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農巴洛卡大公悶悶地哼了一聲，一雙深棕色的虎目瞪得滾圓：“你說認罪是什麼意思？”
“還能有什麼意思……”
回答他的是雙葉，少女懶洋洋地往椅背上倚靠，慢條斯理地說道：“馬紹爾大公願意承擔的自然是‘因為自己的大意而被販奴者混進領地內部’、‘疏於對領地的管理’、‘愚蠢地被那些卑劣的惡徒當刀子使還猶然不知’這種影響極其惡劣的大罪咯，我說的對麼？”
雙葉有意地在‘影響極其惡劣’和‘大罪’這幾個字上加了重音，然後異常溫和地看著巴菲馬紹爾，莞爾道：“我說的對麼，大公閣下？”
“我自己也沒辦法說得再好了，女士。”
後者苦笑著點了點頭，像一個平民般尷尬地摸了摸鼻尖：“您當然瞭解我的罪狀，就像您剛才所說的，正是因為我的疏忽才導致了水銀城被那些罪該萬死之人滲透而入，不僅給我自己的子民帶來了噩夢，更是讓火爪領遭到了無妄之災，我謹代表馬紹爾家族對您所代表的火爪大公致以最誠摯的歉意與感激，如果不是你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會像個傻子一樣被矇蔽多久。”
【我當然瞭解你的罪狀？呵，原來如此……】
雙葉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她知道對方還有話沒說完。
“當然，這種漂亮話誰都會說，所以我也並沒有奢望會如此簡單地得到寬恕與諒解。”馬紹爾大公果然還有下文，他先是對克萊沃皇帝點了點頭，然後鄭重而嚴肅地對雙葉說道：“馬紹爾家族會在半年內賠償火爪領一百五十萬金幣，是馬紹爾家族而並非馬紹爾領，我以自己的姓氏擔保這些資產全都是馬紹爾家族在幾百年來累積的私人財富，不涉及到任何關乎於領民的稅收與供奉，與此同時，我願將疊巖城及其周邊二十裡的領土割讓給火爪領，並對屠戮無辜者後逃之夭夭的班內克勞釋出十萬金幣的懸賞，另外，馬紹爾領將無償為火爪領支援總數為一千五百人的工匠團，幫助貴方進行領地內的相關建設，這只是第一批，如果火爪大公願意的話，馬紹爾領會在後續三年裡支援火爪領建立起更高效率的貿易體系，並免除火爪領的一切貿易關稅。”
啪……
斯科皮侯賽因公爵一直在把玩的黑珀球掉到了桌上，這位出了名的奸商領主嘴巴長得大大的，目瞪口呆地模樣活像一條擱淺的鹹魚。
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馬紹爾大公剛剛所做的承諾意味著什麼了，首先，一百五十萬金幣就算對於歷史悠久、家底雄厚的紫羅蘭九大家族來說也是筆鉅款了，頻繁與馬紹爾家族有著貿易往來的斯科皮覺得這些錢至少相當於前者總家當的三分之一，如果放在那個活像頭傻熊的巴洛卡大公身上，很可能就是全部身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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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就是那將疊巖城極其周邊小部分區域割讓給火爪領的決策了，要知道那裡雖然對馬紹爾家族來說算是比較荒涼的不毛之地，但因為地域原因，擁有了那片土地所有權的火爪領至少能夠開闢出三條分別通往紫羅蘭領、鄧蒂斯領與水晶狼領的商道，其中的利潤自然不言而喻，而且據斯科皮所知，這片土地裡還包含著小半條開採的富銀礦脈，就算只是派幾百個礦工到那邊隨便折騰個一年半載，也得有上萬金幣的產出，哪怕不賣也對常年缺少優質兵器的火爪領大有裨益，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真正的重點是，‘割讓土地’這四個字本身所具有的涵義，割讓者可是領主而不是地主，對於在場諸位大公而言可以說是連談都不能談的超敏感話題，畢竟這種等同於直接拿刀從別人身上剜肉了，國土問題的嚴重性大家都知道，而紫羅蘭帝國內的這九大領地基本就可以等同於相應領主的國土，所以哪怕是在怎麼偏僻的荒郊野嶺也，在這個這種層面下的分量也不是可以簡單用金錢來衡量的。
