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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馬前街,李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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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已經名動汴梁的張郎君張顯回到方家莊園的宅院當中,一眾家將望向他的目光都顯得詭異古怪,眼神當中有說不出的味道。如果蕭言在場,就能分辨出這是自己在大學時候,在同宿舍哥們兒眼神中最常看到的那種感覺,就一個字,賤。

蕭言身邊家將,全是神武常勝軍貂帽都整建制轉過來的。大宋雖然開國時候對家兵家將限制得極為嚴格,但是還是那句話,到了末世,一切制度都已經崩塌。西軍那些天高皇帝遠的軍將不說了,哪個不是動靜之間就有數百到數十不等的披甲精銳跟隨?到了兩宋之交更不得了,數萬人馬的軍隊都可完全稱為自傢俬軍。

就是此刻在汴梁城中,那些世家高門,那些在三衙當中有職銜,有差遣的軍將們,哪個府邸當中不佔著幾百個壯棒禁軍軍漢?往來自隨,招搖過市。早就沒被人當成一回事了。蕭言曾經統帥大軍的身份擺在那裡,留用幾百個壯健家人渾不算回事。自家身邊排場要擺,自己產業要人扈衛運營,自家置下莊園還要人鎮著,這個數字算是不起眼的。

只有等他真正倒臺了,說不定才算是一條罪名安在他頭上。此時此刻,只要不太過招搖,這些家將不要頂盔貫甲揮舞兵刃整天操演,別人還羨慕你有這麼多精壯家養隨從呢。

既然是貂帽都出身,那麼就多是年輕且最為血氣方剛的時候。這麼多年輕小夥子在一起,古往今來免不了的,就是最喜歡扯一些小娘的話題。貂帽都來源很雜,勝捷軍也有,白梃兵也有,舊常勝軍也有,白梃兵也有。蕭言在挑選的時候還刻意注意了不要選那些久在軍中,雖然戰技精熟,但是也免不了有過多兵痞習氣的老卒。全是偏向於年輕單純,熱血方燃的那些軍漢。

這幫年輕人,雖然在男女之事上算不得是一片白地。勝捷軍白梃兵出身的,拿著俸祿犒賞閒暇時候去尋歡也是常有的事情。舊常勝軍出身,燕地豪強子弟出身的,在亂世裡頭,得女人也更容易一些。有些人或者在陝西老家,或者在燕地自家塢壁當中,還有渾家。

可是對大頭兵而言,荷銅買歡,也遇不上什麼良家。發洩一般罷了。亂世裡頭尋著女人,納下渾家,更沒什麼風花雪月而言。要不就是女子尋求庇護,要不就是男子只圖發洩,或者單純為了傳宗接代。每日都在生死當中掙扎,吃刀頭舔血這碗飯的。哪有那麼多閒情逸致?

隨蕭言到了汴梁之後,一則時日尚短,二則蕭言約束得嚴,三則大家也多少知道此刻處境,又在一個陌生地方,也沒那麼多尋歡的餘暇和精力。

可是這方面沒經驗,到汴梁又經歷得少,就不代表這些還算得年輕單純的廝殺漢子們對風花雪月的事情沒一分嚮往了。汴梁女娘嬌柔流麗,宛轉可人,哪裡都比自己曾經經歷過的女娘都比下去了,在這裡尋著一個知書達禮,舉止風流的嬌俏小娘子,知心一場,或者成家或者安個外室,豈有不嚮往的?

