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樹林裡，厚重的樹葉遮擋了天空，使得陽光無法透過，只有微弱的光線折射在樹葉之間。
光線昏暗，即使是白天，楊為民也感到黑暗和恐懼。
枯枝敗葉散落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楊為民不禁感到心神不定。
馬三瞪著神情不安的楊為民冷笑連聲，伸手抓住楊為民的肩膀：“姓楊的，別以為你是楊廠長的親戚，是後勤處的科長，我就不敢動你，要是惹惱了我，我把你簽字畫押的借條拍在楊廠長的臉上，我不信他敢護著你。”
見馬三神情猙獰，楊為民嚇得打了一個哆嗦，雙手微微舉起，解釋道：“三哥，不是我不願意幫忙，三車間的那批貨物足有一卡車，有三車間裡的人跟保衛科盯著，就算是我有天大的本事，也搞不出去啊。”
楊為民有些後悔跟馬三打交道了，自從簽下欠條後，馬三就時不時的讓他動用關係，從車間裡倒騰出去一些邊角料。
由於邊角料不顯眼，裝在口袋裡就能帶出去。
靠著跟三車間副車間主任的關係，以及馬三在保衛科的人脈，他們的行動屢屢得逞。
這次可是幾十木箱的工件，就算是楊為民是楊廠長，也沒有辦法無聲無息的搞定。
馬三也清楚這一點，輕輕拍拍楊為民的肩膀道：“楊老弟，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打聽清楚了，後天上午三車間將運送一批工件到火車站，足足兩百噸的工件，到時候咱們把那批工件偷偷摸摸的裝在卡車上。
火車站那邊我已經打通了關係，在卡車卸貨的時候，咱們的人會把標記好的箱子藏起來。
如此一來，咱們不就神不知鬼不覺的東西搞出去了嗎？
”
他看到楊為民的神情緩和起來，壓低聲音說道。
“老弟，不瞞你說，那批貨物我已經找好了下家，是一個地下工廠的老闆，他願意出兩千塊錢買下那批貨。
哥哥不虧待你，這些錢咱們二一添作五，平分。
等貨物出了手，你不但能還上我的欠款，還能賺到五百塊。
這樣的好事，你就算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地下工廠....看來馬三能量不小啊，楊為民心中有些驚歎。
這年代所有的工廠都是國營的，就連大街上的修車鋪，包子鋪，點心鋪也都是國營的。
由於小商小販和個體手工業數量極具減少，而國營企業產品數量不足以滿足民眾所需。
此後幾十年間，“吃飯難”、“穿衣難”、“理發難”、“洗浴難”都困擾著廣大居民。
一邊是急需各類商品與服務的居民，另一邊則是失去了原本生計的小商小販們。
兩者在一拍即合之下便滋生了當時各式各樣的地下經濟。
地下經濟的代表便是“地下工廠”。
它們生產一些市面上緊缺的物資，原料則多來自向農村套購、收購廢料以及透過非法手段從國營企業中套取。
人是一種慾望動物，為了利益可以鋌而走險，賺錢的買賣，哪怕是殺頭都有人做。
由於市面上物資貴乏，地下工廠的老闆往往可以獲取在當時堪稱驚人的暴利。
楊為民曾聽別人說起過，前陣子有一個被抓的地下工廠老闆，一個月賺到了1萬多塊錢。
其生活嚴重奢靡，一次吃了四桌酒席，花費三百塊，又花費五千塊元購置傢俱。
七個兒子除最小的一個外，每人一隻手錶，一輛腳踏車。
對於地下老闆的暴利，楊為民只能豔羨，畢竟敢於開辦“地下工廠”的主兒，無不是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
確定了馬三確實有門路出貨後，楊為民也有些動心了。
因為扶貧車間的事情，他過幾天可能就會被安排去掃廁所，軋鋼廠是沒辦法待下去了。
還不如趁著廠委會沒有召開，軋鋼廠裡的那些老關係還不知道他已經被處理了，狠狠的大賺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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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即使離開了軋鋼廠，也不至於坐吃山空。
五百塊錢....足夠他瀟灑兩個月了。
楊為民權衡利弊後，重重點點頭答應了馬三。
“三哥，我現在就去安排，不過不保證一定能成。”
“呵，你小子辦事兒我放心。”
馬三看著楊為民滿意的離開了，不屑地撇撇嘴啐了一口唾沫。
“小子，你真以為大爺不知道你已經倒臺了？還想跟我平分，也不看看你自己現在的德行。”
馬三一直在盯著楊為民，在得知楊為民被處理後，他敏銳的覺察到楊為民以後可能沒有辦法幫他了。
既然如此，還不如讓楊為民發揮最後的作用。
反正軋鋼廠裡的事情，都是楊為民在操作，即使最後楊為民被抓了，也連累不到他馬三。
想著這些事情，馬三覺得自己聰明極了，哼著小曲離開了小樹林。
.....
