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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獻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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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宣和五年六月初二,蔡京復相已近閱月。

這麼一個大帝國的龐大事務,頓時又堆在了這個已經八十左右的老人身上。比起他上次在相位上的時候,更難纏,更不堪,更紛繁復雜。可是在汴梁都門官場中人眼中,這個老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攬權把持,重新將失去的都掌握在手中,並且也沒有顯出多少精力不濟的樣子,每天都還是在處理著這個帝國樁樁件件的繁雜事務。上值時候,從來準時。怎麼也不象前兩年始終在宅中告病靜養的高齡老人!

禁中這段時日,也是一片安靜。官家並沒有折騰什麼新鮮花樣,知情人甚而知道,這段時日中,馬前街李師師李女史處,官家都是少去。蔡京在位,還是一如既往的恩寵有加,才一入初夏時節,就幾次賜下解暑湯藥慰問。還屢下優詔,允許蔡京在府視事。蔡京此次卻沒有想以前那樣理所當然的接受,上表曰幾年靜養,精力尚好,足可在政事堂當值。若真精力不濟,自當乞骸骨,不敢耽誤國事。君臣之間,一片和濟模樣。

禁中那位隱相,這些時日也甚少拋頭露面,多在禁中陪伴官家。對蔡京在相位上舉措,沒有半分閒言碎語冒出。彷彿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

既然最高權力中樞這般安堵,汴梁中人注意力就轉到了其他地方。樞密院知樞密事還是空缺,不知道到底是吳敏坐升,還是有資格的人可以撈一杯羹。

燕京左近,西軍三軍駐屯,小種始終在汴梁奔走,希望能讓西軍三軍早日返回陝西諸路。要是西軍不留,那麼在燕地就要重開軍鎮,一些在都門當中掛著虛銜榮養的勳戚後代,已經在尋找門路,看是不是有重掌軍權的機會,邊事複雜是一回事,現在不是還沒打起來麼?自己要是能領幾千幾萬兵,想死也沒那麼容易,自家不比文官,有那麼多生髮機會,汴梁居大不易,很多勳戚武臣現在已經頗為窘迫了,先有地位撈上一筆再說——陝西幾十年戰事,讓西軍將門個個肥得流油,眼看得現在陝西無事,西賊衰弱,大宋軍事重心要朝著河北轉移,這等好機會,豈能輕易錯過?

還有一些小事,也在吸引人目光。童貫王黼去位,現在還在都門並未曾陛辭。劉延慶雖然已經返京被囚,卻還沒議定罪名。不少人當年在蔡京去位的時候將老公相一黨得罪狠了,現在巴結不上,還在觀望這冷灶燒不燒得上。蔡京一黨現在得勢,免不了也有一些報復舉動,遭殃的有的認命,有的就拼命鑽營死不讓位。糾纏得也頗為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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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種樁樁加在一起,在大宋權力中樞一片安堵的時候,也沒讓汴梁都門少了談資。

除了這些政爭之外,作為大宋士大夫,最要緊的還是生活。眼看得已經到了入夏的時候,鄉間消夏的別墅要整治了,往日窖藏的冰塊要挖出來了,夏日日長,午後消夏的各種宴會也要籌備了,在荊湖,在江南的別業,春天收成,這個時候正是透過汴河源源不斷解入汴梁的時候,要好好收納盤算其間的盈虧消長。到了夏日,汴梁夜裡各種市坊里弄更是熱鬧,這等百姓閒趣也要體味,穿著葛衣,攜著蒲扇,帶著幾個刻意打扮得村頭村腦的下人,在潘樓街鬼市子走走,在鐵屑樓樓底喝一碗冰鎮酸梅湯,看隔街兩家商鋪市招小娘互相村罵,呵呵一笑,也是人生至樂。那些朝堂政爭,就如過眼雲煙,誰還管他。北地已定,大宋已然是國泰民安,邊疆士卒可以馬放南山,朝堂不管是誰在上,都有士大夫一碗安樂飯。但願此等時日,天長地久,永不易移!

不管是朝堂風雲,還是百姓野趣。在六月開始的時候,終於全都轉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伐燕大軍,已然班師凱旋,屯駐城外。六月初三將官家親臨,在宣德樓上觀大軍耀威獻捷,百姓準而沿途圍觀。獻捷之後,官家將告慰太廟,郊祭四方。屆時文武百官皆有賞賜恩蔭,汴梁城中六十以上老人恩賞酒肉,都門準提前上燈,直至中元,金吾不禁,全城狂歡。

想想看,這是何等樣的一場大熱鬧?伐燕功成,大宋再有百年,也不見得能碰見另一樁。更不用提提前了一個多月就開始的燈市!

