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賈凡康的一番話瞬間向油星子掉入了火堆裡，直接點燃了整個車間。
一時間中午本來就商量好的小夥子們的情緒，被帶動的不能自拔，恨不得狠狠的過去對著‘仇人’捶上兩拳。另一邊就是車間的師傅們了。
怎麼突然就鬧到這種地步了？非要到林副廠長跟前去判定一下？
“賈凡康說的對，反正我是受不了這種鳥氣了，今天就去找林副廠長，讓林副廠長為我們做主。把我們廠的師傅換回來教我們。”
“是啊，我們不受這鳥氣。再這樣下去，手藝沒學成，我們家那點錢票快要被我花完了，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我們一家人要被我拖累死了。”
“我也受不了了，今天不管怎麼樣，非得教訓教訓他們不可。”
。
。賈凡康身邊的幾個小夥子帶動著大家的情緒在那‘康慨激昂’。一時間聲勢浩大，讓心虛之人聽得不敢直視，目光躲避。
以董繼強為首的‘要錢票的師傅們’已經有些害怕了。畢竟這不是什麼小事兒。尤其是大多數人都是欺軟怕硬的性格。
當越來越多的小夥子跟著中午就商量的人站出來。這車間已經是涇渭分明了。甚至大家誰的師傅收不收、要不要你的東西，這都是相互知道的。
什麼事兒也瞞不住的。這時候別人站出來了，你不站出來，從某種情況來說，難道是要自絕於這個‘集體’嗎？
所以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是想不想、能不能的問題了。裹挾二字用在這一點也不過分。
所以當這些小夥子越來越多的聚集在賈凡康身邊之後，與之對應的是那些‘收錢、收物’的師傅們不自覺的就站到了一邊。
剩下站在中間的實屬不多，都是不收錢、自身持正的師傅們。終歸是少數。其中最前面的身影中就有劉工和小劉工兩人。
這兩個人在這些中立身影之中也有不小的影響。
兩邊的人還沒說話，中立派已經有人忍不住了。
比較直接的就是呵斥道：“賈凡康，你這是幹什麼？你這麼做，是一點也不顧及師生情了？你師傅教了你這麼長時間，就是沒有功勞也得有苦勞吧。
你看看現在辦的什麼事兒，一旦讓廠裡人知道了，或者說讓林副廠長知道了。你師傅還能在廠裡呆得下去嗎？
你非得看著你師傅被廠裡開除，餓死街頭才好嗎？”
賈凡康是敢到諮詢信箱裡投舉報信的狠人。也是敢在食堂裡鼓動慫恿大家的人。這樣的人心智堅韌，絕對不是三兩句恫嚇、勸告就能完事了的。
此刻撕破了臉，也是毫不顧忌道：“李師傅，看你這話說得。倒顯得我一點情分沒有了。好像個狼心狗肺之輩。
我和董師傅的那點師生情，早就在我餓肚子的時候消耗殆盡了。在我給不夠錢，就一直幹雜活學不到手藝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現在我只是想要一個公道。一個像別的車間那樣，公平學習的機會。
這個問題很難嗎？不難吧。很容易解決啊。我也想藉著這個機會問問董師傅。那不正當得來的錢，花著舒心嗎？會不會有不安的感覺。有時候會不會心虛啊。
還有，我想問問李師傅，咱們車間這麼嚴重的情況，您知道嗎？你倒是沒收錢。可這些收錢的事兒您都看在眼裡了嗎？
是不是也覺得不好，不對。只不過看在是一個廠裡出來的人，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吧。”
這話實在很讓人難堪。李師傅也確實有些無言以對，事實就是這樣啊。人們總是對自己的熟識的人犯下的錯誤，有極大地包容。對於自己不熟不認識的人，十分嚴苛。
基於此，李師傅什麼都沒再說，就退了回去。
看著一個出來求情的無果。很多人都打了退堂鼓。