此時正是上班時間，三車間裡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機器轟鳴、裝置嗡鳴，工人們忙碌地奔走著。
身穿藍黑工裝的工人們累得滿頭大汗，臉上卻洋溢著自豪和滿足的笑容，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正在為國家做出貢獻。
副車間主任韓老六背著手，銳利的目光在工人的手頭上來回巡視，遇到什麼問題，他都會把工人叫到一旁，詳細講解一遍。
“韓主任，真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我今天做的所有工件，都會變成廢品。”
“鐵蛋啊，你客氣了，這是我的職責。”見周鐵蛋神情有點忐忑，韓老六安慰道：“你也不用緊張，你才剛進廠，手藝不精出現紕漏是正常的事情，以後只要注意就可以了。我不會把你的這次失誤記在日誌上。”
“謝謝韓主任，你真是個大好人....”
周鐵蛋感激得眼淚差點流出來，失誤被記錄下來的話，雖不會被扣除工資，在每天的晨會上卻是要挨批評的。
一個剛剛進廠的工人，如果被批評的話，名聲可能因此壞掉，從而招惹來異樣的眼光，以後在車間裡的日子會很難過。
“好了，你接著幹活吧....”
韓主任滿意的點點頭，轉身離去，隨後背著手在車間裡轉來轉去。
他很享受工人們感激的目光。
當然了，如果能夠成為車間主任就更好了。
車間副主任說到底還是工人，而車間主任就不一樣了，可以以工代幹，享受領導的待遇。
為了當上領導，韓主任奔波了大半輩子，遲遲沒有得到機會，要不然他也不會跟楊為民這個毛頭小子稱兄道弟。
想到楊為民，韓主任心中就覺得有些不舒服。
在他跟楊為民的交往中，他一直處於奉獻的那一方。
比如，每次兩人出去喝酒，都是韓主任出的飯錢和酒錢。
每次楊為民家有什麼事情，他都是忙上忙下的，對待楊為民的父母，比自己的親生父母還要恭敬。
甚至，還冒著危險，幫楊為民把車間裡的邊角料倒騰出去。
付出了這麼多，韓主任最終的目的是希望能透過楊為民走通楊廠長的關係，早日成為車間主任。
可惜的是，楊為民一直以時機不成熟，屢屢推託。
‘看來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楊為民身上了....也許應該再走走劉副廠長的路子。’
就在韓主任內心猶豫不定的時候，一位車間工人走過來報告道：“主任，物資科的楊科長在車間外等著你。”
....這小子怎麼現在來了？不會是等會下班的時候，讓我請他喝酒吧？
韓主任腹誹著出了車間。
楊為民正等在花壇旁，看到韓主任出來，衝著他揮揮手：“老韓，這裡。”
“楊老弟，你怎麼親自來了？有什麼事情讓科員通知我一聲就可以了。”韓主任面帶笑容的說道。
韓主任的態度讓楊為民很滿意，他從兜裡把特供中華煙掏出來，抽出一根甩給韓主任。
“謝謝楊老弟。”韓主任拿著煙很自然的划著火柴點上。
“.......”