汴梁百姓,多有扶老攜幼,在這幾天到南薰門外大軍屯駐處看熱鬧的,都門中人,凡是有份參與這場大典操辦的,個個忙得屁滾尿流。汴梁城一時間,已經陷入了狂熱的躁動當中,不少人更是聽說這南歸蕭言的傳奇故事,到時候,一定要看看這蕭言是何等樣人。是不是身高丈二,腰闊十圍,靠人血染紫了身上官袍!

~~~~~~~~~~~~~~~~~~~~~~~~~~~~~~~~~~~~~~~~~~~~~~~~~~~~~~~~~~~~在六月初二這一天的晚上,政事堂中,不斷有各部各司各署前來回事的人,蔡京就穿著一身葛布中單,在官家親準可以帶進政事堂的家人服侍下,在胡床上半躺半坐,一件件的處理這些明日獻捷事宜。凡是在政事堂權力範圍之內的,蔡京閉著眼睛就處理了,該是誰的事情就是誰的事情,出了亂子就是誰的干係。幾個部門扯不清爽,蔡京幾句話就理得清清楚楚,大家各司其職。牽扯到禁中的,就趕緊發往內諸司,自然有禁中之人料理。

前來回事的人來來去去不知道有多少,蔡京都一一處理停當,分毫不亂。來過的人物心中都是佩服,老公相老則老矣,心思靈醒,卻半分未曾稍減!

三司使高屐是蔡京心腹,來的時候自然不會按次等待蔡京接見。早有司員將他引到前面,直入政事堂中。他是此刻紅人,要不是蔡京要他牢牢把著大宋的錢袋子,說不定早就進了政事堂。此刻在外間等候傳見的大小官吏,都紛紛起身恭謹行禮。高屐也不甚拿大,一一含笑招呼,這麼一段路,倒是走了有一會兒的時間。

等到高屐進入政事堂蔡京理事的地方,頭上已經出了一層細汗。看著蔡京抓緊這一點空當在那裡閉目養神,身後兩名眉目如畫的小丫鬟在那裡輕輕給他打扇。高屐先笑嘻嘻的行了一個禮,笑道:“太師實在辛苦!這萬餘軍將士卒回來就回來了,還累得太師如此!王金睛秉政三年,已經搞得上下一團亂,但有大事,全都沒了手腳,還要太師來整理清楚…………蕭言此子也是好大喜功,要獻什麼捷?”

蔡京微微睜眼,招呼高屐坐下。高屐告罪一聲,揀一個錦凳坐下,自然有人送上消熱茶湯。蔡京輕輕道:“克復燕京,是國朝百年心願。獻捷告太廟,郊祭頒賞,都是官家欽定的,不可混說…………就是這些班師將士,也是有功之臣,此舉是耀國威振人心的大事,蕭言以降都是勞苦,享享這風光也是該當的。希晴,言語仔細些,此刻我等在位,不要讓人尋了什麼把柄。”

高屐卻對這個沒什麼興趣,蔡京既然吩咐下來,就答應了一聲。心裡面卻微微有些不以為然。

老公相直將這蕭言看得恁重!這南歸降人,得用時用過便罷。老公相還想將他扶進樞密院中!大宋西府,還從來未曾有降人在其中拿權用事!老公相就算想掌兵事,就算高太尉已經病得快死,老種看來也去日無多,還有那位正在都門奔走的小種可用,指望這個蕭言做什麼?現在已經有風聲,那位隱相大人是絕不允許蕭言得入樞密,能讓老公相對三衙施加影響力,隱相地位,也不是老公相輕易動搖得了的。說句誅心的話,老公相已然這個歲數,去日無多,也該為他們這些忠心手下考慮一下,何苦就這般惡了隱相?將來大家還要還他打交道呢。

不過在蔡京面前,高屐是絕不會將這些心裡面的話說出來的。哪怕就算是心腹也不成。他微微失神片刻,就已經想起自己來意。當下就皺眉苦笑道:“太師,屬下已經實在是計窮力竭,支撐不來,此刻太師繁忙,還貿然來拜,實實在在就是來討太師一個主意的…………這今年用度,到底如何敷衍過去?”