但巴菲馬紹爾竟然直接就把一片屬於馬紹爾領的地盤給送出去了，甚至都沒有等到這件事徹底塵埃落定之後，這人是瘋了麼！？
侯賽因公爵表示無法理解。
與其相比，後面那些對誰誰誰釋出懸賞，扶持貿易領域相對落後的火爪領做經濟建設這種事已經不重要了，當然，這種不重要只是相對的，別的不說，但是馬紹爾免除火爪領三年關稅這一條就足以讓後者賺飛了。
不僅是侯賽因一個人，在座的其他大公也是一片譁然，就連克萊沃皇帝都難掩臉上的震驚之色，分外訝異地看著淡定自若地巴菲馬紹爾。
能夠繼續保持冷靜的只有一個人……
【果然是封口費啊，一筆火爪領難以拒絕的封口費，如果是勒文那種確實以火爪利益為主的傢伙坐在這裡，現在估計已經徹底被砸暈了吧，呵，真是漂亮的壁虎斷尾，先是一語雙關地向我這位絕對知情者承認了罪狀，這便等於告訴我火爪領未來絕對不會再有捕奴團出沒了，然後再把大堆的利益砸過來，最後將那位天知道是死了還是跑了的手下一賣……就是為了讓火爪領這個最大的麻煩閉嘴麼，真是好手筆，好氣魄。】
雙葉玩味地笑了笑，然後衝馬紹爾大公眨了眨眼：“既然您的歉意如此有‘分量’，就算我們火爪領再怎麼野蠻封閉也不好意思拒絕這份饋贈啊。”
馬紹爾面色一喜：“那麼……”
“那麼接下來我們就聊聊正事吧。”
雙葉卻是笑吟吟地打斷了他，並在環視了一圈周圍後攤手道：“很顯然，陛下剛才宣讀的那份調查團報告與我所提供的情報有些出入，儘管奈德隊長所留下的證據裡確實有部分內容被證實了，但卻並沒有起到什麼實質上的作用，哦，侯賽因大公請您不要著急發言，我知道您想說這證據裡的大部分內容都被我們火爪領……或者聰明美麗可愛善良知書達理溫柔乖巧像你親媽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天真活潑但性格惡劣稍微有那麼一點點的雙葉女士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篡改掉了，但就算這可能確實存在，這份報告裡也確實有很多值得在意的地方~我想大家不妨先討論討論這個，諸位意下如何呀？”
“雙葉小姐，您的意思是……”
馬紹爾的面色變得有些陰沉，不過這份陰沉卻是在場所有人而能夠理解的，畢竟他已經在沒有任何‘確鑿’證據指向自己的前提下還做出了此等示好，但雙葉卻依然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字面意思而已，並非故意冒犯。”少女甜甜地一笑，無辜地聳肩道：“您的好意我們心領身領手也領，反正哪兒都願意領，但這也不代表我們火爪領接受了您的好意之後就能變‘安全’了對吧？如論如何，好好分析一下現有情況將那些惡徒繩之以法才是當務之急，否則不僅僅是我們，同樣飽受捕奴團迫害……嗯，我是說如果這件事跟您沒有半點關係的話，同樣飽受捕奴團禍害的馬紹爾領民與大公您回家能睡得好覺麼？”
巴菲馬紹爾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坐回到椅子上，頷首道：“您說的沒錯，如果這件事不處理妥當的話確實會讓人夜不能寐，大家的看法呢？”
“咳，那個……”
蹲在椅子上的費爾南大公輕咳了一聲，然後用侏儒特有的尖細嗓音說道：“調查團不是已經得出結論了嗎？在水銀城找到了兩處捕奴窩點……但是和馬紹爾家族無關，那些卑劣者的交易物件則在與帝國南境接壤的幽暗密林。”
雙葉點了點頭：“說的真好，此處應有掌聲~”
鼓掌的人當然沒有，因為誰都知道這話說了跟沒說完全沒區別。
費爾南大公呆呆地在椅子上站了一會兒，然後就一臉驚恐地坐回去了，也不知道他驚恐個什麼勁兒……
“汞芯。”
各方面都一絲不苟地暗精靈西蒙大公淡淡地看了前者一眼，搖頭道：“調查團反饋給我們的僅僅只是調查結果，而並非結論，我們不能貿然做出決斷。”
