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驚春衝著吳懷的顱發呆。
時敬之將那顆腦袋外外研究完了, 順勢轉贈給赤勾。花驚春得了故人腦袋,時不知該怎麼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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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懷打小相識,對赤勾教俱是憧憬萬分。吳懷藉著天資,少年時跟了引仙會的成員, 朝弈都去不復返。起初他還會為寫些信件, 漸漸連信件也不見了。
熱血常冷, 韶華易逝。許是吳懷見了廣闊天地,無意於貧瘠西北和摸金教派。
弈都花花世界, 吳懷不願回沙阜便不回。花驚春見怪不怪, 並未深究。
事雷厲風, 向來不執著於兒女情長。直到烏血婆被害,“少教主”出現, 才再次見到吳懷熟悉又陌的臉。
已然四十餘歲,而他的時光如若停滯。唯能證明他們相識過的, 只有吳懷僅剩的絲“慈悲”——他沒有將當場殺死, 而是叫人扔下三省崖。
除此之外,只瞧到個傲慢冷酷的陌人。
引仙會對外形象向溫吞, 吳懷也不是人云亦云的無謀之人。二十餘年過去,對方的變化讓花驚春心驚肉跳。被這樣個組織盯上,赤勾真的算逃脫劫了嗎?
到底還是同意了枯山派的提議,以赤勾之名要求舉辦武林大會。橫豎赤勾教是名副其實的魔教,無需參其。根據尹辭的說法,武林大會能分散引仙會的注意, 求得赤勾時太平。
枯山派還捏著他們的少教主,花驚春找不到理拒絕。反正按照約定,赤勾只需要動動嘴皮子……
……才怪!
“時掌門,武林大會的提議我們提了, 反響不錯。”
花驚春耐著性子,脖子仰得發酸。
“連串災禍來的蹊蹺,各門派損失慘重。大家見太衡要得視肉,總會想要後搏。這個架勢下去,過不了兩天,太衡就得給出回應。所以……”
時敬之緩緩探出腦袋:“所以?”
“所以欠你們的人情兩清了!就算我教挖墓掘墳,還是有底線的!”花驚春捧著人,欲哭無淚。“使不得啊!”
時敬之笑得燦爛,腦袋又慢慢縮回陰影。
這哪是枯山派,分明是狐狸窩。師徒倆個比個缺德,花驚春悔不當初,只覺得魔教名號該拱手讓人。
兩三天前,武林大會的訊息放出去了,許璟明也送走了。花驚春剛想洽談下蘇肆之事,時敬之便又提了要求。
【花姐姐,我想看看沙阜城的神祠。】那會兒時掌門的表情誠懇非常,分外無害。【你們不是和沙阜官員系不錯嗎?能不能想辦法討日封祠,就說赤勾要拜帝屋神君?】
赤勾教常年遊走墓穴,格外在意鬼神之說。先前封祠拜神不是沒做過,現今遭了大劫,拜拜也應當。枯山派只是添,帶上也無妨。
隨即答應得爽快,悔恨得透徹。
赤勾教給枯山派騰了三個時辰,當時還想著枯山派或許得了線索,要在神祠搜尋些藏物。誰知這倆畜背了兩包工具,進來直衝神像,繞到神像背後搗鼓起來。
那叮叮噹噹的動靜聽得花驚春牙根發酸。虧得赤勾教是個魔教,歹忍下揭發兩人的衝動,捧著顆腦袋欲哭無淚。
本來還想神前許些願,讓吳懷走得安,省得回赤勾作祟。現在看,帝屋神君不親手降罪,簡直仁慈到了骨子。只願這師徒倆天打五雷轟時,九天神雷劈準點,別連累赤勾神教。
如花護法能看到神像背後的景象,估計連神祠也待不下去了。
尹辭看著天人交戰的花驚春,輕拍時敬之後背:“當心點,別真把人嚇著了。”
“沒問題,瞧不見。”時敬之蹲得更低,手銀刀閃閃發亮。“三個時辰還是有點緊,總得快些。”
按照計劃,武林大會之後,他們終究要引仙會撕破臉。到時他們就沒機會接近肉神像了,不如借赤勾的面子,研究番。
兩人按著紋理卸下大塊外殼,然瞧見殼子裹著的肉神像。這具明顯比永盛神祠的新鮮點,肉泥的睛快速轉動,甫見到兩人,頓時淌下淚來。
時敬之溫柔地剝開層層肉泥,不時取部分裝。神像緩慢地癒合,尹辭就以劍氣控形,保證時敬之能越剝越深。神像巨大,隨著時敬之層層深入,分開肉泥變得越來越難。時敬之腦門上起了薄薄層汗,他擦也來不及擦,不少汗珠越過睫毛,滲進他的雙。
時敬之剛打算拼命眨緩解,尹辭空出隻手,為他揩去額上的汗。
“多謝。”時敬之舒了口氣。“還剩多久?”
