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我在這近乎於流浪的路上，去往一個從沒有去過的新城市的時候，認識的一定會是一群從沒有見過的新人。所以他們無論是好是壞、是淳樸是市儈、是善良亦或是騙子，對我來說因為不太熟悉，所以並沒有太多的相干。
所以我怎麼也想不到，我竟然會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面遇見故人——王瑞。我曾經喜歡她很深，可是她喜歡死去的黎花開喜歡得更深。我無法對現在的王瑞視而不見，即使她已經絕望到病入膏肓。
這個狀態的王瑞對我的打擊，比被我喜歡的女人偷光我錢財的打擊要大，比因為一個富人而把我趕出來的市儈的小內對我打擊要大；那天王瑞酒醒之後已經是下午四點，清醒的她當然知曉黎花開已去世，她便無法像醉酒那樣欺騙自己說；黎花開還活著。
我問王瑞：“你大半天都沒怎麼吃飯了，現在餓不餓？”
王瑞躺在床上，對我擺擺手說：“肚子裡面都是酒，一點兒也不餓！”說罷她看了看煥然一新的房間，又對我說道：“房間環境的好壞對我來說沒什麼分別，所以任遠你沒有為我打掃的必要，過幾天它還是會成為你打掃之前的老樣子！”
我對王瑞說：“那我就接著打掃，直到你習慣乾淨的房間為止！”
王瑞懶散又決絕地說：“沒這個可能，我不會再習慣任何東西了。”說罷她頓了頓，又有些感傷地看著天花板說道：“以前我習慣了有黎花開在我身邊，而現在我不會習慣任何東西的，我絕不會！”
我問王瑞：“那麼你是說你可以把菸酒都給戒掉了？”
王瑞眯縫著眼睛反問我：“你這是要我把生命給放棄掉嗎？”
我愣了愣，語氣溫柔地安慰王瑞說：“沒這麼絕望的，其實如果你看得開一些，你會發現生命中除了菸酒還有其他很多很美好的東西，就像食物，不信你跟我出來吃些好吃的東西試試吧？”
王瑞從床上坐起來，對我說：“那就去咯！”
我很驚喜，王瑞這麼配合是我意料之外的。我突然就有了信心，我想過不久我便能開啟王瑞的心扉，照亮她那因為黎花開的死去而開始絕望的世界。我很少去嘗試改變一個人，所以我不知道這是否艱難。不過我的信念也很少這麼堅定過，我想，我總能做到的。
路上我問王瑞：“你喜歡吃什麼口味的菜？”
王瑞說：“我沒什麼喜歡的口味。”
我便問王瑞：“那你還記不記得你以前喜歡吃什麼口味的菜？”
王瑞反問我：“如果我說我在吃以前愛吃的菜的時候總會想起黎花開，你還會帶我去吃嗎？恐怕我吃著吃著就會喝起酒來，一喝酒便會喝醉，你得提前做好把我給背回去的準備。”
我愕然，對王瑞說：“那我還是帶你去吃一些我喜歡吃的東西吧！”說罷我又愕然，因為我也想不出來有什麼愛吃的東西，於是我也悲哀地發現——我同樣不是一個享受生活的人，我雖然沒有王瑞這麼絕望吧，但我也有些厭世一樣，至少我的生活總是混沌的，世界對我來說只是一條沒有終點的旅程。
想了很久，我帶王瑞去吃了麻辣香鍋；我帶她去吃麻辣香鍋並不是因為我愛吃，而是麻辣的食物總能讓人感覺到過癮和刺激，這樣比較能讓一個對生活失望的人暫時忘掉失意的生活。可是王瑞只吃了沒幾口，她總是一杯一杯地在喝酒，然後王瑞就一直喝到了醉，我把她給背了回去。
醉前，王瑞對我說：“於文鑫特別喜歡吃麻辣香鍋。”
我驚喜道：“你還記得於文鑫喜歡吃什麼呀！”
王瑞搖搖頭，說：“上次她帶我來吃過。”
我嘆了口氣，說：“你們以前可是苦大仇深的，也不知道因為什麼。”
王瑞說：“我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不過一切都過去了。”