“沒錯。”年紀最小的水晶狼領主愛米琳立刻點頭附議，柳眉輕皺地敲著桌子：“其中最讓我感到違和的一點就是，水銀城作為馬紹爾領的貿易、行政中心，竟然能讓一支捕奴團混跡在裡面數年之久，這種事無論怎麼想都太奇怪了吧？”
看似粗獷的巴洛卡大公則一邊掰著自己的指節一邊補充道：“不止如此，調查團在水銀城裡找出的兩個窩點、三處中轉站裡竟然沒有半點與馬紹爾家族有所關聯的證據，諸位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白髮蒼蒼的鄧蒂斯大公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太乾淨了麼……”
“我倒覺得很正常。”立場比較明確的侯賽因大公撇了撇嘴，聳肩道：“留下一堆線索的話反而會顯得奇怪吧？”
巴洛卡大公託著下巴沉聲道：“那些窩點是在水銀城被發現的，這本身就是一條誰都無法磨滅的線索。”
“我就直說了吧，巴菲叔叔。”
愛米琳身體微微前傾，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馬紹爾大公：“如果沒有內部人員幫忙的話，別說是作為馬紹爾領地核心的水銀城了，就連我們水晶狼郡中規模比較大的普通城市都不可能被捕奴團混出兩個窩點、三處中轉站！”
“哪怕隱蔽做的再怎麼好，哪怕捕奴團的人都有正經身份作掩護，那些奴隸也不可能在正常情況下被悄無聲息地送進送出。”西蒙大公也蹙起了眉頭，看了正坐在自己身邊不住點頭的馬紹爾大公一眼：“我之前去過你的水銀城，很清楚那裡的盤查力度，巴菲，你懂我的意思……”
“我當然懂你的意思，老夥計，也從來都沒有打算無視這起事件中的蹊蹺。”
後者長嘆了一口氣，有些頹然地捂著額頭做了個深呼吸，過了好一會兒才環視著眾人緩聲道：“我懂你們每個人的意思，無論是弗農、愛米琳、雙葉小姐，還是如果我這邊一旦發生變故就會斷掉至少兩條優質商業鏈的斯科皮，我很清楚你們的懷疑與顧慮，也從未打算風淡雲輕地將此事揭過，所以，我親愛的陛下……”
大部分時間都在沉默的克萊沃皇帝轉頭看向他：“嗯？”
“我想要給我的內務總管寫一封親筆信，以雙葉小姐那份證據裡的部分人名作為參考，讓他在短時間之內將整個水銀城的徹查一遍，並暫時剝奪城內軍政人員中所有與班內克勞及巴菲之劍騎士團前任副團長博克博格關係密切者的一切權利。”馬紹爾握緊了雙手，擲地有聲地說道：“直到真相水落石出。”
克萊沃微微頷首：“當然可以，你的禁足令已經結束了，巴菲。”
雙葉挑了挑眉，卻並沒有說什麼，畢竟長時間將一位大公及其所有護衛統統軟禁起來這種事本就不太說得過去，更何況調查團也沒有找到絲毫可以讓馬紹爾家族坐實罪名的證據，自然不可能繼續將他關下去。
馬紹爾大公對這個結果也絲毫不感到意外，只是繼續說道：“另外，我願意請在座的所有領主，當然也包括雙葉小姐派人或親自前往水銀城監督排查進度，只要發現半點蛛絲馬跡，馬紹爾家族必將全力配合對捕奴團的搜查與清剿，為了表達誠意，我願意交出巴菲之劍騎士團與冰幕法師團的指揮權，任憑諸位驅策。”
此話一出，就連之前一直咄咄逼人的愛米琳水晶狼與弗農巴洛卡兩位大公都下意識地點頭了。
這番處理在當下這個情況下確是可以說是無可挑剔，甚至連繼續刁難下去的餘地都沒有了，畢竟無論怎麼說，馬紹爾家族都沒有在之前的調查中被直接判定為有罪，至於雙葉，就連她再怎麼想一棒子把馬紹爾家族打死也不可能了。
所以少女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非常漂亮的決策，我沒有絲毫意見，只不過……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優先把精力放在那個有可能聚集著大量不法分子的幽暗密林上呢？”
第三百一十九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