蔡京眼睛一睜:“又沒錢了?”

高屐苦笑更濃,兩手一攤:“三司庫藏,年初的時候不過幾百萬貫,伐燕用的是王黼自理的伐燕捐,和三司並不相干。燕事底定,這犒勞就全用出去了。平日裡百官俸祿,禁軍支用,零星用度,都是靠著京畿商稅寬役錢等來支撐,庫藏早就空了。今年汴河疏浚,都給挪到下半年去。

…………諸路轉運報解,上半年四月開始,到七月差不多才能收齊,河北三路更復一年,已然指望不上,陝西更不用說,其他地方,年來都是七成數考績就算是上上。加上市舶官賣,最多也就是三千萬以上,四千萬貫不到。一筆筆都有了用處,再還還積欠。只怕還有千萬貫的窟窿,下半年收入還不如上半年,冬季卻正是動工,尤其是各處河工用錢的時候,這虧空更大!這些先不說他,無非是年年難過年年過。可是這眼前郊祭頒賞,屬下這裡實在是敷衍不來了!”

蔡京皺起了眉頭。

大宋對官僚體系,的確是相當寬厚。除了俸祿還有名目多達幾十種,頂峰時候百餘種的各種津貼之外,每隔三年,還有一次郊祭。郊祭之後,文武百官,都有賞賜,多的頂兩年正項俸祿,少的也有幾十貫。賞賜之外,還有恩蔭,五品以上大臣子弟,可以藉此而入仕途,頓時就多了一批吃大宋財政飯的人。隨著冗官持續增長,每一次郊祭賞賜恩蔭,都成了三司使的難關。

宣和五年這一次,更是窘迫之處超過以往十倍。一場大戰之後,將一些老底子花得乾乾淨淨,還倒欠不少。為了伐燕戰事,已經搜刮了一次伐燕捐,在江南逼反了方臘。就算此刻再喪心病狂,也不敢加賦。現在河北三路打得筋疲力盡,要更復一年。燕地只能望裡面投錢,原來和遼國和平相處,榷場的大量收入也指望不上。收入減而花錢的地方多,這一場郊祭,眼看就是上千萬貫的開支。這叫三司如何妙手空空?

這還不僅僅是敷衍這一場郊祭的事,深層次原因還是大宋財政體系這個時候已經接近崩潰。養兵百萬,能戰的不過就那十萬餘人。養官越來越多,朝廷黨爭卻越發劇烈。冗官冗兵已經到了極處,交鈔一屆又一屆的越發越多,貶值越來越厲害。人人都束手無策。大宋經濟發展到了這種地步,每年貨幣流通量極大,其實對這種不斷貶值的交鈔有了極大的依賴性。一旦交鈔發行到了崩盤,整個大宋經濟就會遭到毀滅性打擊,到時候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真是秉政之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高屐說完,在那裡靜靜的等候,等著蔡京拿出什麼主意來。蔡京一向是以理財出名,最終成為這番地位。幾起幾落,都因為官家離不得他理財的本事總不能一直疏遠下去。換人來做,總是不如他。蔡京靠著整理稅收,砍掉一些支出,甚而靠著降稅大量引進各種洋舶傳來的奢侈品回籠交鈔,支撐了大宋財政體系這麼些年。現在高屐也指望他還是能拿出些讓他眼前一亮的辦法出來。

蔡京在那裡皺眉半晌,最後才低聲道:“上屆交鈔,也已經一年半了。再發一屆罷………三千萬貫就是,總能敷衍到今年結束,其他的事情,將來再說罷…………”

高屐一怔,一下站起,顫聲道:“太師,這如何使得?”

