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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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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晉朝她走去。

短短幾步路, 需得用好大的力氣支撐著才能完成。

待他重新握住她的手,渾身力氣好像被抽光了一般。

他俯下身,盯著她的眼睛, “是我的,對嗎?你肚子裡的東西,是我的,是不是?”

他問得奇怪,神色肅然, 顯然這個問題對他來說很重要。

這樣殷切的目光,她是頭回在他身上看到。

她不知該生氣還是什麼,怎麼突然他懷疑起她的貞潔來了。

但她此刻也很慌, 機械地點點頭,艱難地說:“是、是的。”

他的眼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軟化下來,他將額頭貼在她額頭上面。

柔兒閉上眼, 恍然聽見他沉沉嘆了聲。

她鼻酸不已,她終於有了。

進城快一年半了, 經過那麼多曲折誤會,擔憂害怕了那麼久, 這一瞬, 一切終於塵埃落定。

“謝謝。”他說。

這兩個字, 含糊得幾乎都聽不清。

嗓音壓得很低, 很沉, 還帶了點沙啞。

槅門輕響, 打斷室內平靜。門外的人許是在相互推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趙晉直起身,道:“進來。”

發財第一個跳進來, 後面跟著金鳳、守門婆子、兩個粗使婢女、福喜,和不大情願的何廚娘。

幾人齊刷刷跪成一排,笑道:“恭喜爺,恭喜姑娘。”

趙晉笑了笑,大手一揮:“好,看賞!”

他摸腰兜,憶起適才穿的那件外袍扔到一邊去了,便從手上擼了戒子下來,拋起來丟給金鳳,“小院諸事,還需你精心操持。”

他說的很客氣,少有的客氣。

金鳳接住戒子,足金鑲嵌祖母綠寶石,拿在手裡頗有分量,價值更貴的令人咋舌。“謝爺的賞。”

趙晉又道:“發財你們幾人伺候的好,功不可沒,福喜,拿銀子,每人賞兩錠足銀。”

一錠就是十兩。

幾人笑著都跪地謝賞,柔兒在旁聽他說那幾人對她懷孕一事“功不可沒”,一時哭笑不得。

趙晉回過身,含笑道:“柔柔更得賞,你想要什麼?喜歡些什麼?”

這話他從前也問過她。衣裳首飾?旁的姑娘喜歡的,她好像從來都淡淡的,他若是給,她便收著乖巧穿給他看,他若不給,她也從來沒提過任何條件任何要求。

他亦從來不曾花時間瞭解過她的喜好,連她這個人,他都並不如何在意。他今晚會來,甚至也只是為求個清淨。

柔兒低眉想了一會兒,然後怯怯抬起眼,“要什麼都行嗎?”

她轉了下眼睛,趁著其他人都在,務必要提個難的,且他不好反悔的。

“爺先前還欠了我一件事,不曾兌現。我可以先說那個,今天的賞留待以後再要,行嗎?”

她說的小心翼翼,一邊說一邊觀察他的反應。金鳳等人都笑了,都抿著嘴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趙晉笑道:“你倒機靈。且先聽聽,再瞧能不能應。”

他根本不上當,沒有含糊答應下來。

柔兒有點緊張,攥著袖子道:“我想跟家裡多走動,有機會去瞧瞧店裡的事……”

這並不難,但某些事是他逆鱗,哪怕她跟林順勾|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不想看到。

趙晉瞧她一臉希冀,小手搭在肚子上,像在提醒什麼似的,他竟沒生氣,好笑地彈了下她的腦袋,“我在省城替你開個鋪子,你要是喜歡,天兒好的時候去走走。”

柔兒的臉垮下來。她想照應的是自己家的鋪子,而不是他的,這對她來說,根本不一樣。

趙晉已在努力妥協,“回頭把你哥在槐安的鋪子結了,都遷過來就是,準他們跟你往來,只不準往回帶不三不四的人。”

這個“不三不四”的人,自然意有所指。

金鳳見她臉色不大好,想到許是二人還有些私話要慢慢說。忙打眼色給福喜,幾人紛紛站起身,安靜地退了出去。

柔兒湊過去,攀住趙晉的袖子搖了搖,“爺,不必大費周章,如今鋪子剛起步,若是關結了,豈不可惜?我知道自己的身體,來回乘轎子去一趟,不會傷到孩……孩子的。”