董繼強為首的這夥人眼裡閃爍著乞求，看向了‘原廠最頂尖的一位6級工’，老師傅了。寄希望他能出來說兩句話。
可能是為了不讓大家失望，也好像是因為‘原廠’這些師傅，他本就是帶頭的。
此時也是站了出來道：“小賈，我可以這麼叫你吧。”
賈凡康面對著這個車間裡的老師傅，還是沒有壓迫過學生的老師傅。抱有幾分敬意。
賈凡康回道：“靳師傅，您在車間裡是首屈一指的好師傅，您想怎麼叫，就怎麼叫。”
靳師傅點點頭道：“小賈，這件事兒，就沒有什麼可商量的餘地了嗎？”
賈凡康說道：“靳師傅，到了這一步，難道我們還有什麼退路嗎？鬧到了現在這個局面。就是我我們這些人不再鬧了，和以前一樣。
那些師傅還能接受我們嗎？以後還會認真教我們東西嗎？”賈凡康指著董繼強那些人道。
靳師傅看了看那邊，剛想說什麼。就被賈凡康打斷了。
賈凡康道：“靳師傅，這種情況下，您覺得我們還能回到以前那樣嗎？回不去了，撕破了臉皮的我們早就不再相信對方了。甚至恨對方不死吧。”
靳師傅嘆了口氣，確實是這樣啊，誰能心裡沒裂縫呢。再加上雙方有不可調和的矛盾。
靳師傅看著這些攥著拳咬著牙的小夥子們，看著那邊有些色厲內荏的董繼強一行人。
說道：“小賈，那你們想怎麼辦呢？”
賈凡康等人不約而同的回道：“我們沒想怎麼樣，就是想要一個公道。找個好師傅，不這麼欺負我們的師傅，只要能學手藝，能過的下去就夠了。”
靳師傅道：“聽你們話裡的意思，難道你們非要找林副廠長解決這個事兒嗎？你們要知道，真要鬧到那一步，他麼這些人可能會受罰，但是你們的名聲也好不到哪裡去了。
以後但凡是有師傅想要收你們都得掂量掂量了。這傳出去實在是不好聽的。”
這話確實如此，賈凡康先道：“靳師傅，你說的這些我都考慮過了。即使如此我也認了。這麼大的一個廠，這麼多車間。我就不信沒有一個敢於收下我的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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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那樣，我去掃廁所，我也認了。”
這話說得就夠決絕了。還沒等靳師傅再勸。
遠遠的傳來聲音道：“誰要去掃廁所啊？能不能給我說說怎麼回事兒？”兩個身影由遠及近的走進來。
靳師傅等人看去，是車間主任和林副廠長。
董繼強等人，一看清楚來人之後，心裡的僥倖徹底消散，一時間有些心如死灰。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靳師傅看著車間主任道：“主任，這點小事兒，哪裡需要請林副廠長來呢。”
主任笑道：“靳師傅，這車間裡的小夥子們鬧得這麼大，我不能視而不見是不是。正好走到半路上，看到來視察的林副廠長，就一塊進來了。具體什麼事兒，我到現在也不清楚呢。”
林副廠長那邊已經發話了：“小夥子，你們聚在這裡是想要幹什麼？”
賈凡康道：“廠長，我叫賈凡康，是這樣的。
。”
一番話講下來，這訴苦式的發言就是十多分鍾。又兼之其他的小夥子時不時的插言說自己的‘悲慘經歷’。所以耗時就更多些了。
總算是講完了。以董繼強為首的人此時是一點僥倖都沒有了，一個個的反倒不害怕了，等待著‘審判’。
林副廠長聽完先是一笑。
隨後對著車間主任和顏悅色的道：“沒想到今天一場普普通通的巡查，還能讓我見識到這麼好玩的事兒。你這個主任怎麼當的？
你就是這麼當的車間主任？嗯？”這話一句話比一句話聲音高亢、嚴厲。
最後一個疑問式的嗯，直接讓人聽出了無盡的怒火。儘管已經從賈凡康的提前舉報，知道車間不乾淨。但是當時也沒有細問，沒想到是如此的嚴重。
此時車間主任也忘了之前和林副廠長溝通好的了。