~~~~~~~~~~~~~~~~~~~~~~~~~~~~~~~~~~~~~~~~~~~~~~~~~~~~~~~~~~~~~~~~~~高屐執掌三司,這交鈔發行的事情他如何能不清楚?每屆交鈔發行出去,三司總有三分之一的庫藏儲備作為支撐。上屆就算是為了伐燕,也不過就發行了二千萬貫,已經是空前大數字了。此次一下就發行三千萬貫,而且一點庫藏支撐都沒有,這交鈔又當貶值幾成?這豈非是飲鴆止渴的事情?

蔡京揮手,兩名丫鬟侍女頓時無聲退下。蔡京按著胡床緩緩站起,高屐太過吃驚,竟然忘記了去扶持他一把,只是站在那裡呆愣愣的看著他。

蔡京難得在臉上顯出頹然老態,重重嘆氣:“希晴,現在要某下手整理,又何從措手?王金睛秉政三年,各路已經全是他的人,隱相幕後主持,正要某的好看。不論從哪一路動手,安插某夾袋中人物,讓地方多轉運一些至三司,去掉地方一些大工,就是動了他們的好處。立刻就糾纏起來,此次某能復位,地位已經不如之前穩固,又糾纏若此,連官家郊祭都支撐不下來,某又如何能安於其位?”

他走動幾步,回頭看著高屐:“…………更何況,女真崛起,今後幾年,邊事定然頻發!一旦有邊事發生,能戰勁旅又為隱相一黨掌握,某又度支無力。那時候,只怕求在汴梁榮養也不可得!只有將現在最為能戰的神武常勝軍掌握在手中,才不會蹈當日童貫和王黼連成一氣的覆轍!這才是某要重用蕭言的原因之所在,一頭握住統兵之帥,一頭暫時敷衍過去眼前庫藏空虛的難關,才能穩住腳步,徐徐整理。這三千萬貫交鈔新屆,縱然是毒藥,也得先吞下去了!希晴,你可明白了?”

高屐眨眨眼睛,彷彿此刻才明白了蔡京苦心。緩緩點頭:“既然如此,屬下就勉力而為罷。只要太師這裡發新屆交鈔的札子禁中得過之後,屬下當盡力主持操辦這一切。”

蔡京輕輕苦笑一聲:“發新屆交鈔倒不為難,隱相絕不會惡了官家所欲。郊祭大事,需錢敷衍,不能掃了官家體面…………而且發得越多,將來都是某的首尾,隱相巴不得看某的笑話…………某心憂的還是,這位梁隱相,看出某的盤算,竭力要阻止某將神武常勝軍掌握在手中!某和他算是勢均力敵,蕭言是不是得用,就要看他自己扶不扶得起來了…………卻沒想到,某的地位,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寄託在這麼一個南歸降人身上!”

高屐這才恍然大悟,為何以蔡京地位如此之尊,卻親自操辦這場獻捷大事,處處都給在南薰門外屯駐的班師大軍提供方便,生怕出什麼錯漏。而且不怕花錢,極力裝點所有一切。原因就都在這裡。想到此處,忍不住都有點嫉妒蕭言了。萬一蕭言得用,地位重要,只怕僅次於他這個蔡京眼下第一心腹了!

他低聲道:“不是還有小種可用麼…………”

蔡京瞪他一眼,語氣裡面帶了幾分惱怒:“西軍老種小種,都是在陝西諸路根深蒂固,現在都是自了漢,只求能早日回返陝西諸路!這等價錢,某能向他們開出來,禁中那位梁隱相,如何又向他們開不出來?他們正好可以左右逢源,等到最後有什麼結果,只怕都來不及了!而且只要回到陝西,老種小種,誰來理你?西軍今日,已經等同藩鎮!如何比得上蕭言攻倒童貫王黼,最終助老夫復位,已經勢必不能與禁中那位梁隱相一黨,就算他投靠過去,將來童貫總有一日會再回汴梁得用,那時候蕭言和童貫之間,如何自處?他如何比得上童貫的根基深厚?於情於理,他只有靠向老夫這裡!其間道理,你還想不明白麼?”

高屐額頭微微有點冷汗,人心唯微,可蔡京在這上面造詣已經爐火純青了。他如何比得過?高屐也微微有點後悔,蔡京復相,自己這一黨也不見得就如往日風光了。看起來還有絕大隱憂,說起來還真不如當日賣身投靠給對方了…………不過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自己追隨蔡京直到此次復相,已經是對方眼中大敵。只有小車不倒只管推了…………到了此刻,話已經算是全部說完。高屐也只有肅然告退。臨走的時候似乎想起來什麼也似,回頭低聲道:“太師,小相公那裡…………”

蔡京臉上怒色更顯,連連擺手:“不必說那個孽畜!老夫這裡容不下他,讓他另找門路去!”

