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莎柔拉著我說：老校長別擔心，我們跟你一起去。這也不能怪他們不等你，畢竟那倆學生跑得快啊！那男生是不是長得很高，有一米八多那個？跑的賊快啊，估計騎腳踏車都追不上。
老頭已耗盡體力，純粹靠毅力艱難地一路小跑，一邊說：就是那個就是那個！
我看這老頭的狀態跟快不行似的，臉色煞白，渾身冒煙，氣喘得好像肺癌晚期。我便勸道：老爺爺要不你歇會吧，我看你累得夠嗆的。
老頭很堅決：不行！他們追到那倆學生說不定就當面批鬥了，我不能錯過，我要是錯過了到死都難以釋懷。我這輩子還沒批鬥過強J犯啊！
我說：你真夠執著的。
當時我想，這該是一股怎樣的信念啊！一個頭髮花白滿口假牙的瘦弱老叟，拼了命地在大街上瘋狂奔跑，英勇前行。我心生欽佩，如果每個人都有這麼一份執著信念，並且世界給他們一次執著的機會；再假如他們為世界的和平與發展而執著，那麼這個世界該有多美好，國家的發展該有多迅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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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們的執著竟然是為了批鬥一個不夠年齡的強J犯，我不由得更加欽佩。我不是欽佩這個執著的老頭，而是一邊仰視這個神奇的社會，一邊想，究竟是怎樣的壞境，才能造就出這麼一群執著的人。
老頭很著急：他們沒影了。
朱莎柔說：你不要擔心，他們會停下來的，他們不可能一邊奔跑一邊批鬥，他們會抓住他，然後一一點名，在確定全校無人缺席的情況下才會展開批鬥的，。你跑慢一點，我們可以趕上。
我聽他們聊，熱血澎湃，同樣想親眼見證這歷史性的一幕。
我想不通，在這等嚴格紀律的學校中，怎麼會成長出一個強J犯。
校長實在著急，讓我們架著他跑，拐了幾條街才逐漸追上那群人。我們看見那群人停止奔跑，心中大喜，想定是追到了那兩個學生。我們匆匆追上，在人群的最外圍拉出來一個學生，老頭問：你們怎麼不跑了啊！追到了那兩個學生？
學生甲說：校長好！追上了那個男生，男生他爸好像是混社會的，帶來了一百多號人，準備和我們幹架！
老頭大急：幹！他娘的我們的強J犯怎麼能落入別人手中，他娘的這男生要是今天被搶走了，我們得被全國的學校看笑話！為了學校的尊嚴，和他們幹！
學生甲點頭道：校長說得對，副校長堅決不放人，正準備和那群人幹架！
老頭說：好好，副校長做得好，等我退休了就讓副校長當校長。
學生甲說：可是高二的教導主任說不想打架，正在和他們交涉！
老頭說：還反了他了！我們一個學校的尊嚴怎麼能讓區區一個高二的主任給丟了？回來我就撤了他！你跟前面的人說，正校長發話了，和他們幹！勢必要把強J犯給我搶過來。
學生甲很聽話，扯著嗓子喊：正校長發話了，和他們幹！勢必要把強J犯給校長搶過來！
前面的老師甲轉身說：先不能幹，高二主任正在和他們交涉，好像對方願意主動放人！
老頭聽了很欣慰：好啊好啊！不用打架就能把強J犯搶回來。高二的教導主任是吧？等我退休了，就讓他當副校長！
前面的教師乙轉身說：高二主人好像談崩了，對方說把人帶走可以，但不能批鬥。高二主任不同意，現在正準備打架。不過你放心校長，大家的勢頭都很猛，我們人又多，打起來肯定不吃虧。
老頭面色凝重，仔細思考一番道：讓我去交涉試試！
教師甲說：你別去了，這肯定擠不進去。我剛才喊過了，說校長來了快讓路，大家權當沒聽見。第一次不行第二次肯定就不行了，你找人抬著你，看看情況就好，早晚都會打起來。
老頭說：我剛來啊！
教師甲說：我知道，剛才不是我想進去嘛！早知道我就跑快一點了，現在怎麼記都擠不進去。他邊說邊指揮兩個學生道：你們兩個，去把校長抬起來，讓校長看情況！
那兩個學生說：滾蛋滾蛋，我們正在看。
老頭大急：你這個老師和這兩個學生，回去等著被開除吧！
剛才那個學生甲說：校長我馱著你吧！
老頭欣慰道：好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啊？等到期末考試我給你試卷的答案好不好？
學生甲深深鞠了一躬：謝謝校長。
現場太過混亂，但這只是大亂之前的小亂。我看見有人群外圍的兩個學生爬到了他們前面那兩人的背上，前面兩人回頭啐了口唾沫，這四個人就打了起來。緊接著，以他們四人為中心，打架範圍逐漸擴大，準備馱校長的學生甲聽見號召也參與其中。我只看見，我面前狼煙四起，人群暴動，極為壯觀。且沒有波及到我。
老頭嘶吼：住手！住手！
只見人群廝殺地更為慘烈。
然後我聽見我看不見的人喊道：打起來了！
校長搖頭嘆息道：我看見了。