在這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我從沒有停止過帶王瑞去享受人生中其他的美好。即使那些只是對我來說美好而已，王瑞每一次都顯得很不耐煩，但她從不會拒絕我，我不禁惶恐地想——她是不是連拒絕一個人也不會了呢？
之後每天早晨，我和王瑞忙早點店的生意都會忙到十一點左右；或者說都是我和店裡的幾個夥計忙著這一切，王瑞只是坐在店前的牆邊點菸抽，一支連著一支，我怎麼也阻止不了。
有一天有一個客人說吃到了一個臭掉的肉包子，然後把王瑞叫了過去，讓王瑞給他一個說法。我見狀連忙奪過肉包子，一把塞進嘴裡吃掉，然後說：“這包子也沒臭啊，你搞錯了吧——那個誰，再給這個客人拿一個肉包子。”
王瑞對我“嘖嘖”道：“有你的，這一招我學會了。”
然後是在接下來好幾個月的時間裡，我帶王瑞去爬過山、看過大海，也嘗試了高空彈跳等種種我所能想到的發洩情緒的方式，可這些對王瑞來說都沒什麼改變，她仍然是一副對世界失望的頹廢，也從來沒停止過菸酒。
我也開始有些絕望了，我能做的好像也只有這些；我想進入王瑞的心裡開啟她的心扉，可是她對這個世界太過排斥，我根本無法進去看個究竟。
有一次，王瑞的眼睛裡似乎又發出了光來，那並是不是她在喝醉酒的時候，她很清醒。那時候是中午，我去王瑞的房間裡想叫她出來吃飯，一進入她的房間我就感到很驚訝——她把房間一個人打掃了一邊，幾天存的菸頭與啤酒瓶都被她掃在了一個大包裡面，就差扔出去。我看著這一切都突然很驚喜，我還以為王瑞對生活的態度可以開始有好轉，於是我問她：“辛傲，你終於開始愛乾淨了嗎？”
王瑞卻還是那一副厭世的樣子，說：“不是，我只是想讓你喜歡我的房間。”這時候她的眼睛在發光，她發光的眼睛在很認真地看著我，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恍惚地“哦”了一聲，對王瑞說：“我們出去吃飯吧！”
王瑞說：“等一下再去吃。”
我問她：“你還有什麼事情要做嗎？”我剛問罷，甚至我的氣還沒有收回來，王瑞就隨著我剛落下的話音抱住了我，我動也不動地就讓她那麼抱著；我以為她需要我的胸膛發洩她的情感，我想她抱一會兒就會哭出來——可是她沒有，她不僅沒有哭好像還在笑，我沒看見她笑，我只是感覺到她有些開心——我也不太敢相信她開心了，她在上午還是那麼一副厭世的不懂得生活的模樣，難道她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把那些悲痛的過往都給想通了嗎？
王瑞抱了我很久，她輕輕挽起耳邊的頭髮，仰起頭，用她那衰老的臉很認真地看著我；她好像真的有在笑，眼睛也在發光，我以為這是我這麼多天試圖改變王瑞的效果，所以我突然很驚喜。在我欣喜若狂之前，王瑞把她的臉一點一點地靠近我，那種姿勢，應該算是接吻之前的節奏。
我一慌，推開王瑞，說：“王瑞你看清楚了，我是任遠，不是黎花開。”
王瑞用發光的眼睛看著我說：“我知道你是任遠，我知道黎花開死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除了黎花開我還會喜歡上其他人。你以前不是喜歡過我嗎？任遠？”她就那麼安靜地用發光的眼睛看著我，時間好像停止了一樣，我甚至聽不見自己呼吸的聲音。
於是我和王瑞之間就這麼結束了，我從她的房間離開，拿走了自己的揹包離開了這裡；或者說，我是逃開了這裡。
我承認，我膽怯，我懦弱，我對不起王瑞也對不起黎花開。我只是希望可以改變王瑞，可是我也似乎可以改變王瑞——我不想我和她之間再發生些其他的事情，並且我也沒有這樣想過，我終究還是沒有勇氣面對王瑞，離開了。
