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你的記憶已經恢復到那裡了?”
去往水妖居住地的路上, 阿雷西歐乍一聽到神經病的記憶恢復情況, 還有點驚訝。
“我還以為你要回想得再慢一點,比方一百多年的記憶需要一百多年才恢復那樣子。”
魯齊烏斯笑了笑, “怎麼可能那麼慢, 只不過是把曾經擁有的東西再撿拾回來而已。”
他甚至想要再快一點, 快一點找回那段如夢的記憶。記憶裡會有無數的狂歡節, 無數的阿雷西,就算最後會降下火雨, 他們那時候也是融洽的,像開在巖縫裡的花,縱使艱難, 仍在生長。
“不知道是不是重新回憶的原因, 以往記得不分明的一些片段,又開始加倍清晰起來。”
“比如?”阿雷西歐問了一句。
“比如,其實從那個時代開始,光明與黑暗就不是完全對立的。”聖者微微閉合了天空色的眼眸,他此刻的神情十分寧靜,行走的動作也近乎一種放鬆的狀態, 足以看出他心情實在不錯。
“我記起了還沒有被聖殿帶走培養的那個時候, 我的境況並不怎麼好,是那種被村子集體養育的、無父無母的孩子。但就算那樣,我仍舊覺得生活裡是充滿希望的,我曾經認識一隻水妖……”
這件事阿雷西歐並沒有聽說過, 所以他聽得尤為專注。不知是不是種族愛好,神經病記憶中的那位女性水妖,也喜歡撿水底下星星形狀的貝殼,將它們粘連成精美的圓環。阿雷西歐彷彿看到了那個場景,水妖從水中直起上半身,對年幼的鉑金發的男孩揮舞那個圓環。
“那你當時,一定沒有對黑暗生物的偏見。”阿雷西歐忍笑道,“水妖對情緒很敏感,你要是像村子裡的大人一樣恐懼厭惡她,她肯定早就跑了,不會拿圓環哄你。”
“那個算哄嗎?”
“當然算,她很喜歡你,拿你當自己的孩子。”
魯齊烏斯突然站定了,側眸看向阿雷西歐。
“水妖都會哄我,你什麼時候哄哄我?”
阿雷西歐呆了一瞬間,然而常年互懟鍛鍊了他敏捷的思維,他一秒鐘反應過來。
“父愛的那種嗎?我現在就可以。”
他對神經病露出了尖牙,分分鐘初擁,分分鐘做父子。
“……”
神經病貌似生氣不跟他說話了,腳步加快走到前面去,阿雷西歐覺得自己現在特別煩人,他快樂的追問了一路,簡直佔盡便宜,到了澤麗塔所居住的場館門口才停下來。這裡佈設有巨大的水池,已經甦醒的澤麗塔在這裡靜養,此刻,水妖在水中靈活地遊動,除了胸口生長著一叢影薔薇之外,她看起來與其他健康的幼年黑暗生物沒什麼區別。
聽到水面上的聲音,在水中遊走的水妖的影稍微頓了一下,緩緩靠近池邊,等到貼近水池邊緣,突然冒出頭,向阿雷西歐笑,同時叫道。
“阿雷西歐!先生!”
一旁的諾亞笑了,他今天正好來跟進澤麗塔的康復工作。
“澤麗塔現在還在學語言,目前只會這一個稱呼,倒是能認出您。”
阿雷西歐伸出手,水妖像小貓一樣在他手底下親暱地蹭來蹭去,忽而沉入水中,又猛地冒出頭來,以這種形式跟阿雷西歐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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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上沒有別的問題嗎?”阿雷西歐按著這只過分活潑的水妖,仔細檢查了影薔薇的盛開狀況,發現澤麗塔的身體已經比剛種下薔薇時好了很多,影薔薇理應不具備這樣的功能。
聖者也在他身邊俯下-身來,水妖似乎還有點怕他,所以他沒有伸手。
“別忘記,大環境已經改變了。”他說道,“貝希摩斯的復甦,所帶來的轉變是巨大的,不僅光霾的發生頻率顯著降低,就連各種針對光化病的手段,也有了更為明顯的效果。”
他轉頭看向阿雷西歐,神色很溫和。
“這恰恰說明,我們致力於改變整個大環境,是非常正確的選擇。等到三柱全部復甦,這個世界的光暗平衡就會恢復正常,再不會有光霾和光化病出現,就像是……我們曾經的那個世界。”
阿雷西歐心中同樣有所觸動,他看著在他面前水中歡快遊動的水妖,垂下眼簾笑了笑。
“嗯,我也期待那一天。”
水妖澤麗塔迷迷糊糊聽不懂他們再說些什麼,一甩尾巴潛回水底,在上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個星星貝殼粘成的圓環。她把圓環舉過頭頂揮揮,想要展示給阿雷西歐看,結果自己沒控制好身體,向後仰倒,在水裡像個小車輪一樣轉了一圈才重新浮起來眨眨眼。
噗,阿雷西歐不厚道地笑了。他跟澤麗塔玩了一會兒,神經病看著他跟澤麗塔玩了一會兒,在水妖睏倦的打了個呵欠後,今天的探望宣告結束。
不過阿雷西歐想,他恐怕還要再多來幾次。
他悄悄打量旁邊的神經病,神經病盯了好幾次那個星星圓環,之前也說小時候遇到過水妖。阿雷西歐想,如果有可能,他就跟澤麗塔學一學怎麼粘這東西,自己做一個圓環,就當是送給神經病的狂歡節禮物。
打定主意後,阿雷西歐面上不動聲色。回去的路上,他們還遇到了從翡翠內海里上來的露西,雙方打過招呼,巫妖少女就急匆匆的走了。