大宋汴梁風氣,本來就是這個時代最開放的。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也正正就是這個時節的男女情事的最強音。男女自擇佳偶的風氣雖然不算是流行,但是絕對也談不上驚世駭俗。這些事情還往往都是最為人所津津樂道,所豔羨的事情。

張顯這廝,雖然是大家的頂頭上司,該管著他們這些貂帽都出身的家將。可是這個時候豔羨之下,也顧不得了。非得好好強力圍觀一番。

奉顯謨之命,名正言順的前去泡妞。顯謨和禁軍將門那些衙內有人出人,有力出力。全力為他保駕護航。這幾日什麼手段都用上了。

而且這個小娘是何等人物?官家最寵愛的二奶李師師身邊心腹使女!樣貌有些人見過,嬌俏可人那是不必說的了。那副雙螺垂鈿的可愛模樣,讓見過的人都心裡癢癢,眼內出火。更別說在李師師身邊當使女,該有多少體己?萬一張顯得手,那使女出籍嫁過來。原本張顯和大家一下,顯謨照拂下絕對是衣食無憂,但也談不上富貴——轉瞬之間憑著那嬌俏使女的嫁妝,就能在這汴梁城中小康!

大宋武臣軍漢,對自家實際地位如何是看得清楚得很的,當兵就要刺字。只是現在多了點體面,刺在面上的幾乎沒有,多半刺在手上。有了犯人流配,多半也轄於軍鎮之下。當兵不折不扣是賤役。為什麼對蕭言這般忠心,就是因為大宋僅蕭言這麼一個文臣可以完全視他們為平等——軍漢們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來你是假意結納,還是真正的平視他們,就覺得大家是一模一樣的人。和他們可以笑鬧在一處,真正的拿他們當一回事。宋時古風還未曾完全消退,國士待之,自然以國士報之。(一直在想,現代人如果穿越,最大的優勢大概就是這等在心態上最容易籠絡人上面了罷…………千年之前,上位者不是不知道要禮賢下士,但是是真的不會,從小就受的上下尊卑教育,教他怎麼自然而然禮賢下士去?就算底層人爬上去的,馬上就是另外一番做派,在如此環境之下自然得了不得。非深入瞭解等級社會到底是什麼樣的,很難體會出那種微妙之處——而我們這些人穿越過去,這些事情做起來只怕就是自然而然,大家在社會上,大多都是普通人,就算條件好些,恐怕也很難自然而然的覺得自己就比別人高上一等罷?一笑——奧斯卡按)這些武臣軍漢,也沒指望自己配一個清白門第。這個門第再出過文士,更是最狂妄的yy當中也不曾經有過。除了武臣軍漢自家通婚,或者有了一定地位納平民良家。對大多數小軍官和使臣軍漢而言,這等出籍使女已經是良配了。會操持家務,有幾分顏色,會服侍人,多半還有些積攢的嫁妝貼補家用。張顯奉命得到這麼多便利去泡一個使女界的頂尖人物,簡直讓人心中醋海翻騰,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眾張顯手下,臉上下意識的就掛起了賤笑,朝進了宅院大門中的張顯圍了過來。想找這上司敲詐點好處,再逼問一點細節出來。張顯現在在這麼有力人士的全力支持下,泡妞手段花樣百出,大家將來沒這等支援,其中得用的也可以學上兩手,只怕大大的有幫助。有些更現實一點,就想打聽,已經出去了這麼幾次了,親過嘴木有?上到幾壘了?宋人用詞自然不是這般,但是意思古往今來,都是一樣。

看著一臉賤笑圍上來的袍澤同僚,張顯也頓時沒了底氣。往日裡別看他小白臉模樣,臨戰陣的時候眼睛一瞪,誰不凜遵他的號令,跟著他拼死向前?現在卻束手束腳,只覺得虧欠了這幫袍澤許多也似,只朝後退:“有什麼明日再說,俺還要向顯謨稟報!”

幾名當日也有貂帽都中軍將身份的逼在前面,搓著手雙眼放光:“直爭那點功夫?今日稟報顯謨,有什麼事情也得明日了,遮莫你還再跑回汴梁城裡去?其間虛實如何,對弟兄們道來一些便罷…………那小女娘,身邊還有多少想出籍成家的姐妹?姿色如何?嫁妝幾許?張郎君,今日弟兄們都等你一句實話,說完便放你過去。須知道,俺們總在等著,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眼看名動汴梁的張顯就要被這群眼放綠光的前貂帽都廝殺漢們淹沒。

這個時候就聽見蕭言聲音在身後響起:“他媽的,都讓開!瞧你們這一個個沒出息的慫樣!張顯大好男兒,跟著老子殺得多少胡虜哭爹喊媽。這等英雄,不是不得已,老子還覺得他配這小娘有些委屈了呢,你們還一個個扭著不放?娶丫鬟有癮?”