儼然是一頭的冷汗。當時他接手這個車間，就是因為是合併來的人員的接受。再加上為了不讓員工和師傅都是一個車間的。
領導商量後，將師傅們車間輪換對調的。然後重新分配員工學生。但是自己也只是監督他們完成日常任務。沒想到竟然有這麼一大批的人會這麼辦這種事兒。
這要不是有人舉報，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念及此處，主任也是當斷則斷道：“林副廠長，我承認我確實是疏忽了，沒有察覺到這種情況的發生，實在是我的失職。
但是我也確實是接管車間後，一直在抓生產上的事兒，寄希望於咱們車間能夠趕上咱們廠老車間的平均生產產值。
所以眼見這車間的產值連著兩年上升。我也就沒在意到一些情況。當務之急咱們還是先處理這些讓人生氣的情況吧。”
這話提醒了林副廠長，林副廠長點點頭。扭過頭來道：“小賈，諸位同志。你們放心。我承諾也一定會給大家處理好這件事兒。大家放心吧。”
隨後轉過頭來對著董繼強一夥人問道：“這些人說的是事實嗎？”
在場的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此時都進入了沉默模式。林副廠長連著叫了兩聲都沒人應答。也不好意思應答。
還是靳師傅道：“林副廠長，這些情況應該是屬實的。”
林副廠長又問道：“那你們不說話，就是預設了？”還是沒人說話。
眼見著事情處理的這麼順利，也沒有發生什麼‘bao dong’之類的情況。林副廠長在心裡嘲笑了下楊廠長等人無謀、膽小。
一放鬆，一高興。就有點把不住嘴道：“既然這樣，那涉事的這些人全部開除。”
這話讓賈凡康一夥人高興了，但是這沒把門的話，直接讓董繼強一夥人叫開了。
“林副廠長，我錯了。不要開除我啊。”
“林副廠長，我還，我還錢不行嗎？我都不要了。不能開除我啊。”
。
。
保持中立的一夥人以靳師傅為首的一群人難免有些不落忍，紛紛求情請求林副廠長不要這麼重判。
林副廠長看著這些人的求情，認錯。在楊廠長他們那裡碰的釘子的心氣彷彿全部回來了。
直言道：“誰求情也沒有用。等著我的處理吧。你們這些小夥子，都跟著我去做個記錄。”說著轉身就走了。賈凡康一夥也都跟著去了。
好傢伙，他是真忘了是怎麼著？工人別說沒有大錯不能開除了。就是有了大錯。這個時代幾乎沒有開除的。
更被提林副廠長是個副職，沒有權利開除。而且是這麼多人。那是一定要上會議，最後由楊廠長拍板的。
現在是爽了，等人家回過神來，人家去告狀，有你林副廠長好果子吃的。
那誰來做這個提醒大家的好人呢。當然是在整個事件中當著老六的劉工和他侄子小劉工了。
在林副廠長撤了，主任先躲出去的情況下。
劉工和他侄子小劉工站了出來道：“靳師傅，先讓大家別嚎了。我說兩句。”
靳師傅看著這些失意的人，自己也是很失落，哪能管得了呢。
不得已，劉工給侄子使了個眼神。
小劉工大著嗓子喊道：“大家別害怕，大家不會被開除的。”
一句話讓哭的，嚎的頓時都憋住了自己嗓子裡的聲音。有的甚至因此憋了一個隔出來。
董繼強哆哆嗦嗦的道：“啥，小劉師傅，你剛才說的啥？”
小劉工道：“你們也不想想，你們有這麼多人。林副廠長一句話，怎麼可能開除的了你們嗎？再說了，這車間把你們都開除了，誰來幹活啊。
這個車間的產值至少快一半。這產值誰來補？你們都被開除這麼大的事兒，要是傳出去了，誰來擔責任啊。”
這話初聽，好像是廢話，但是再一聽，哎，感覺有那麼幾分道理。再回想一下，哎，我有救了。我不用被開除了。哈哈。
大悲到大喜，不少人甚至笑著哭出了鼻子泡。
畢竟真要被開除了，不誇張的說，這些人一大家子都得餓死。
小劉工說完這些，就退到叔叔那邊去了。
劉工對他道：“行了，收拾收拾東西，回家吧。去主任那請兩天假。趁著主任不知道你幹了什麼。趕緊走。不然林副廠長饒不了你。”
