才覺得精神舒服。甄六臣如是,就連郭蓉,也是如此。

甄六臣看見郭蓉站在那兒,忍不住就勸了一聲:“大小姐,穿得厚實一些罷。你要是在這裡傷了病了,俺怎麼和蕭顯謨交代?”

提起蕭言,郭蓉就有些臉紅。她當日鼓足勇氣,一臉悽苦的和蕭言黯然辭別。未嘗沒有點自我覺得迴腸蕩氣,柔腸百轉的犧牲感覺。結果蕭言一送,再加上自己哪怕來到這裡,方方面面所有一切,都還是蕭言事先安排照應的。自己似乎怎麼也逃不出這傢伙的五指山。

但是郭蓉傲嬌的本性豈是輕易的,哪怕現在和蕭言心結已經化解得差不多。要是這傢伙出現在自己面前,郭蓉估計得化成一汪春水。嘴上還是極硬:“我便是我,要和這傢伙交代什麼?甄六叔,什麼時侯你也只是為這傢伙說話了?隔得這麼遠,還提他做什麼?”

甄六臣搖搖頭,這上頭和郭蓉扯不清,都是將來蕭言的首尾,他扯開話題,正色道:“大小姐,昨夜擋了堡寨中田家主事之人的駕,今日一大早他們又上門求拜了。大小姐見是不見?對這田家如何處置,也得拿個主意出來。”

郭蓉也收斂了臉上那點羞色,正色點點頭:“見,為什麼不見?昨兒晚上實在是太困了,就偷了回懶。咱們這次來就是為…………為那家夥攪風攪雨的,這旗號不打高一點,讓更多人知道,怎麼能鬧出動靜來?此處堡寨還不是和以前一樣,集中所有物資為軍中所用,青壯願意從軍者就裹挾上…………不過咱們卷了這麼多糧食走,他們不想跟也得跟上…………”

說著郭蓉聲音就漸漸有點放低,面露不忍之色。經歷過慘變的人才會同情別人的遭際。郭蓉也再不是當日在燕地知知道馳馬射獵的小丫頭了。這般天氣,將田家堡寨糧食裹挾乾淨,青壯隨軍,老弱怎麼辦?冬日還漫長得很,他們怎麼過下去?就算自己極想為那家夥出力,但是一直這般下去,自己這顆心也過不去!

決心為蕭言在這裡出力是一回事,可怎樣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眨眨眼睛,放低了聲音對甄六臣道:“甄六叔,我有個想頭,不如就這樣大鬧起來罷!原來咱們一路走一路吃一路裹挾,不如從現在開始,以這田家堡寨為基業。向四周襲破周圍堡寨,選青壯充實軍伍操練。老弱留居各處堡寨有我們保護。糧食軍械不足,我們可以在實力壯大之後打破州治,也可以讓背後的岳飛韓世忠支援。就把這裡當一處基業經營!這聲勢夠大了罷?”

甄六臣頓時神色一變,也壓低聲音急促道:“這是胡鬧!俺們四下流動裹挾行事也還罷了。都是青壯軍漢,來去自如。揹著包袱在身,到時候怎麼走,怎麼打?而且女真韃子銀術可所領大軍正在北面,要是俺們這裡當成一處基業經營。女真韃子大軍當真南下,又當如何?這可不是當日顯謨交代俺們所行之事!”

他知道郭蓉是心軟了,看不得他們走一路裹挾一路。在將這裡鬧得天翻地覆,攪動風雲的同時,讓更多人連這冬天都過不了。可是亂世當中行事,還能有這般的顧忌不成?而且蕭言囑託,只是讓他們在這裡擴充一些實力,打出旗號,然後製造河東邊地可控的緊張局勢。當然傳到汴梁,這危險程度就加了十倍,說不定就成了女真大舉入寇了。

邊疆有警,神武常勝軍重要性就加倍。而對神武常勝軍有絕大影響力的蕭言地位自然就是更穩。此時此刻的大宋,雖然還對能領兵穩定軍心之人百般提防。但是時勢已然不同以往。原因無他,可用之兵實在太少了。西軍如此別有心思,保存實力,大宋上下也只能曲為包容。當河東路緣邊之地有警,太原重鎮將直面敵鋒,不管是神武常勝軍還是蕭言,在朝堂中地位穩固程度,就十倍與前!