眾人回頭,就看見蕭言灰頭土臉正用一張毛巾擦臉一邊大步走出來。不用說又是和郭家大小姐在內院比試足球,被狠狠修理了一場。正是惱羞成怒的時候,大家夥兒算是撞在了槍口上。

當下人人愁眉苦臉的就想散開,蕭言猶自不肯罷休,對著他們鼻子一個個點過去:“都是一等一的男兒漢,要不是你們廝殺,汴梁城哪能每夜那麼多人約黃昏後?一個個都給老子打起精神點!不要一副沒見過女人的樣子,將來要成家,都包在老子身上,什麼樣的好娘子都給你們求來!老子就不信了,這些為國血戰的虎賁,配不上那些書香門第的大小姐?”

一眾家將頓時鬨笑,當先一個挑頭的摸著腦袋,從一臉賤笑轉眼變成一臉憨厚得到了極點的笑意:“顯謨念著俺們,自然心感…………不是俺們沒見過女人。廝殺漢子,將來說不得還要追隨顯謨上陣,萬死而已。不給家裡留點香菸,總是對不起祖宗。現在算是在汴梁總要呆個一年兩年,三五年也是論不準的事情。留個後,也就了無牽掛了。兒郎們這才急切了一些…………俺們知道自己吃什麼草料,書香門第的大小姐就不敢想了。大人以後總要將府邸撐起來,用的使女也不在少數,將來在這上頭多留心一點,挑周正一些,得趣一些的給俺們配上,就感顯謨大德了。將來就算有後,還不是世代為顯謨效力?”

蕭言氣結,這封建傳統,封建意識怎麼這麼牢固!大宋雖然沒有其他朝代那麼嚴重的人身依附。奴僕效力十年就能脫籍。但是也完全談不上後世那種人身自由。在這家族效力十年,子子孫孫多半還是依附於這家生活。對於武臣團體來說,這等人生依附就更加嚴重。貂帽都雖然強悍,但是如何能跳出這種環境?

不過蕭言也沒多大興趣當這個改革先鋒,至少對於他目前而言,這種基於人身依附關係的忠誠對於他近期所專注的目標還有絕大好處的。佔了便宜也就不用賣乖了,再義正詞嚴的批判這種奴性思想一陣什麼的。

當下擺手笑罵:“你們就這點出息!成成成,眼前這一關過去。老子大宅院裡面塞滿了丫鬟使女讓你們挑!生兒子生女兒,就看你們的本事了!張顯還不是為了你們以後能安穩娶渾家在獻身賣命,圍著他做什麼?耽誤了事情,罰你們兩個月不許踢球!”