“半個時辰。”
“我差不多探到面了,你還有那種奇怪的覺嗎?”
尹辭沉默片刻,堅定地唔了聲:“比先前更強烈了些。”
“我大概記下了肉泥的堆疊方式。還記得禁地那個樹根巨像麼?肉神像的結構樹根走向完全致,那準是拿來給塑像人看的‘製造圖’。”
時敬之雙鎖著肉神像切口,雙手繼續朝切割。
尹子逐是個凡人,這些肉泥原本也是凡人。兩者都沾了“長”,只是境況大不相同。尹辭對著這些肉神像有著說不清不明的熟悉,絕非無緣無故。肉神像凡人所做,既然是人造之物,他定能找出破綻——
嘶。
聲輕響,時敬之的刀刃觸到了什麼。
層層肉泥居然出現了塊寫有血字的白布。白布吸飽血水,在暗紅肉泥不算扎,只能依稀辨出舊時顏色。它位於肉神像心,包裹了相對結實的物事。厚厚的肉泥骸骨在其上交錯,將白布後的東西牢牢護在心。
那八成是肉神像的“核”。
時敬之四下探了探,選了處沒有太多骨遮擋的凸起。他忍著手腕痠軟,小心翼翼地挑著白布,如同侍弄朵脆弱的花苞。
布巾後的觸略顯僵硬,或許藏著肉神像不死的奧秘。
謎底在前,時敬之有些慨。想當初在禁地,兩人忙著相互提防,滿心都是視肉。他們任肉神像燒得面目全非,實為件憾事。
……在切還來得及。
時敬之沒有破壞寫了血字的布巾。他做了個深呼吸,銀刀靈巧地尋到縫隙,終於把布巾徹底翻開——
半隻蒼白的手露了出來。
那隻手修長漂亮,膚色無比白皙,不見半點腐敗之相。緩緩蠕動的肉泥之,這只手讓他脊背發寒。
他見過這隻手。他吻過這隻手。這只手曾將年幼的他護住,也曾給他安穩的擁抱。
……他絕不會認錯,這是尹辭的手。
在他意識到之前,飽含惡意的真相就洞穿了他的胸口。時敬之的手終於抖了抖,銀刀險些叮噹落地。
尹辭正站在他身側,瞧不到狹長切口的景象。他還以為時敬之體力不支,剛要出言安撫,就見那人轉過,雙盡是惶恐。
“我知……”
時敬之舔舔乾裂的嘴唇,聲音有些虛弱。他試著尋個溫柔無害的話,卻沒能在血腥之找到半點乾淨地方。
“我知賀承安為何要遍遍砍你的了。這肉神像並非你的同類,它的芯子是用‘你’做的。”
他近乎自暴自棄地脫口而出。
尹辭時沒有反應過來。他臉空白地瞧了會兒時敬之,打算親自湊近去看,直接被時敬之隻手攔住。
時敬之聲音乾澀:“面是你的身體。你……你近心神不穩,不要看為。”
說完,時掌門將白布肉泥逐層復原。隨後他攔在肉泥前,等待切口慢慢長。尹辭沒有強推搡他,只是沉默地站著,明顯在等他繼續。
時敬之丟了魂似的站在原地,無數碎片在他的腦海旋轉,零碎的發現漸漸有了章法。
早的帝屋神祠在弈都,初代師親手所創。而後百年,只添了十幾座神祠。
肉神像那般複雜,自是不可能下子成功。初的神祠,恐怕是以尹辭屍身為材,用以試驗的場所。尹辭屍身有限,師們不敢太過浪費,神像也建得保守。
二百年前,帝屋神祠才雨後春筍般的大規模出現。
那正是蜜嵐女王的時代,那個時代恰恰出現過類似事物,他們甚至親見過。蜜嵐女王的術法秘典,便是以人為核,眾人為血肉。雖說“成分”不純,它亦能夠汲取精氣,保證自身不滅。
不過秘典攜帶的是些囫圇古屍,當初時敬之只是覺得兩者非常相似,沒有繼續深入查探。如今回想,冥冥之,他們從未遠離過真相。
【屍首死透了,經脈沒相連。精氣通都通不了,咋再?真要疏通精氣,得用連成整個兒的活肉才。】
陳千帆的聲音再次在腦響起。
時敬之擦擦額上的汗,苦澀:“我有個猜測……”