蕭言想做的,就是這麼一番文章。說簡單點,就是最老套的挾寇自重。西軍放著衰弱下去的西夏半打不打,也差不多是一樣的套路。

流動作戰,不斷裹挾,壯大實力。不過份刺激女真軍馬——神武常勝軍才抵河東邊地,一應準備,還未完成。攪動邊地風雲,營造出入寇假象,造成河東邊地直至太原重鎮不穩的聲勢。就是蕭言指示這支軍馬行事的基本原則。

可郭蓉現在的意思,卻是要在這裡據有一塊地盤,真正經營發展壯大起來。這叫甄六臣如何敢答應?他是到現在都未曾真正投入蕭言麾下之人,只是以郭蓉家將身份效力。還多了一層難以宣之於口的隱憂。要是這般作為下來,讓蕭言以為他夥同郭蓉想經營出自家實力,重立當日郭藥師常勝軍旗號,這又如何收場?好容易大小姐與蕭言之間才有轉機,不要又因為大小姐心軟加上這份任性,最後害了大小姐!

看甄六臣旗幟鮮明的反對,郭蓉也放低了聲音:“六臣叔,那家夥也不笨。我們現在和他相隔千里,那家夥也知道不能遙制的。怎樣行事,還要看我們這些具體行事之人。我這般決斷,也是想給他拉出更多人馬出來!不紮根經營,怎麼整頓出一支軍馬出來?糧食隨身帶著,開啟一處堡寨吃一處,傷了人馬沒地方安放。就算背後有神武常勝軍支撐,可也壯大不出一支軍馬來!而且要攪動聲勢,真正驚動四方,沒一個穩定地方豎起旗號,別人只當你是流寇,再不會看重的!”

她抿抿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潮溼紅潤的嘴唇,言辭懇切的繼續說服甄六臣:“六臣叔,那家夥的處境我知道,在汴梁別看風光,到處都是敵人。我們在汴梁耽擱了半年有多,你知道他踏實回後宅吃一頓晚飯有幾次?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這個什麼大宋,我也算是看明白了,還是和我們在燕地是一般的,那家夥只要手裡有聽他話的兵,別人想動他就有顧忌。神武常勝軍還是大宋的人,就算聽他號令,也有顧忌。但是我郭蓉,卻不是大宋的人!我只是一門心思想為他壯大只屬於他的實力!

…………到了此處,才發現這裡幾處州郡無主,女真韃子兵馬還在北面甚遠的地方。不必如之前盤算那麼小心了。就張揚一些也罷!你的擔心,我都知道。這軍中骨幹,都是那家夥的心腹,對他死心塌地的。實力經營得再大,不還是他的!如果他對我連這絲信任都沒有,我將來又何必回到他的身邊?”

說完這番話,郭蓉臉色有點泛紅,不僅僅是說得有點激動了。還是因為吐露了自己的心聲。她北上以來,第一次當真甄六臣的面,說出了她還要回到蕭言的身邊。

其實郭蓉早就認命,不過一直在傲嬌罷了。她和蕭言之間的牽絆太深,這輩子都不可能和他徹底分隔開來了………………

甄六臣默默聽著,也微微有些動容。大小姐這一年來飽經憂患,看來是真的長大了。對此次北上行事,真正深思熟慮過。也有了自己的見解。原來北上之前,本以為女真韃子對雲內諸州這般要地至少形成了初步的統治。卻沒想到,真正來到這個地方,卻發現女真韃子還遠在北面,對雲內諸州這等要害地方也未曾深入,現在地方統治體系,正是一片空白。