家將們紛紛笑著行禮,各自散去。蕭言招招手,就引張顯進入內院。張顯一副扭捏的樣子,看來對自己這小白臉生涯還覺得頗為不好意思。引到內院中一個還算僻靜的地方坐下。蕭言一邊擦臉一邊笑問:“如何?”

~~~~~~~~~~~~~~~~~~~~~~~~~~~~~~~~~~~~~~~~~~~~~~~~~~~~~~~~~~~~~~這幾日,張顯都在奉命泡妞。其間發生的事情自然少不到哪裡去。

禁軍那些衙內們都是在汴梁城中混了幾十年的,如何不能發現,李師師馬前街宅院小樓門口,有皇城司的人在監視?

然則在這個時代,這種地下工作遠沒有後世那種嚴密變態。方方面面都能照應到。後世吹噓得極高的什麼錦衣衛東廠西廠粘杆處,都是將後世kgb,摩薩德,cia,還有龍組之類的強大組織的印象硬套在上面加以無限延伸的。

大宋皇城司也是一般,許可權還比錦衣衛東西廠之類的小多了。大宋本來奉行的就不是特務政治。無非是讓禁中官家多一些上情下達的渠道而已。皇城司更多的是在市井當中打探一些訊息,蒐集一些流言。最多對某些礙眼的人物奉上面訊息加以監視,看能不能運氣好蒐羅一些罪證罷了。就算大宋樞密院職方司,這等已經有了軍事情報機構雛形的正式衙門,也是從各地行人,往來行商,甚而出使使節當中搜集情報,加以綜合整理的一個簡陋的情報分析部門,絕對沒有什麼做溼活行動機構,在外國甚或國內各地設立情報站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皇城司對李師師這裡的監視,也就是源頭監視。保證蕭言身影不會出現在馬前街能登堂入室罷了。去盯著李師師身邊每一個人的動向——抱歉,皇城司的這些所謂大宋特務們連這個概念都不曾有啊。而且就算有這個概念,皇城司又豈敢?李師師一旦發現,輕巧巧一個枕頭風吹過去,大家就得吃不了兜著走。大家不過配合樞府行事罷了,皇家鷹犬轉而為樞府奔走,正覺得委屈呢,絕不會多出一分氣力。反正最後擔著責任的也是吳敏那個一臉方正的老家夥。

對付這些皇城司,甚至都不用蕭言出主意,參與其間的高衙內,石衙內之類就能將事情辦了。應對手段也簡單得很,知道這小娘下值時間,找個小門,隨便用個什麼運柴炭泉水菜蔬的車馬,輕巧巧便將人接出來了。路上也絕對不會碰見穿著黑袍盤領,佩戴著什麼大宋皇家調查統計局徽章的精悍漢子設立的檢查站…………如此便能應對,讓憋了一肚子諜戰橋段,準備施展身手的蕭言深深感到一種滿腹才華,無處施展的空虛寂寞冷。

但是泡妞手段,蕭言就很是參與其間了。

這雙螺垂鈿的嬌俏小使女,自然是對張顯極有好感的。自從那日賽事後,一幫人營造機會,硬是湊出一個巧遇場面。方才在賽場上擊中了每個觀賽大宋小娘子心底的運動健將,人人高呼的張郎君衣衫齊整,體態挺拔,嘴角帶笑,以一種最為瀟灑不羈的姿態和這小使女招呼的時候,這小使女心都快停跳一拍了。

運動健將,汴梁浪子郎君,就對汴梁城中女孩子有這麼大的殺傷力。這小使女其實也是盈盈十六的年紀了,在這個時代來說,不是什麼情竇初開的年紀。而是正該談婚論嫁。有宋一代還有個奇怪現象,高門當中,反而比這些平民家庭成婚晚上個幾年。

小使女雖然在李師師身邊得到了甚好保護,但也是在瓦子裡面長大的。平日裡見著的就是這風流事物,自己豈能不偶爾幻想,也能側身其中?

接下來自然就是再自然不過的約會,大宋時代這上面本來就控制得不甚嚴。更不用說這小使女是瓦子裡面出身的了。李師師身邊使女又多,雖然這是最得寵的一個,汴梁又繁華。退值之後出去耍子遊嬉一番,李師師都不會來拘管。