阿雷西歐:……?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露西手裡抓著什麼。
*****
露西匆匆回到了自己在保育中心的房間,她現在基本上能自理了,達爾芙只是偶爾幫她一起打掃打掃房間什麼的,那些可愛華麗的裝飾物也都拆了下來,露西打算在狂歡節前給自己的房間換一個風格。
這些都是題外話,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她手裡抓著的這個東西。
露西走進洗手間,開啟水龍頭在水池裡放滿水,然後輕輕的將手中的東西放進池中。隨著她的手的鬆開,那個生物漸漸在水中舒展,通體半透明的乳白色,邊緣有七彩流動的一道滾邊。迷之生物好像一隻不算大的水母,飄飄悠悠攤開在水池裡。
【啊,感謝你,我的守護者,我覺得舒服多了。】
迷之生物發出聲音,每一個字都彷彿歌唱。祂的聲音聽起來像女性,但露西本能的知道,這是一位男性的神,這樣的聲線只是因為祂象徵著繁衍萬物的大海。
“我也沒有做什麼。”露西輕輕搖頭,並不表功,“我想問問,您之前所說的,萬年前的巫妖與您做的交易……”
【莫非你對那古老的故事感興趣嗎?】
水母樣的神抖了抖,好像是在興奮。
【我可以講給你,我喜歡講故事,或者曲折的,或者浪漫的,那些故事……】
這位神比想象中平易近人太多,露西慢慢放鬆下來。神開始擺動長長的須觸,祂散發著一種奇異的柔光,從水池中慢慢漂游而起,在空氣中也能自如的遊動。見巫妖睜大眼睛看著祂,神於是笑了。
【對我而言,哪裡都可以是大海。】
【淡水中,空氣中,風裡,花香,甚至於……】
祂慢慢湊近巫妖,邊緣七彩的虹霓不停流動著。
【甚至於……亡靈之海。】
祂拔高了身形,開始在巫妖頭頂巡遊。女性的聲音垂落下來,露西仰著頭,那些字句彷彿就一枚一枚的落進了她燃燒著魂火的黑眸中。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位公主……】
神講述的故事,露西知曉前半段,那是阿雷西歐在進行遊戲實況的時候說的。公主怎樣死在地牢,變成巫妖,無邊花海上如何上演屠龍的盛宴,她聽著,隨著神的故事心緒起伏,很快的,神講到了阿雷西歐未曾講述的篇章。
【貝希摩斯被摧毀之後,她也許是意識到了什麼吧,那聰穎的少女。她知道夢境也是我的海,所以她深入夢境來尋找我,一見我,便跪地。】
神的聲線清冷而柔和。
【我無法向你透露她的訴求,但我能告訴你,我希望她做什麼。我希望她將亡靈之海開放給我,供我躲避棲身,而不蹈被摧毀的貝西摩斯的覆轍。】
【她答應了,那些立志摧毀三柱的人果真一時無法找到我。】
【但是,終於還是找到了。】
神停止飄動,祂倒懸著靠近露西,明明沒有五官和表情,那股濃重的悲傷之意卻被露西感知到。
【眼神決絕的她多麼美麗啊,骸骨的、死靈的王。她對我說,她是守護者,她必會被人所殺;但我是神,我該活下來,三柱絕不可全然崩塌。】
【她還說,她有一位強大的友人,一定能收束一切,為她復仇。】
【說完這些,她便……赴死去了。】
露西睫毛一顫,她以為自己流淚了,然而抬手拭淚時,卻發現自己並未流淚。她側頭看向一旁的鏡子,鏡子裡映出黑發黑眸的少女,魂火在眼中徐徐燃燒,少女的神情寧靜而堅毅。
她一時有些愣住,她不知道,原來自己還能露出這樣的神情。
【這就是全部的故事,這就是那個巫妖的故事。】
神發出了長長的嘆息,重新將自己淹沒進水池中,須觸柔軟的四散開。
【到最後也沒有人來援救她,我也沒能援救她……】
【她在最後,心中會怨恨嗎?】
“不會的!”露西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表現得如此激動,她說完,慢慢緩和語氣,“不會的,她不會這麼做,她說過的,她有一位朋友。”
“他叫阿雷西歐,是強大的血族,也是……也是我的朋友。”
想到阿雷西歐,巫妖少女的眼中漸漸充滿溫柔的感情。
“阿雷西會接過她手中的權杖,繼續向前走。就在前不久,他還帶著我們,復甦了大地的貝希摩斯。”
【……如果你這樣說的話,我倒真想見見他。】
“……我會帶您前去。”
神終於徹底沉寂下去,至少最近幾天,講述完故事的祂都不會再發聲。等到巫妖徹底掌控那片亡靈之海,成長為新的合格的守護者,祂便會迎來真正的蘇生。
同一時間,阿雷西歐睜開眼睛。雖然夜已經深了,可他卻無法入睡,根本原因就是他耳邊響個不停的渺茫歌聲。
他嘆口氣,坐起來,一時想不起來要幹什麼。這樣坐了一會兒,他想起露西最近對骨骼的需要,於是透過特殊渠道新下單了一批骸骨,在他做完這件事之後,歌聲停止了,而他卻並不打算繼續入睡。
他來到窗邊,看向月色下漸漸張開了花苞的薔薇。
無意識的,他的手放在領口處,這裡曾經有一枚銀十字,可惜在與西奧的決戰中損毀了。他還是太急躁,如果不急於反抗西奧,可能他就能趕上亡靈之海的那場大戰。
他的獠牙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那樣,也許巫妖就不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