(在真實歷史上,女真初起時,對攻打下來的土地統治佔領意識的確不強。只在乎金銀人口財帛。燕京打下來作價賣給大宋了。第一次南下直打到開封之後,說回去也就回去了。河北郡縣全部放棄,只想著回到北方涼爽之地享受搶掠來的東西。只有完顏宗翰和銀術可一軍見識長遠一點,盯著太原重鎮不放。打崩耶律延禧最後殘軍之後,雲內諸州,女真軍馬看也不看,而大宋也沒人敢去接收,這片內長城外的形勝要地,統治完全空白了好長一段時間——奧斯卡按)

既然現地情形與預料的不一,那麼領軍在外,自然可以因地制宜有所更張。而且蕭言要求攪動的聲勢要大,要是始終是流寇作派,那麼多少還有些勉強。但要是佔據州縣,打起旗號,那就是足夠驚動汴梁的大動作了。雲內諸州,此刻名義上已經屬於大宋地盤。是克復燕雲十六州的豐功偉績之一。一旦給遼人餘孽再度盤踞,然後再向河東打過來。再冒充點女真韃子的旗號,那才是真正能震動大宋!

關於自家的顧慮,郭蓉也分說清楚了。現在他們這一軍當中,骨幹全是從蕭言身邊抽調出來的貂帽都親衛。之所以聽郭蓉號令,也是將郭蓉看作主母之一。全軍其實還牢牢的掌握在蕭言手中,他們再怎麼壯大實力,也難以被郭蓉或者甄六臣拉走。蕭言要是真對郭蓉和甄六臣猜忌成這般模樣,怎麼會放他們北上?

而且在甄六臣看來,蕭言並不是那種心胸狹窄之輩。行事果斷,該放權就放權。用人更多以恩義結之。雖然偶有行止古怪,看起來略微有點不著調。可已經顯露出梟雄本色。對郭蓉要改變行事方略,多半也會點頭。

沉吟半晌,甄六臣才緩緩點頭:“此事還不是你我能做主之事,還是召集顯謨身邊那些貂帽都親衛公議一下,若是他們能贊同,就快快回稟給顯謨,讓他決斷拿主意罷。只要顯謨點頭,俺自然是全力從命效令。”

郭蓉得意的一笑,臉上浮現出酒窩:“我又沒說不和他們商量…………六臣叔,我又不傻!要是大家都贊同我意見,看那家夥點頭不點頭!看他說的那番話,我只是到這裡來散散心麼?我郭蓉能做的事情多著呢!等我做出一番事業來,看這傢伙又是怎麼一副嘴臉!就算不記他的仇了,他也別想能壓我一頭,以為我賴定他了,就指望他來養著!”

甄六臣無奈搖頭苦笑笑,問道:“那田家之人,還見不見?”

郭蓉點點頭:“見,為什麼不見?這堡寨家當給咱們搜刮得差不多了,田家人不想將來喝風,只有跟著咱們行事。算是田家人運氣,要是效力得好,就不是再在這麼一個小破堡子裡面窩著的命運了,幾年以後,看他們怎麼感激本大小姐…………六臣叔,帶他們進來罷!”

甄六臣領命出去,走了幾步,回頭看看郭蓉。就看見郭蓉在院子裡面活動身體,舒展筋骨。隨著她的舉動,馬尾巴在腦後一跳一跳。陽光撒下,將她俏臉染上一層淡淡的光暈。少女臉上細微的絨毛,都能看得清楚。在她清麗的臉上,分明出現的,是一種久違的輕鬆笑意。

大小姐,看來是真的走出來不少了。雖然這郭藥師之死,大小姐這輩子也不會忘記。但再不是沉甸甸壓得大小姐喘不過氣的巨大陰影了。已經漸漸開始恢復出那個有些單純,有些善良,有點任性的燕地少女的模樣。

此次大小姐做這個決斷,除了想讓那蕭顯謨刮目相看,一心一意也為蕭顯謨壯大實力之外,更多的還是善良不忍心罷?讓這裡的人們,在這亂世裡面,稍稍有一點平安渡過的期望。至少不要因為大小姐她的行事,而連這個冬天都過不去。

卻不知道,那位蕭顯謨,能不能容下大小姐的這份善良單純?如若能夠,則甄某人的性命賣給他,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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