汴梁號稱不夜,每逢夜間,沿著汴河兩岸,男女共車把臂同遊,是再自然正常不過的景象。就是一些士大夫門第,都偶爾不免,更何況小使女這個民家女子?

那些衙內們貢獻的泡妞手段,自然就是坐最好的車子,樊樓楊樓這等高檔地方最好的包廂,最豪闊的出手,最多的娛樂專案。最熱烈的奉承,最小意的呵護。一切都是對他們而言無往而不利的解數。

可是蕭言卻對這個張顯泡妞問題進行過了最為嚴肅的分析,這些手段,無非是衙內們的尋歡買醉,逐一夕之歡的手段。女娘雖然奉承你們這些衙內,無非也是逢場作戲。

可這小使女是李師師身邊出身,什麼未曾見過?自家主子,隨奉的是大宋第一人。如果想真正打動這個小使女,還是從她出籍之後,還是指望能有一個安穩人家這上頭著想。

張顯堂堂一表,凜凜一軀。在球場上充滿了精悍的雄性氣息,這是打動這個小使女的張本。讓這個小使女情願委身,一心總在他身上,為他著想。卻還是要在這個能為她將來提供可靠的承諾上頭用力才是啊…………於是在蕭言胸有成竹的指示下,這幾天張顯和這小使女的秘密約會。都是選的安靜地方,不嫌寒酸也絕不奢華的地方。甚或將這店面其他地方都偷偷包下來,刻意營造出一個安靜兩人低低而談的氣氛。

張顯說說當日自家在鄉里生活,怎麼辛苦卻是安穩度日。長大一些追隨岳家哥哥去宋遼邊境為人趕腳,遇到了當日軍中有大本事的人物,怎麼打熬身體,鍛鍊武藝。怎麼遼人打草谷,激得他們幾條漢子憤而投軍…………投軍之後,得遇蕭言。怎麼樣在他麾下東徵西戰,拼死廝殺。無數次險死還生,但卻始終意氣昂揚。燕地這些慘事張顯都是一一親歷,更不敢想象大宋也淪落到這般處境。所以臨陣之際,從來未曾有一次後退的。而那位本該由他們拱衛保護的蕭顯謨,卻幾乎每次都要衝在他們前頭,大呼著率領他們直直撞向敵陣!

既然真實,張顯就說得自然。這種經歷,本來就有一種最為深沉,最為能打動人的力量。不知道幾次將這小使女聽得淚眼朦朧。而蕭言的高大形象,也悄悄的在這個小使女心目當中豎立了起來。

說到自己經歷再多的險境,張顯還能嘴角帶笑。有時還笑罵兩句那個對手運氣實在不好,差一點就能刺倒自己了。但是談及自己留在相州的父母兄弟,卻不自覺的有點淚星。報國報家,從來不能兩全。但是自家隨著蕭顯謨在燕地廝殺,也許是最為能夠保護自己家庭的手段。女真崛起又兇悍絕倫,大宋可用之兵實在不多。廝殺上陣是免不了的事情。只怕今後,也少有能顧及自己老父老母的時候了…………這些心事,除張顯之外,蕭言麾下,人人都有。可是卻少有人會說出來。大家都是經歷了燕地兩年戰事的,知道一旦此國不守,自己家中會遭遇什麼樣一番景象!就當爹孃捨出自己這麼一個兒子就是。有這麼一個統帥肯領著大家死戰,大家也沒什麼好遺憾的。要是再能成家,留下香菸後代,那更是意外之喜。正因為自己將來要再上沙場,如果有什麼好女子願意跟隨自己,那只有疼愛呵護,百般依從——這幾句肉麻話卻是蕭言逼著張顯背熟,要以最深情的語氣,對著女孩子的雙眼柔柔說出的。要是膽子大,還可以握著女孩子的溫軟小手,才是最有殺傷力的。

可是張顯畢竟皮薄,只敢說話,沒敢動手。

小使女畢竟年紀還不算大,不知道征夫之婦,將來懸望良人之苦。愛郎戰死沙場,將來數十年午夜夢迴嗚咽之痛。只是為張顯每一句發自肺腑的話所打動。只是為張顯這種汴梁城中絕對看不到的男兒氣概而深深迷醉。

如此男兒,豈能不是良配?張顯雖然沒有居官。卻有出身文字,大宋武階已經攀到了三十三階,比高忠武的階官都高。只要恩主蕭言用事,隨時都可以得差遣的。家世清白,未曾婚配,而且必然是在汴梁居官的,安家也在汴梁————嫁出去到相州當媳婦,也是小使女不敢想的。