乍然要當娘,提及孩子還有點不自在。

這二字柔和了趙晉的表情,他把她摟住,小心抱在懷裡,“你年紀輕,不知利害,身邊又沒人提點,爺畢竟不能時時護著你。不若將你母親接來,店裡若需人,我指派個小廝過去。”業已是他能妥協的極限。

柔兒知道無望,神色略帶悽然,她埋頭在他肩窩,悶悶地道:“不了,母親腿傷未愈,不好奔波。爺準我時常見他們,我應該知足的了。”

趙晉聽她這幾句婉轉低迴,當真乖巧又懂事。

他心頭溫熱,想到她肚子裡正孕育著他的孩子,好像對她也多了一重愛憐。

“今兒是你十七歲生辰,禮物未及備妥,明兒祭祖,還要放往生燈,你且候一陣,遲些日子爺再補過來。”

耳畔是他磁性的嗓音,柔兒忽然覺得全身疲累,她的手還被他握著,就這樣並頭在帳子裡睡著了。

趙晉走得很早。趙氏一族今日開祠堂,中元節祭祖,他是長房唯一男子,勢必不可缺席。

諸族人皆是旁支,他們這一脈,險些斷了個乾淨。

趙晉帶頭給族中上香,垂頭默禱,“祖宗在上,不孝子孫趙晉,年近而立,尚無子息;碌碌無為,一事無成;枉讀孔孟,有辱門楣;惡事做盡,愧對先賢。諸事報應,在晉一人。今終盼成孕,唯願此胎安順,所得者,不論子女,晉必嚴加教管,免蹈覆轍。望其重振趙門,再沐榮尊……”

**

中元節夜裡放往生燈,襟江畔格外熱鬧。

趙家提早打過招呼,蔣知州提前派了官差把守,隔出一塊空地專等著趙家內眷。

人群熙攘,背陰處,婆子從一輛馬車上扶下來個素衣女子。

瞧打扮,像是哪個道觀裡的修行者,通身寬緩縞素,秀髮挽成一個高髻,只別了支玉簪。

識貨的人能從旁的細節上猜出此女來歷。比如身上的道袍用的竟是暗紋妝花料子,鞋面是緙絲牡丹。所乘馬車也雕金、鑲玳瑁。

她身後又走出來數個女子,幾人都輕紗遮面,一出現在岸上,就引得遠近人群駐足。

官差上前護送著幾人,沿途士兵林立,排場格外大。

盧氏和嫂子盧夫人一道將蓮花燈放入水中,任其隨波逐流,朝東飄向下游。

盧氏父母皆亡,墳塋遠在京郊,今日不得祭拜,唯能用這河燈遙寄哀思。

大姨娘二姨娘都陪著放了幾盞燈,四姨娘立在馬車邊上,天氣悶熱,她用手帕扇著涼風,拂起半片面紗,引得周圍一陣讚歎。她早已習慣旁人驚豔的目光,渾不在意地踢著腳下的石頭。

要不是二姨娘說官人也會來,她才不來這鬼地方呢。

片刻,有一行人結伴步下河堤,官兵們連忙上前開出一條道來,給這幾人行走。

人群中竊竊私語,有人問道:“這是哪家官老爺,這麼大個排場?”

有人答道:“嗐,什麼官老爺,祖上倒是做過官的,奈何子孫不爭氣,如今啊,就是個做買賣的。”

“做買賣的能使動官差,那定是大商戶了,瞧那幾個女人個個都仙女兒似的,有這份財力豔福,莫不是趙晉大官人?”

“是了是了,可不就是他?趙家可謂是富貴無邊,連知州老爺都要巴結他。不過富貴是富貴,這有錢人啊,也有苦惱。那就是——生不出孩子!”

人群中鬨笑一片,好些人都圍著那說話的細細打聽,“不是那趙官人不能行吧?哎喲,娶這麼些個仙女兒,能瞧不能吃,可眼饞死了不?”