小劉工也知道嚴重性，問道：“叔叔，那你呢？”
劉工說道：“我去通知楊廠長，你趕緊走著。我得在這盯著。”小劉工也聽話，立馬收拾了收拾工作臺就走了。
你說這人也奇怪，剛才還崩潰的大哭，這已經因為小劉工的一句話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
靳師傅等中立的人也是想通了，此時一臉的高興。畢竟是一個廠過來的，這麼多年了。
其實是有很深厚的情誼的。而且多少還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覺。現在好了，不用開除了。在靳師傅他們看來，剩下的怎麼罰，也都在接受範圍之內了。
可另劉工靳師傅沒想到的是。
董繼強突然站了出來道：“我說大家夥。你們聽到小劉師傅說的什麼了嗎？咱們啊不會被開除了。而且咱們車間還得用得著我們呢。”
這話大家都知道啊。不少人問道：“老董，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小劉師傅不是剛說了嗎。”
董繼強搖搖頭道：“我是想說，那林副廠長才接管咱們車間多長時間啊，因為他那諮詢信箱。就在咱們車間鬧出了這麼大的亂子。還想著把咱們都開除出去。
以前廠長管理車間的時候，也沒有鬧出過這樣的事兒。”
這話居然得到了不少人的認可，都把自己幹的‘壞事’給自我忽略了。
“老董，你想說什麼？”
董繼強說道：“我也就不賣關子了。這林副廠長既然這麼不給我們面子。我覺得我們就應該不幹了。讓林副廠長也知道知道，這車間沒了我們不行。”
罕見的沒有人回應。不是誰都有‘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勇氣。對他們來說，林副廠長沒有辦法直接開除他們，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要是像董繼強說的，再給林副廠長個‘下馬威’。這誰知道林副廠長到底會不會真發狠開除他們呢。副廠長也是廠長啊！
沒有人回應。也就意味著大家不同意，以不幹了來‘威脅’、‘示威’於林副廠長。
但是這當慣了老油子的眾人，卻自有一套他們的生活法則。這是在當年想辦法‘少幹活’時代的給自己鍛鍊出來的絕招——‘磨洋工’。
楊廠長最令車間信服的是——他會對車間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這個車間是什麼情況，就會讓這個車間按什麼情況執行。
就比如前幾個車間，1、2、3。
等車間。這是老車間，產值高、運行機制成熟。所以這些個車間都是有基本任務的。日常、月計件、半年計數、年總數。
可是後面的車間，因為工人的不熟手，產值還有些高低起伏的情況。自然也就沒有了定數。楊廠長自然也沒有給定什麼任務。
這樣的情況下，他們的絕技‘磨洋工’，就是他們對林副廠長剛才‘一言蔽之’的無聲的反抗。這儼然屬於一種默契了。老油子們的默契。
當這些人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之後，開始了他們的‘工作’。
林副廠長，還在帶著小夥子們高高興興的，去做記錄。想要把這件事都記錄好，走一下會議。可沒想到這些人會給他這麼大的麻煩。
至於那些‘被他開除’的人，現在在幹什麼，誰知道呢，哪裡有空管呢。等著他把這些人淘汰吧。
車間美好的未來將由他來創造，就讓他這把老骨頭，在車間再次綻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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