此刻所說,自然是那位小蔡相公蔡攸了。伐燕戰事,他這位當日政事堂的參知政事,河北三路安撫制置使署副使,現在只有翰林學士這麼一個寄祿在身。沒有出知外州,已經是看蔡京復相的面子了。

蔡攸想來想去,似乎又發現了自己老爹的好處,託關系到了高屐門上,想和老爹修補關係。這上頭自然是疏不間親,高屐受託,到蔡京這裡開口,卻給蔡京頓時就呵斥了回去。今日高屐釘子已經碰得不少,不敢再多說什麼,只有深深行禮,轉身告辭。

出了政事堂大門,高屐才有點反應過來。蔡攸繼續站在梁師成那一黨當中,就算蔡京失勢,蔡家的富貴也能保住。天知道當日是不是這父子倆演的一齣戲?剛才蔡京惱怒,倒不是為別的什麼,而是氣這個兒子耐不住寂寞,居然又想回來和他一黨,萬一蔡京事不得諧,將來豈不是一起倒黴?

想到了這個可能,高屐忍不住就是一身透汗。宦途風波險惡,側身其間,真真是步步驚心。蔡家還有退路可能,自己卻是沒有半點退路,只能和蔡京捆在一起了。在政事堂門外,他忍不住向南薰門方向看了一眼。