另一人道:“這倒不是,明月樓那些姑娘可放過風聲出來,說他那兒……厲害著呢……”他比劃個頗可觀的尺寸,旁人都露出吃驚模樣,那人又道,“都說他是缺德事做多了,所以上天不叫他有後。咱們也不必羨慕人家富貴,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況這偌大家業無人繼承,百年之後還不任外人分食了去?賺這麼些錢,又能怎麼呢?”

人群中說說笑笑,絲毫沒影響趙家親眷的活動。

趙晉也捧了只水燈,在盧氏身畔俯身,把燈輕輕放在水面上。

“盧大人請放心,趙某不曾食言,疑霜與青陽,您二位不必掛懷……”

話音未落,眼前那只透亮的水燈“砰”地被人砸了塊石頭,花燈轉了幾圈,歪向一邊,然後燭頭浸到水裡,燈霎時就熄滅了。

趙晉攥了攥拳,轉過臉來,盧氏手裡又拾了另一塊石頭,把那燈徹底砸翻。

他們一行的動作都落在旁觀人眼裡。誰能想到,趙晉這麼風光個人物,還有人敢當眾給他難堪。

趙晉笑了下,他知道盧氏什麼意思。她覺得他不配祭奠盧大人夫婦,直到過了這麼多年的今天,她仍瞧不起他。

趙晉攤開手,揚了音調:“福喜,再拿一盞來。”

他接過一盞新的河燈,上前一步,一把攥住盧氏的手腕,笑道:“你若是有力氣,今晚我放幾隻,你砸幾隻,我倒沒所謂,反正是放給盧氏夫婦的,再怎麼不吉利,也只會報應到他們頭上去,跟放燈之人有何干係?”

兩人牽住手,兩個影子緊密貼合在一起。外人瞧來,剛才那點小插曲立時就變了味,像是夫妻二人打情罵俏一般。

盧氏掙她不開,緊抿住唇,捏緊了手裡的石子。

盧夫人堆笑跟趙晉賠不是,“今兒這不是中元節嘛,疑霜因父母的事傷懷,一時想不開,趙爺,您生氣啊,回頭我跟青陽說她。”

當著這麼多人面前,他若甩手就走,或是訓斥盧氏一番,以後她可真沒臉見人了。虧得官人大度,還肯俯下身段做個親密模樣。

盧夫人也有點窩火,如今盧家什麼境況疑霜是看不清嗎?盧青陽自打沾上了毒癮,一年數萬錢輸在賭桌,別說盧家已經不是總督府,便還是原來那風光時候,怕家業也早經不住盧青陽這般揮霍。

這些年給盧家託底,讓他們還能過好日子的是誰,不就是趙晉嗎?

當初抄家,趙晉是鎮遠侯副手,可抄家滅族,那是皇上下的令,至於直到今天還拿這些舊事做文章嗎?

盧夫人出身一般,當初攀上盧府還以為自個兒終於逆天改命,誰知才風光數年,朝廷就問罪她公公,盧氏一朝傾覆,險些連命都沒了。她是受過苦的,當年懷著第二個孩子,因躲在孃家,逃過了一劫,以為丈夫會死,她不知流了多少眼淚。後來好不容易掙了條命回來,她對趙晉就充滿感激。

人是很容易習慣的動物,來到浙州有了安居之所,有人貼錢供養,連兒女婚事也有人代為張羅,她已經習慣背靠趙晉這棵大樹的便利,她不想改變,不想惹趙晉翻臉,一點也不想。

趙晉握著盧氏的手,將一隻一隻的將蓮花燈放下去,他身後的那些友人,也都上前一一放了河燈。水面璀璨輝煌,像佈滿星雲的天幕。

燭燈的火焰倒映在水面上,鋪天蓋地的橙紅,照亮了每個人的臉。四姨娘欲上前,卻被人群隔在後面,她遠遠凝望趙晉的背影,見他與盧氏並肩立著,沉默地望著水面。她恍然覺得,這男人並不是她所識得的那個多情浪子,他在想些什麼,她竟一點也猜不明白。