又是如此堂堂一表,凜凜一軀,球場上萬眾矚目,說出自家良人是誰哪裡都有面子。而且還如此誠實可靠溫柔體貼。一副絕種好男人的模樣。自己一個瓦子裡面長大的女孩子,就算是有點體面積蓄,還能期許到更好的麼?

蕭言深情泡妞之策,大獲成功。

不過幾天,兩人已經吞吞吐吐的互許將來了——大宋不象後世,就算可以出籍使女自擇夫婿,也算是自由戀愛一種。可都是衝著結婚去了。再沒有兩人之間談個一年兩年的道理。雙方合意,男的願娶,女的願嫁。幾次差不多就可以定論,一旦到了這個可以以身和未來託付的時候,就可以說些比較私密的話了。而且這個時代,女孩子一旦認準了你,當真是全心全意為你著想。哪怕張顯就吞吞吐吐的說出自家恩主處境,看能不能透過對方恩主溝通官家,自陳於御前。女孩子都會竭力幫忙想辦法,覺得自己受了利用的心思淺————自己不是也撈著一個好夫婿了麼?張顯如此實在還有點靦腆的軍漢,如何會欺她?更不用說蕭言那孤心苦詣,轉戰絕域。但是回汴梁卻為人壓迫,不得為官家效力的高大形象,早就在那小使女心目中豎立了。

不管在哪個時代,人總是有一點英雄情結。就算自己和英雄不沾邊,但是得便為英雄出點氣力,一個個還都是心甘情願。

今日張顯在白天就趕著和小使女一會,說的就是這比較深的事情了。

聽到蕭言一動問如何,張顯的臉忍不住又有點紅。不知道想起約會過程當中什麼事情。當下吞吞吐吐囁嚅道:“玉釧兒說了,一定設法。小姐最為疼愛於她,有些話大著膽子也就說出來了…………成數是不敢保的,但有一份力,便盡一分力。等她的訊息就是…………一有訊息,就透過火頭傳出來,那火頭和她沾親,最可靠不過。”

蕭言一笑點頭。

有這句話便是成了,以蕭言現在處境,以李師師皇家二奶的身份。自然沒什麼確保可以登堂入室的絕好手段。別人在殫精竭慮,蕭言何嘗不是將每一種可能都運用到了極處。也指望著能有三分運氣。自己在這汴梁,本來就不可能將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現在這般,已經是做到了極處。自己一路走來,不都是這麼驚險萬分?

這賊老天,一時半會估計還不想收了老子,在這汴梁城,也是一般!直到有一天,老子終要將所有一切命運的變數都握在掌中,讓你這賊老天也只能乾瞪眼!

除了這個小使女玉釧兒外,自然蕭言也用了些別的手段輔助。比如那個教養李師師長大的媽媽,這些日子也很使了不少錢。而且都是能砸死人的數字,將來功成還要更多,說不得蕭言還讓她三分足球之戲的股份,讓她能富貴終老。這媽媽也答應全力周旋效力。李師師多少還要賞她這麼一點老臉。

等身周人都在為蕭言說話,李師師就是再不情願,也總能會上一會罷?能不能溝通這條門路,讓李師師幫忙,就是蕭言自己的事情了…………張顯是什麼性格,蕭言清楚得很。既然他都說出這番話,說明前頭花的功夫沒有白費,已經算是功成。這馬前街李師師攻略第一步算是達成,頓時心情就好了不少。

當下笑問:“女孩子都這麼許你了,你又許了這玉釧兒什麼?

張顯臉色更加通紅,頭都快扎到褲襠裡面去了:“屬下還能有什麼說得?廝殺漢出身,將來更不知道骨頭拋在哪裡,有女娘對屬下如此,屬下何能輕棄於人?高堂不在汴梁,到時候只能拜求顯謨為媒,到時候此間事了,顯謨得以大用。求顯謨賞幾日假,回相州接了老人前來,風風光光迎進門,許她絕不負心就是,屬下窮軍漢,還能拿出什麼來?”

