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的時間比我想得要早得多，”掃了一眼安格斯手臂上的傷痕，艾薩克皺了皺眉，“我以為你知道怎麼不讓自己身陷險境。”
才不過三天時間，艾薩克就又一次見到了安格斯，坐在咖啡館裡的他手臂上纏了一卷厚厚的繃帶，但艾薩克隱隱覺得對方身上最大的變化不是那條傷口，而是他帶給人的感覺。幾天不見，安格斯似乎突然沉默寡言了起來，明明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但艾薩克此時就坐在他對面，卻怎麼都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艾薩克想問問這些天安格斯都做了什麼，但直覺又告訴他，安格斯不會給他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幾天帝都發生了什麼事？”就像艾薩克所猜測的那樣，安格斯迴避了他的試探，轉而看向了窗外。寬大的玻璃窗外，帝都的街道已經陷入了混亂，大多數店鋪都緊閉著大門，平民們湧上街頭，帶著簡陋的武器不知道在尋找著什麼。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仇恨和憤怒，這還是安格斯第一次見到這群人這樣團結一致，“那些人在做什麼？”
艾薩克喝了一口咖啡，他轉頭看著混亂的街道嘆了口氣，向安格斯解釋了一切發生的經過。
在事情的最開始，教會的審判官們在城裡四處追捕所謂的“黑魔法師”，但實際上，他們送上絞刑架的那些人，都不過只是倒黴的平民而已。當然，並不是每個人都相信教會對那些人的指控，在一次彌散上，一個女人忽然站了起來，高聲大喊自己被燒死的丈夫根本就不是什麼黑魔法師，而是一個普通的農夫。教會的審判官很快就抓住了她，他們將她說做是黑魔法師，當天下午就把她送上了火刑架。
在獵巫運動的開始，教會利落的手段確實能獲得很多民眾的支援，他們甚至用這樣的方法掀起了短暫的狂歡。然而這樣的熱潮有一個臨界點，很快，人們就意識到自己身邊的人正在一個個死去，而自己或許就是下一個。那個女人被燒死之後，人們發現她的兒女就這樣被餓死在家裡，還不到十歲的小姑娘在餓到極點時，甚至試圖用自己家木桌的碎屑充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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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慘劇點燃了人們心中的怒火，他們開始質疑教會的所作所為，開始懷疑那些被燒死的人究竟是不是黑魔法師。最終，這群人聚集在了一起，點火燒掉了戈德亞大教堂，又走上街頭，尋找穿著教會制服的神官。教會之中的許多神官實際上都是黑魔法師，而一個審判官在被平民包圍的時候，居然使用黑魔法殺死了那群人。這樣的訊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帝都，教會的名譽幾乎在一天之內就徹底崩塌，憤怒最終壓倒了恐懼，平民們走上街頭，發誓要殺死那群披著神官的皮，實際上卻在褻瀆神明的黑魔法師。
“然後，就是你現在看到的樣子了，”艾薩克指了指窗外的景象，就連他也換下了自己身上所有和神官身份相關的東西，“教會現在完全處在停擺狀態，混亂仍然在持續，那群人會殺掉任何被他們認定為黑魔法師的人。”
安格斯看了一眼街道上瘋狂的人群，覺得所謂的獵巫運動根本就沒有結束，只是殺人的人換了一批而已。在這樣的混亂之中，想要不被人殺死最好的辦法就是做那個殺人的人，任何人都可以將矛頭指向一個無辜者，說對方就是黑魔法師。秩序崩塌之後，大多數人根本就沒有保持良知的理由，他們的心裡只想著殺戮。
“國王什麼都沒做嗎？”安格斯沒有在街道上看到任何一個士兵，“帝都還發生了什麼事？”
“如你所見，皇室什麼事都沒有做，而是放任帝都就這麼混亂下去，我不知道國王在打什麼主意，但這樣下去，帝國的情況恐怕還會惡化，”說到這裡，艾薩克的臉色沉了下去，他不是個皇室忠實的崇拜者，但到目前為止，皇室的所作所為還是讓他感到了深深的失望，“在最危急的時候，國王居然選擇了袖手旁觀，現在帝的情況比幾天前教會發動獵巫運動的時候還要糟糕幾倍。”
“國王恐怕……不是在袖手旁觀，”安格斯沉思了一陣子，這才否定了艾薩克的咒罵。“他不是那樣的人。”
“你的信任給錯了人，他根本就……”
“皇室出事了，”安格斯出聲打斷了艾薩克的話，“我必須得去看看。”