我知道自己膽怯又懦弱，可我在這件事情上就是改變不了。我想我如果留下來可以給王瑞更多關愛的話，她會慢慢變好的——我卻不敢去面對她那張蒼老的臉，如果我和王瑞在一起了，我不知道將來等我死去的時候，在另一個世界裡怎麼面對黎花開。我也知道我的離開會對王瑞產生更多的打擊，她還會重複那種頹廢甚至更頹廢起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這是我唯一能對王瑞說的了。
也是這一刻我才知道，我對王瑞，對黎花開，根本沒有那麼多的情感。這一切只是我的遺憾和悔恨而已，他們對我來說算不上特別重要，只是在我孤單寂寞的時候，會跑進我腦子裡轉一圈的那種人罷了。
我之後再沒見過王瑞，我也沒有再回來見她的勇氣了。所以我不知道她今後的生活是什麼樣，我也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她喜歡我的這件事，這太突然了；那麼她有沒有習慣上乾淨的房間呢？她會不會在某個時候突然想起我，然後把會把髒亂的房間打掃一遍呢？真希望她不會因為我，而對這個世界的敵視更大了！
我急不可耐地想逃到另一個城市去，腦子在一陣自責的恍惚間，我已經到火車站了。我的綠色大揹包好像沒有了重量，準備買火車票的時候我才想到，我身上已經沒剩下多少錢了，甚至我不知道它夠不夠買一張火車票。我把我的錢全部從口袋裡掏出來，數了數只有五十多塊。
這時，我發現我口袋裡的香菸也剩下沒幾支了，我從中掏出一支，點燃正抽著，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身一看是我剛來這座城市的那夜，在晚上敲我房門的護士裝妓女。雖然她這次穿得非但不性感，還用長衣長褲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而我依然能把她認出來，所以我被嚇了一跳，問她：“怎麼了？你不會是白天也要做生意吧？”
妓女淡淡地掃了我一眼，她似乎因為我的這句話很厭煩，不過她還是開口問我：“你還有煙嗎？有的話給我一支！”
我便又掏出一支煙遞給她，邊遞邊問她：“你一次三百塊呀，不會連包煙也買不起吧？”
妓女語氣細小卻怒怒地跟我說道：“白天我不想提這件事，現在我只是一個女生。”她說罷側過了身，點燃了煙放鬆地抽了一口；我發現女人抽菸看起來特有味道，妖嬈又風韻。我又仔細地觀察了她一下，如她所說，現在的她穿著長衣長褲一點兒也不像妓女，年齡估計也只有二十歲左右。現在的她與那夜穿著護士裝的她想比，無論從裝扮還是氣質上來說都簡直不是同一個人。
煙正抽著，她突然對我說道：“沒有哪個女生願意從事這個職業，你也知道，我們多少是有苦衷的。”
我說：“我對你們沒反感。”
聽罷妓女顯得很訝異，她拿著煙的那條手臂頂著腰部，手和煙懸在半空；她語氣極為訝異地問我：“你說你對我們沒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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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說道：“的確沒反感，這有什麼好驚訝的嗎？我那晚沒和你做那事的原因是因為在我看來，性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如果這也要用金錢交易的話就會把它給玷汙了！”
妓女竟然笑了笑，她邊搖頭邊對我說：“我發現你真是一個怪人！”說著她又問我：“那晚你有沒有聽我的話把熱水放在水池裡，熱水最後涼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