楊為民心中暗罵一句土包子，這麼好的煙給你抽了，真是糟踐了。
在以往，他此時肯定會好好給韓主任上一課，讓韓主任知道這顆煙的來歷不凡。
只是現在，為了大計劃，楊為民只能裝作不在意的提點一句：“沒事兒，這煙也不貴，一盒也就三十多塊錢。”
“三十多塊錢.....”韓主任嚇了一跳，把煙從嘴巴上抽下來，反覆琢磨。
許久，他也沒有搞明白，這玩意為什麼會那麼貴。
待看到菸頭只剩一點的時候，他快心疼壞了，連忙把菸頭放在嘴裡嘬了起來。
那副樣子讓楊為民忍不住暗暗撇了撇嘴。
待韓主任把菸頭吸滅後，楊為民這才把胳膊搭在韓主任的肩膀上，笑著說道：“老韓，你的好事要來了。”
“好事....難道說楊廠長同意讓我當車間主任了？”韓主任眉開眼笑。
“.......”楊為民抿了抿嘴唇說道：“差不多吧，具體的情況，等晚上咱們喝酒的時候聊。”
“好好好....”
聽說能當車間主任，韓主任也顧不得心疼錢了，連連點頭。
“那晚上東來順.....”楊為民話說一半，似乎想起了什麼，擺擺手說道：“還是去小酒館吧，那裡人少，安靜一些。”
“好好好，小酒館....”韓主任此時已經沉浸在興奮中，自然點頭同意。
楊為民離開後，韓主任整個人都顯得很亢奮，急切地期盼下班時間的到來。
好不容易盼到了下班鈴聲響起。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裝模作樣的在車間加班，而是衝到車子棚裡，騎上腳踏車狂奔回家。
韓主任清楚即使在小酒館吃飯，也是他出錢，自然要把錢跟肉票都準備好。
楊為民吃飯從來不帶錢。
回到家。
韓主任的妻子大翠正在洗衣服，看到韓主任回來，有些好奇的問道：“老頭子，今天你怎麼不積極了？”
“積極什麼啊，我要進步了！”韓主任把腳踏車停在門口，著急忙慌的奔進了屋內，在箱子裡翻找了起來。
“進步....”大翠聽到這話稍稍愣了一下，等明白過來後，喜得合不攏嘴，也顧不得洗衣服了，追到屋內。
“老韓，你要當領導了？”
“差不多吧，楊為民那小子好像做通了楊廠長的工作。”
韓主任說著話，從櫃子裡翻出一個鐵盒子，面帶不捨的開啟鐵盒子，裡面是有一摞鈔票和七八張肉票。
那一摞鈔票看厚度足有一百多塊錢。
韓主任是六級鍛工，每個月六十二塊錢工資，兩個人只有一個孩子，平日裡也沒有太大的開銷，才攢下了這麼多錢。
韓主任從鈔票中數出五十塊錢，又拿了三張肉票，一塊揣進了工裝裡面的口袋中。
“這次要花這麼多錢啊？我想買一件新棉襖，你都不捨得。”大翠看到韓主任拿了錢，抱怨道。
韓主任瞪她一眼：“女人家家的，頭髮長見識短，要是我當上了車間主任，那些工人都得巴結我，到時候你想要多少新棉襖，都會有。”
“一個車間主任有那麼大的能量？老朱可是車間主任，也沒見誰巴結他啊。”
大翠雖然覺得當官是好事，但是不相信會有人巴結車間主任。
韓主任抬起手腕，看到手錶上的時間還早，便坐下來喝了一口水，順便給大翠講解其中的奧妙。
“那是老朱不會當官，車間主任這個位置很關鍵，上對接廠領導，下管理工人。”
“對上自然要恭維，要拍馬屁。”
“對工人就要嚴厲，讓他們害怕。”
“車間主任雖不能開除工人，但是能給工人分配活計。”
“車間內，有的活計輕鬆，有的活計困難。”
“那些工人為了做輕鬆的活計，自然得巴結我。”
“更別提車間主任在工人晉升的時候，還有一票否決的權力。”
“另外，車間裡的邊角料....”
說道這裡，韓主任驚醒過來，他清楚自己這個媳婦兒是個大嘴巴。
韓主任冷著臉看向大翠：“大翠，在我的任命下來之前，你別出去胡咧咧。”
大翠剛才聽到了車間主任大有錢景，眼中已經開始閃爍小星星了，現在自然是連連點頭。
“老頭子，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會壞你的事情。”
她看到韓主任的衣服上有些油汙，從屋裡拿出一件中山裝。
“要不，你把這件衣服換上，不能讓楊為民那小子看輕了你。”
“對對對，還是你考慮得周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