愣了一會兒，艾薩克才明白安格斯的意思，如果皇室本身就在動亂之中，那麼國王就不可能有空餘的精力來處置帝都的混亂。比起離開帝都的時候，安格斯的似乎在做決定的時候有了前所未有的果斷，然而艾薩克卻不覺得這是一件什麼好事。他想要阻攔安格斯，單又想不出什麼能說得出口的理由，最終他只能看著安格斯拿起外套朝著門口走去。但還沒走出去多遠，安格斯就腳步一頓，他回過頭看了艾薩克一會兒，才終於開口：“主教大人怎麼樣了？”
“他沒什麼事，”這樣的敬語從安格斯的口中說出讓艾薩克覺得有些奇怪，但這個時候的他沒有多少餘力來關心這種無關緊要的細節，“教堂雖然被毀了，但供大家居住的地方沒有受到波及，只要這段時間不穿著主教的衣服上街，他大概不會受到什麼傷害。”
安格斯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推開了咖啡館的門。
因為暴亂的緣故，帝都的街道瀰漫著一種蕭條混亂的氣氛，在離開咖啡館之後的一段路程裡，安格斯只見到了幾個帶著武器，仔細打量著他的平民。事情發展到現在，這些走上街頭的人們已經變成了一群罪犯，他們可以毫無理由地毆打甚至殺害自己見到的任何人，搶走對方身上的財物，因此穿著考究的安格斯顯然更容易成為那些人的目標。但就算是想要借這個機會洩憤甚至搶劫的人們也知道怎麼判斷一個人的實力，獨自一人走在街道上的安格斯在腰間掛了一把佩劍，然而光是他現在看人的眼神，就已經足以嚇退不少不法之徒了。
越是朝著城市中心走，周圍的一切就越發混亂，安格斯親眼看到一個女人被一群男人拉扯著扔到街道中央，他們一邊獰笑著唾罵那個女人是無恥的女巫，一邊撕開了她的衣服。女人尖叫著試圖從那群人中間逃離，然而有人扯住了她的頭髮，把她按在地上。她驚恐地看著那群圍住她的暴徒，顫抖著的嘴唇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然而下一秒，就有血忽然噴灑了出來，讓她的視野充斥著一片猩紅。
為首的男人捂著喉嚨上的傷口緩慢地倒了下去，剛剛殺了人的安格斯神色平靜，他擦去了手術刀上的血跡，掃了一眼還圍在女人身邊的那群人。貨真價實的死亡似乎還遠不及安格斯的眼神所帶來的威壓，被他注視著的人幾乎來不及思考更多的事情，就如同被驚動的鳥群一樣全都散開了。那個倒在地上的女人愣愣地拭去了自己臉上的鮮血，然後用殘破的衣物遮住了自己的身體，和那群人一樣慌忙地逃開了。
“這是一場盛宴，”收割了那個男人的靈魂，死神手握著鐮刀，平靜地注視著安格斯，“現在你也參與其中了。”
這個世界已經足夠糟糕了，每個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傷害著別人，鮮血和死亡瀰漫在每一個角落。從答應殺死丹蒙的那一刻起，安格斯就已經接受了自己也不過是個自私自利的人這樣的現實，而既然他已經不是什麼善良的人了，那麼親手將恐懼和終結帶給那些殘忍卑劣的人，對他來說也不過只是一件尋常的事情而已。
他覺得自己正在沉沒，而就在不久之前的萊拉城裡，他終於扔掉了自己手中的最後一塊浮木。
在靠近皇宮之後，安格斯注意到四周的平民漸漸少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四處巡邏著的士兵。就像他所想的那樣，整個帝都的士兵幾乎都聚集在了皇宮附近，如果皇室沒有什麼大事發生，侍衛隊沒有道理擺出這樣嚴陣以待的架勢。雖然向著守門的侍衛出示了自己的徽章，但安格斯並沒有得到進入皇宮的許可，似乎在那群侍衛眼裡，任何人都有可能給皇室帶來更大的危機。
“這是陛下授予我的徽章，我有資格進出皇宮，”侍衛們這樣的神情讓安格斯更加確信皇室陷入了什麼糟糕的危機，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必須得立馬就去見辛西婭，也去見國王一面，“你也看到了，我不過是個普通的醫生而已。”
“抱歉，先生，任何人在這個時候都不能進皇宮，”擋在皇宮大門前的侍衛甚至沒有花時間多看一眼安格斯的徽章，“我只是在盡自己的職責……”
“讓他進來吧，”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侍衛的身後響起，“他站在我們這邊。”
那個守門的侍衛和安格斯都看向了說話的人，但比起侍衛，安格斯的眼中要有更多驚訝。在這個時候給了他進入皇宮許可的人不是別人，而是那個大多數時候都站在皇室的對立面，心裡打著自己算盤的菲茨羅恩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