那人緊接著道：我們和前面那波人打起來了！
至少在我的視野所及之處，人群突然安靜了那麼一下，所有人同時停止了所有動作，陽光下的沙塵把每個人的表情都對映得極為安詳。暴動的人群出乎意料地團結了起來，在短暫的靜止後上前衝去，我看見漫天動盪的沙塵朦朧了我的視野。於是大亂終於開始，陽光被阻擋在幾米高的沙塵頂部。場景驚心動魄，暗無天日。
老頭很激動，脫了鞋，蠢蠢欲動道：我要上了，你倆上不上？
朱莎柔很滿足，說：我倆不去，你也別去了，咱們看戲，多好！
老頭搖頭：不行！我是為了我們學校的尊嚴，怎麼能看戲？
朱莎柔閉上眼睛：老校長你就別去了，最前面死了人，我能感覺到血腥味兒。說不定你們學校的人會死光，你就活著，留個種。
老頭冷靜了一下道：會出人命啊！那算了，也不差我一個老頭。
開始前幾分鐘，我們只看見學校的人在眼前擠來擠去，這說明學校佔了上風，因為人還沒上完。十幾分鍾後，我在漫天黃沙中看見一個拿刀的人衝到了學生後排，隱約間，他左右兩刀彷彿砍倒了兩個學生，其間夾雜著兩刀紅光。緊接著成為三道，我想最後一道應該是拿刀那人的血。但學校還是佔了上風，因為只有一個人砍到了後排，雖以一換二，但學校人數應該是那波人的三倍還要多。
我不支援其中任何一方，但也完全沉浸其中。我想許多人一輩子也難以有幸遇見這樣一場殺戮。我還是有些怕，擔心他們殺紅了眼朝我殺過來，我與殺戮邊緣相距五六米，雖來得及跑，還是退後了幾步。
老頭看得目瞪口呆，晃過神穿上了鞋，替學校一方加油助威。
我對朱莎柔說：我好像聞到了血的腥味兒！
朱莎柔說：那是血腥味！照這樣下去，學習這邊穩贏，死的人不會太多，還是不夠壯烈。
我說：你可以去背後捅黑刀。
朱莎柔說：我不捅，要是再來一波人去捅就好了。
我聽見身後有奔騰的腳步聲，轉身又看見一波人。我拉著朱莎柔躲在路邊，退後十來米，看見方才被追趕的女生也帶著幾百人自我面前奔騰而去。
我想，朱莎柔果然先知。
朱莎柔問：老校長呢？
我看了看，身邊沒有，新來的那波人已經殺到了學校後排。血腥味兒異常濃厚，血影染紅了沙塵。我有些噁心，但不至於嘔吐。我噁心不是因為血腥味兒，也與絢爛的血影無關。我開始恐懼，那場面很慘，可以由此想象到打仗的場面。並且我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情景，那種衝擊太過震撼，我現在雖然形容地不夠貼切，但它會一輩子出現在我的噩夢裡。
我閉上眼睛蹲坐在地，朱莎柔拉我，我雙腿顫抖得很厲害，站不起來。
朱莎柔說：老校長在我們對面兒站著呢！
我說：你別看了，太殘忍了。
朱莎柔說：不行，你看多炙熱！
我問：你自由了？
朱莎柔說：死掉的人自由了。
我記得警察趕來的時候，那裡屍橫遍野。救護車趕來的時候，拉走了幾個昏迷的警察。我不確定這場大亂死了多少人，但躺在那裡的人都死了。我也先知了一次，那個強J犯也死於這場大亂。他的時間不多了。這句話在我腦海裡懸掛很久，且不知道誰把它們表了起來。那個老頭也死了，聽說他是心臟病犯了。我想，死得好，死了就退休了，副校長當不上校長，高二主任也當不上副校長。但肯定會後繼有人，重複老頭未完成的預言。
從被強J女生帶去那波人起，我自始至終沒有睜開眼。並且那時那刻，我多麼地想讓我的鼻子也失靈。朱莎柔後來告訴我，她特意去死人堆裡找到了那個強J犯的屍體，雖然完整，但已血肉模糊，死不瞑目。
說真的啊！我敢肯定這段記憶是真實的，但我覺得這些比我的夢都荒誕可笑。你能想象嗎？你目睹了一群歡天喜地且聲勢浩大的送死的人的經過，我活到現在還想再活幾百年。我真的想不通，這世界上竟還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的事存在。在我看來，比我生命更重要的只有使命和信仰，我不敢想象批鬥一個強J犯竟等同甚至大於他們的生命。那個時代社會真的黑暗，不是黑社會的黑，是純粹的黑，黑到看不前面前的任何事物。我很悲傷，我沒有衝破了那時代的黑暗，但這並不意味著我沒有一雙看破黑暗的眼睛。我看見氣喘吁吁跟隨著大隊人馬的老頭，我看見他令人感動的堅持和他自己也無法突破的固執，但我沒看見他死於心臟病的屍體，我猜他是被嚇死的，如果我有勇氣看完那場殘忍的殺戮，我一定會恐懼到大小便失禁。你沒親身經歷過那場景，你不能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恐懼。我看見奔跑在最前面的強J犯和被強J的女生，看見他們為了尊嚴而奔跑，我腦子裡還可以浮現出‘他時間不多了’那幾個金光大字。我沒看見他們的內心，他們死亡的屍體，所以也不知道那女生為什麼捅學校的刀子卻不捅那個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