“引仙會以蜜嵐女王的秘典為啟發,開始大肆製造肉神像。”尹辭率先開了口,聲音平靜依舊。“拿我的無屍身當‘核’,養普通妖材做肉泥,夠他們塑出上千神像。”
“嗯,還有事。肉神像結構樹根巨像相同,而那樹根巨像的結構,你的‘真身’致。它們完全是照著你做的,是你的……”時敬之說不下去了。
尹辭隻手按在肉神像上,凝視著肉泥淚婆娑的。他不知這些睛背後還有沒有意識,也不清楚自己的聲音是否能傳出去。
長嘆之後,尹辭終究說出了那句他們誰都不想出口的話。
“它們是我的‘仿品’。”
說出這句話時,尹辭的心臟幾乎停跳。
當初發覺肉神像不死不滅,他就有過猜測。只是在他的猜測,他該是它們的員,或許是格外成功的“成品”。
結他是個,他才是初的“肉神像”。
此事絕非是蹴而就。有人曉得他的“真身”,以此製造樹根巨像,讓人照著仿製外殼。也有人鑽研蜜嵐術法,利用秘典的路子,用他的屍身做“核”。更有人為了獲取肉泥勞力,養了“源仙村”這種村落。
這些都不是片刻之功、人之力能完成的,至少要百年積累才能做到。師們耗費如此苦工,絕不是僅僅為了獵奇。把這些拙劣仿品擺得舉都是,到底是為了什麼?
……或許他知是為了什麼。
尹辭走近時敬之,雙手捧住他的面頰,定住此人的腦袋。
時敬之臉上還沾著汗,尹辭甚至能受到此人冒出的騰騰熱氣。無需言語,時敬之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的惶恐逐漸變為悲慼。
然而尹辭還是開了口。
“秘典為了保持活動,能夠源源不斷地汲取精氣。北地荒涼,它依靠捕食些許妖物,仍能延續百年。”
肉神像算半個活物,形式比它更完善,能力只會更強。
“阿辭……”
“肉神像不需要作戰,不需要動彈。它們被安置在繁華的城市,前來祭拜者絡繹不絕。它們汲取的精氣明顯過剩,而過剩的部分定然會有去處。”
體內精氣多者為妖材,偶爾現於天地。源仙村的妖材不算出色,數量卻多到不同尋常。如刻意增加精氣,能人為製造妖材……
集舉之精氣,又能做出什麼?
“子逐,別說了。”時敬之有意後退,腦袋卻被尹辭捧得穩穩的。
“我怎麼沒有早點想到?我見過許櫟唯的孩子,那小子絕非欲子。前幾代的欲子壓根不優秀,以至於二百年前的蜜嵐女王個史上留名。直到神祠滿地都是,欲子們才漸漸翻起水花——說來有趣,我還親手殺過其個。”
說什麼“聖人以身祭天,上天才賜下如此福分”。到了後,那位師也沒有對蜜嵐女王說出真相。
尹辭的聲音越來越輕。
“想來也是,人怎麼能憑空出千般慾望。不過是眾神前祭拜,精氣本就滿載欲求。爾等被這樣的精氣灌注而,自然也會是這般模樣。”
“……”時敬之不吭聲了,他定定看著尹辭,琥珀色的眸子有些溼潤。
兩人站在神像背後。此處空間狹窄,彷彿天地之間只剩他們兩人。鼻端是帶有莊嚴之息的薰香,身邊是不住蠕動的醜陋肉泥,周遭恍如夢境。
此情此景真的是夢,那該多。
時敬之挖空心肺、搜腸刮肚,只想找幾句話來反駁尹辭,否定這個恐怖的猜想。可惜尹辭的術法理強得很,他找不到其的破綻。
尹辭的推九成九是對的。
他流著此人仇人的血,是長於此人屍骨的花。
饒是大將軍尹子逐,也總該有怨恨的極限。時敬之談不上心虛,心臟還是撞得胸口發痛。濃重的憐惜,他來不及琢磨這場陰謀,顆心搖擺不定——這會兒是懇求“別遷怒我”比較,還是索性讓尹辭發洩通比較?