蕭言淡淡一笑:“為國廝殺,還要當窮軍漢,那就沒天理了。放心,一切有我。定讓這些兒郎們一個個將來平安喜樂,就算上陣,也能了無牽掛…………我這話說得差了,家中但有高堂妻兒,豈能沒有牽掛,我們所做一切,哪怕臨陣拼命,也就是為的他們一直能平安喜樂罷了…………”

張顯神色一肅,起身叉手行禮:“顯謨說得正是!俺們所行一切,就是為的自家雙親,自家妻兒,自家親族,不遭遇燕地離亂命運!顯謨領著俺們衛護這一切,俺只在顯謨麾下效死到底罷了!”

蕭言笑著擺手讓他坐下,關切的動問:“這玉釧兒要脫籍成家,容易不容易?要多少贖身錢?我知道你是沒什麼錢的,麾下這幫傢伙也只夠吃飯。這要此間事了,能立足腳步。經營起這麼個足球產業,再加上檀州東川窪那頭,又其是為自己裝腰包?我能用多少?自然會對大家有津貼的…………玉釧兒如此,再不能讓她為這脫籍贖身的錢財上面煩惱,都我出了!”

蕭言純粹是一番好意,卻沒想到張顯笑道:“卻用不著顯謨破鈔了…………玉釧兒說了,她們小姐早就一一替她們都立好了脫籍文書,隨時可走。只是不斷叮囑她們要找一個老實可靠的人家,至為親厚的還得她親自過目驗了才肯放心…………她們小姐還說了,不要只想著別人權位風光,要是能平淡安穩度日,夫家不欺心,才是最大的福氣。她若在,還能為玉釧兒她們撐腰,她若不在,就全仗著夫家人品了…………不僅不要脫籍的錢物,往日的積蓄自然不會動她們的,李小姐還要貼補一筆,怎麼也要她們在夫家能挺得直腰…………俺自然是不會貪玉釧兒財物了,養家是男人的事體,指望女人貼補是什麼道理?只要她不為難,也就罷了。”

蕭言嗯了一聲,淡淡點頭。面上神色寧定,腦子裡面卻是轉得飛快。從這玉釧兒話語當中分析李師師這個人。李師師連同她的心腹使女都已經脫籍,這毫不奇怪甚至理所當然,李師師是何等身份,行院瓦舍的媽媽如何能拿捏得住她?對自家使女倒是教導如此,一副淡淡的傷春悲秋以歸去為樂的樣子…………難道李師師覺得趙佶還不是足夠好的靠山麼?她到底要的是什麼?難道就是安穩平淡的生活?這是矯情,還是真的心頭所思?在這上頭,到底有多少可以利用處?

種種念頭紛至沓來,不過蕭言也爽快,馬上就甩甩頭不想了。現在琢磨這個沒用,什麼事情都得一步步的來。等確定可以在李師師那裡登堂入室,再想這些有的沒的罷!

他在那裡沉吟,張顯還覺得蕭言不大滿意他和玉釧兒互許終身。讓他是出去完成任務的,比如軍令。他抱回家一個媳婦兒成什麼道理?但是他又不是欺心的人,只能硬著頭皮開口:“顯謨,你說俺們配得更好的,可屬下覺得,玉釧兒就已經夠好,已經和屬下足配得過了,屬下荒唐,還請顯謨責罰。”

蕭言嘿了一聲,又好氣又好笑。說句一點都不矯情的話,張顯和貂帽都這些兒郎,他真是當自家兄弟一般看待。絲毫沒有用權術駕馭他們的意思。要是連身邊死士都琢磨著怎麼操控才能更牢靠,這上位者未免也當得太失敗了。自己絲毫沒有在這個時代化自家為天下的意思,學那些帝王心術未免太過無謂。只是單純的覺得張顯這般的好男兒好漢子,雖然不幸多了一身的紋身,的確是值得更好的這個時代的女孩子。

可是別人情願,蕭言也只能涼拌。

他拍拍張顯肩膀笑道:“你情願就好,成家立業,我豈能不樂見其成?不象我,現在內宅還沒擺平…………”

說起內宅裡面自己還不能吃的小啞巴,還有那個恩怨難分,球場上總對自己亮鞋釘的郭蓉郭大小姐,蕭言當真是滿把血淚。

這話張顯可不能介面,只能唯唯。轉眼之間,沒想到這位蕭顯謨又露出了和那些家將一般的一臉賤笑,眼睛也下彎成相當之猥瑣的形狀。用肘子拱拱張顯,色迷迷的打聽。

“我說…………這次約會…………親嘴沒?”