既然恁的,蕭言已經為蔡京看作絕大助力。那麼也就是他高屐的指望了,明日獻捷,你蕭言可要拿出全掛子本事,一下子就能入官家法眼!自己將來如何,說不得也要寄託在這個自己一直瞧不起的南歸降人身上了!

~~~~~~~~~~~~~~~~~~~~~~~~~~~~~~~~~~~~~~~~~~~~~~~~~~~~~~~~~~~~就在蔡京憂心忡忡之際,神武常勝軍和環慶軍此刻就屯駐在南薰門外一處軍營當中。緊鑼密鼓的準備著明日獻捷御前的種種事情。軍營當中,整治旗幡,刷洗戰馬,打磨甲冑兵刃,添置各種器具,人人都是忙得不可開交。御街誇功,官家面前獻捷,多少軍將士卒,一輩子都巴不來這樣的事情,雖然人人忙亂得跟陀螺一樣亂轉,可人人都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

汴梁左近,禁軍頂峰時候駐軍七十餘萬。到處都有軍營所在,到了這個時候。隨著大量禁軍不斷抽調到陝西填防,漸漸已經轉化成西軍。汴梁禁軍在兵冊上還有五十餘萬的龐大數額。兵冊上面五十多萬,實際有多少那就是誰也說不準的事情。更有大量汴梁禁軍已經多少代於此,已經安家,除了偶爾當值,就是在家閒居。加上佔役。原來修建的那些軍營已經有許多沒有兵來填,漸漸荒廢,不少人都被官宦親貴佔去當了自家產業,饒是如此,剩下的廢營還有不少。

此次選其中一處安置了神武常勝軍和環慶軍,此處廢營還綽綽有餘。此次蔡京以降,大小官吏也算是十分盡心,不計成本的將這廢營恢復起來,整頓一新。兩軍入住,覺得比起沿途風餐露宿,簡直到了天上去。而且各種供應,源源不斷的送入營中,軍中但有所需,一開始壯著膽子提出來,馬上就送至。到最後大家也大起膽子,獅子大開口,這些一向瞧不起武臣的文官們沒有半分推託處,要什麼給什麼,絕無半點阻礙。

兩軍在此已經修整兩日,已經能看出有些詭異處了。大軍班師,自然有官吏先來宣慰。本來應該是樞密院的正分差使,可是這次樞密院只有一個低階官吏,草草的來神武常勝軍中宣慰了一遭,隨意說了些御前的禮儀忌諱,就匆匆離去。環慶軍那裡,卻是樞密副使吳敏親臨,大小僚佐,一應俱全,在環慶軍中整整盤桓了一天。

神武常勝軍這裡巴結不到樞密院,卻等來了開封府。說起來開封府作為地方,慰勞大軍,也沒什麼太逾越的地方。可是這位天下第一知府,卻在神武常勝軍中整整盤桓了一天,同樣帶來大量牛酒犒賞,規格不比樞密院差到哪裡去,四下噓寒問暖,檢視神武常勝軍軍容。可蕭言他們在一起,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同樣將御前禮儀忌諱說了個通透。還看著蕭言眉花眼笑,一副是自己人的模樣。

汴梁現在暗流,蕭言以降,也多少知道一些。方騰本來就提前一日回到了汴梁,和幾個世交往還一陣。雖然沒去拜蔡京,但是底細已經打探得明白,回來再一說,大家自然就對這個悶葫蘆裡面賣什麼藥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吳敏以降,是想竭力鼓起環慶軍士氣,讓御街誇功獻捷之際,將神武常勝軍比下去,至不濟也不要讓蕭言有什麼表現的機會。而蔡京以降這一系,就指望蕭言能在官家面前露臉,好從中用力。朝中黨爭,神武常勝軍還未曾進入汴梁城,就已經感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既然心中有數,那就沒什麼好擔憂的了。大家離開河間,一路上都和環慶軍保持半天距離,行進當中還在不斷演練。比起在河間府的時候,軍容又出色了不少。蕭言其他細節佈置,也次第告成。到時候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就成。

看著蕭言他們這般沉穩的樣子,那開封府半是放心半是忐忑的告辭。只是說蕭言但有所需,只要開封府能做到,無不竭力配合。蕭言也沒怎麼放在心上,敷衍完了這位開封府就算拉倒,一切按部就班進行就是了。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軍營當中喧鬧,也漸漸的停歇下來。神武常勝軍所處的軍營當中,又恢復了一向整肅的樣子。因為在汴梁都門外,邏騎不好放出。但營門寨牆值守,仍然未曾懈怠。而另一邊環慶軍軍營當中,仍然是沸反盈天,所有人都在抓緊最後時間做著準備。

蕭言一人一騎,身邊僅僅跟著方騰,蕭然出營。在夜色當中,來到一個可以看見汴梁城牆的地方,兩人並轡而立,久久無語。

夜色當中,四水環繞的汴梁城似乎無邊無際的綿亙向遠方。城牆高大堅實,護城河寬達十丈。這是這個時代最為偉大的城市,也是文明的中心。在這個世界其他地方夜間一片黑暗的時候,汴梁城中的不夜燈火,卻映亮了頭頂夜空。裡面的繁盛熱鬧都麗景象,似乎透過城牆都能感覺出來。

蕭言久久注視著這個千年以前先祖創立的文明奇蹟,心潮起伏。時間長河中自己逆流千年,再經歷了這麼多波折血戰,出生入死,彷彿用盡了一生,才走到此處。對於任何一個有華夏情節的人,就像是來到秦時咸陽,漢唐長安,這也是一種朝聖。

自己要保衛的東西,就這樣真實的展現在眼前。蕭言竟然有一種虛幻的感覺。

上下千年,皆不可見。哪怕就是自己,也早就改變。已經和那個小記者蕭言沒有多少相似之處了。那小學的懵懂,初中的初知人事,高中的青澀,大學的胡鬧,出社會的掙扎奮鬥,彷彿都是一場已經有些褪色的夢境。

方騰在蕭言身後低聲道:“蕭大人,沉吟至今,想的是什麼?是擔心明日獻捷的事情麼?”

蕭言沒有回身,只是搖了搖頭,給出了一個出乎方騰意料的答案:“我想我的爹媽。”

方騰一怔,蕭言從來未曾說過他的家族,卻在這個時候提起!他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就聽見蕭言繼續低低的開口:“…………再沒給他們盡孝的機會了…………可是如果他們知道我現在在做什麼,應該也會很欣慰罷…………我是正統的軍人家庭出身,從小接受的教育是要愛這個國家,愛這個民族,要做一些對這個國家民族有利的事情,出社會以來俗事沉浮,以為自己早就忘記得乾乾淨淨了,卻沒想到來到這裡…………一路行來,我殺了那麼多人,經歷了那麼多考驗,現在還是走在了這條道路上。只是因為我們這些人,從小就被教育成這樣的吧…………沒法子,烙在骨子裡面了。”

蕭言回首看看方騰,月色和城中燈火映照在他臉上,越發顯得蕭言眉目英挺,臉上輪廓,彷彿都象是刀刻出來的。

“…………已經有幾十萬人因我而死,將來只怕還要死更多的人,我只求到了最後…………我無愧於心。”

不知道為什麼,方騰覺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有種東西,太過遙遠,太過宏大,彷彿千年的時光,都在此刻披在蕭言的肩上。

就在這汴梁城腳下。

蕭言低低的嘟囔了一聲,輕的幾乎讓人聽不見:“明日,進汴梁。我…………會成功。因為我不能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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