時敬之得不出答案。他索性乖乖閉上,做出副“任君處置”的模樣。
誰知他沒等到尹辭的憤怒,甚至連壓抑的怒喘都沒有。四下安靜了片刻,有什麼溫暖柔軟的物事印上他的嘴唇,微熱的舌尖撬開他的牙齒。
那是個吻,熱切卻短暫。片刻親密後,尹辭終於放開了時掌門的腦袋。
“我贏了。”他輕聲宣佈。
時敬之:“……?”
“回蓮山上的賭約。要是我先解開你的病因,你就答應我個要求。”
“啊?”過了遭冰火兩重天,時掌門還有點恍惚。
尹辭臉上沒有星半點怨恨,依舊是慣常的蔫壞模樣:“啊什麼?凡事過猶不及,欲子歹也是凡人之子,被這樣多的精氣灌注,怎可能長壽?你那經脈,八成是被過量的精氣撐裂的。”
“……了我贏了,要求先賒著。”說完,此人甚至又強調了遍。
時敬之摸上胸口,人還沒回過神:“你不膈應我?”
這刻,他甚至把自己的病因拋在了腦後。
考慮到花驚春還在神祠,尹辭忍著沒笑出聲:“什麼蠢話,要是因為點因就耿耿於懷,允朝皇室早就被我屠乾淨了。能遇見你,我高興還來不及。”
不然他可能永遠也無法得知真相。
“引仙會積累百年的‘成’是我的,許、孫兩家有出息的後嗣是我的,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妙的事麼?”
聽到這熟悉的反問,時敬之怔愣了很久。尹辭含笑看著他,如知曉真相前的模樣。
時掌門清醒了會兒,終於露出個不怎麼扭曲的笑。他伸出雙手,想要擁抱面前的尹辭。真,時敬之心想。他追尋多年的病因已現,雖說還有無數謎團未解,他卻從未如此安……
等等,不對勁。
尹辭看著時敬之擁抱的姿勢慢慢變形,轉而抱住腦袋,緩緩蹲下。
“先不管他們製造欲子做什麼,也不說視肉究竟怎麼回事。”時敬之抱,“若病因真是那樣,我想繼續活命,豈不要把舉上下的肉神像全毀掉?”
……神祠上千,哪怕他尹辭分動,天毀個都來不及。
他這不是死定了嗎?!
神祠外。
蘇肆閆清穿著破爛的流民衣裳,兩人躲在暗巷之,百無聊賴地守著幾袋火油。閆清時不時確認時間,蘇肆腦袋點點,看就要睡著。
“時間快到了。”閆清體貼地提醒。
蘇肆抹了把臉,目光有些散:“三個時辰啊,我腰都僵了……三子,之前放過火沒?你真沒問題?”
“沒放過。”閆清坦然,“但你我要演‘對赤勾懷恨在心,蓄意報復’的流民,熟練了豈不是惹人疑?”
“你的想法有時候真挺可怕的。”蘇肆拍拍臉,僅剩的睡意也沒了。“你說那兩人也是奇怪,這次潛入得天衣無縫,帶的東西夠全。事小心點不就結了,完了還要特地放把火,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閆清握緊火油袋子,罕見地發了會兒呆:“掌門也許有其他考慮。”
“想什麼呢?沒見你幹活走神過。”
“想你的事。”閆清臉嚴肅,“赤勾那邊想讓你接任少教主,你打算留下麼?”
蘇肆愣了愣,他沉默片刻,轉而嬉皮笑臉:“三子想不想我留下?我要留在這,你個人豈不是很辛苦?”
誰想,閆清壓根不吃這套:“我曉得你,你不像猶豫不決的模樣,昨天時掌門還專門找你談事。要是你有了想法,告訴我也……”
“沒想法。”蘇肆揚眉,“你不是說過嗎,我這種人走也不會打招呼。哦對,你還說過,說是我若開口,你就信我。”
閆清被自己的話完地噎了回去,他無奈地瞧了會兒蘇肆,只拎起火油,按照約定的時間放起火來。
火摺子觸上火油,烈焰猛地竄了八尺。沙阜乾旱少水,沒過半炷香,神祠已然濃煙滾滾、火光衝天。
次日,閱水閣的訊息便傳遍大江南北——
赤勾少教主惡滔天,影響頗大。吳懷身死,民眾怒火不息。赤勾眾人攜吳懷顱拜神除厄,被亡命之徒縱火襲擊。赤勾教徒未見折損,沙阜神祠因火勢失控,毀於旦。
據圍觀者傳言,有幼童途經神像焚燬之處,聽聞眾多解脫嘆息之音。災禍在前,談何解脫喟嘆?恐是坊間獵奇謠傳,諸君切勿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