~~~~~~~~~~~~~~~~~~~~~~~~~~~~~~~~~~~~~~~~~~~~~~~~~~~~~~~~~~~~~~~~馬前街那座大宋聞名的行院小樓之上。李師師的閨房當中,案頭菱鏡之內,映照出來的就是一副如花容顏。

比起那位美得都近乎狐狸精也似的茂德帝姬,這張顯得略微有點素淡的清麗少婦容顏自然略略有點不如。但是眉宇間那自然清朗,那宛轉低迴,那善解人意的味道,卻遠遠過之。

這是一張讓人怎麼看怎麼覺得安心舒服的女子容顏。

正是李師師。

比起不足十八,已經算是大齡未出閣女兒的茂德帝姬而言,菱鏡中這張容顏,已經是二十有三了。在後世這還是一個可以撒嬌的女孩子年紀,但在大宋,已經能算是貴人身邊的明日黃花。

難道就這樣一天天的任其老去,卻始終無依無靠,最後沉淪碾落為泥?

雖然枕邊人是大宋最有權勢的那位,可是聰明如李師師,卻知道這不會是她的歸宿。

自幼聰慧,容顏也算不凡的李師師,從小受到的是最全面最嚴格的教育。不亞於一個大宋金明池中唱出的文臣士大夫佼佼者。往來當中,也是大宋最頂尖的人物。最後更為大宋官家所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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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些年酬應下來,李師師卻越發的看出這些朱紫背後藏著的那個小來。

心眼小,氣度小,格局小。這樣的人物,又怎能讓李師師這等女子傾心?別的行院女娘,讀的都是詞曲歌賦,李師師卻有一個和別人不大一樣的愛好,鎮日讀史,最沉迷的時候手不釋卷。

史書中那些男兒氣,那些雄烈氣,那些孤梗氣,在這麼一個繁華大宋,這麼一個百萬人口的汴梁城,怎麼都尋不見,覓不著,看不到了?

一個可以託付將來,讓自己不用小心翼翼周旋,提心吊膽敷衍,可以在他面前自由笑,自由哭,自由表現自己的軟弱甚而調皮,卻可以包容一切的男兒,就這麼難以尋覓?

在官家面前雖得照應,卻不是自己。自己稍稍一句不慎,稍稍一點得罪。這位官家雖然不會降罪,卻絕對會不顧而去。失卻官家照應,以自己清高自傲,這些年得罪的多少人圍上來,是個什麼下場,也就很明白了。

就算一直將官家敷衍得甚好,可是年紀老了,容顏不在了呢?

放在後世,這就叫不折不扣的二奶的自憐自傷。是要被人罵裝b的。可是對於李師師這種聰慧清麗女子,這種自視甚高的女子,這等想法,卻是自然而然。大宋周旋於權貴之間,作為姬妾蓄養,從小就被爹孃教養以身子容顏謀富貴的眾多女娘,還沒有這等思想覺悟呢。

半晌之後,李師師才輕輕一嘆,合上了桌上妝匣。起身轉頭,就看見一個嬌俏清麗,雙螺垂鈿的使女正在門口侍立,小臉上滿是遲疑猶豫的神色,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不敢說。

李師師一笑,當她對此人沒有防備,發自真心笑出來的時候,真如春花融雪,柳媚花嬌,自有一番動人心魄的魅力。彷彿可以一直笑到男人心底去,讓男人只能在這等笑容面前心旌搖動,無法自持。

可是就連大宋官家趙佶富有四海,只怕也未曾看到過李師師這等發自內心的笑容。

“玉釧兒,過來就是,我們什麼時候這般生分了?有什麼心事,對姐姐說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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