趙晉這一生,手裡經過人命,出於身不由己,或是刻意為之,許多人因他而死。他不是單純來憑弔盧氏夫婦,更多是用這無數的燈火祭奠那些死去的人們。

寬闊的河面,無數綻放著火光的花朵,悠悠隨風朝東飄送。

連瞧熱鬧的人群也靜止了,被眼前這盛況震撼著。

誰家點燃了爆竹,火星在天空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越過幾條巷子傳進窗內。

金鳳回身闔上支摘窗,端起桌上那碗湯藥移步到裡面去。

柔兒正在繡一件嬰孩穿的肚兜。用的輕綢和最細軟的蠶絲線,嬰兒嬌弱得很,她每一針都走得格外仔細。

見金鳳捧藥過來,她蹙了蹙眉。她在鄉里長大,甚少有病痛,即便有,也抓不起藥,受了傷撒把土止血,就繼續幹活去了。冬天得風寒,煮一大碗姜水,喝完病就去了一半。這種苦藥,還是進城之後頭回喝,特別澀口難嚥。

金鳳備了幾顆蜜餞,等她苦著臉喝完藥才獎勵般塞給她。

柔兒有點發愁。以後天天這麼進補,藥一日都停不得,何時是個頭?

她今天暗暗撫自己的肚子,那上頭還是平緩的,沒有任何多了一個人在裡面的感覺。甚至除了有點想嘔,也沒什麼不舒服。

她還記得當初嫂子林氏有孕時,因家裡缺油少米,爹孃哥哥把口糧都省出一半,專供著嫂子,可就這樣,嫂子還是瘦的厲害,因災荒,莊稼地也賣不出,實在沒法子換口糧。嫂子有一陣根本站不起來,一起身就頭暈,餓得聞見外頭的木頭味都犯饞,所以嫂子沒出現嘔吐的症狀,跟她這回,有些不一樣。

正胡思亂想著,外頭一陣喧亂,發財跑進來說“爺到了”,柔兒金鳳忙斂裙迎出去。

他今兒沒喝酒,這種日子家家都要祭祖,滿身酒氣對祖先不尊重,難得他跟郭子勝幾人小聚片刻就只在青山樓飲了杯茶。生意談好,就乘車去襟江邊放河燈。

今兒趙晉不回家,徑直吩咐將車趕到月牙衚衕。他其實惦記了一天,柔兒年紀太輕,又是個閒不住的性子,他實在很為自己的骨肉擔心。

閒話一會兒,飲了茶,他去淨房沐浴。聽著水聲,柔兒臉上直髮燙。

他要麼久不來,要麼就來的這樣勤。今兒她穿隨意披了件襖,頭也沒梳,趁他洗漱的功夫,忙到鏡前理了理容妝,瞧臉上太素,拿出一盒新買的口脂抹了兩下。

趙晉從內出來,見她慌張地把一隻小盒子塞進了匣子裡。

他走到妝臺前,俯身親了親她面頰,從鏡中瞧她臉色泛粉,唇上亮亮塗了層膏脂,不由笑道:“眼瞧要睡了,你還打扮什麼。”平時也不見打扮,新衣裳捨不得穿,首飾也不怎麼用,這張小臉虧得年輕乾淨,五官秀氣,便是不妝扮,也有幾分清純美好。不多豔麗,不是那種一見難忘的長相。崔尋芳之前那麼惦記她,多半就是被她身上一塵不染的純淨吸引。

其實男人不僅喜歡國色天香的大美人,也愛好這樣純白無辜的野花,將這樣羞澀的姑娘擺弄成各種模樣,教她說那些見不得人的話,慢慢降服她的過程……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趙晉不知怎麼就想到這上頭來。

跟女人一塊過夜卻不做什麼,簡直不是他的風格。

他撫了撫她素淨的臉蛋,低聲附耳說了句什麼。鏡中那個姑娘霎時連頭都抬不起來了,身子緊縮,下意識地抗拒著。

趙晉握住她手,牽起來吻她的指尖。

小小的巴掌,細細的指頭,做農活弄出來的繭子都已不大瞧得出了。這雙粗劣的手也變得可愛起來。

他銜住她的指根,一點點的吻。

一串串癢意隨著他的動作從指端竄到身上,最後落在胸口,呼吸緊促起來,那兩團包裹在兜兒裡頭,微微發顫。

趙晉瞧不得她這模樣,簡直熬人。

他繃得快炸開了,按著她的手帶下去,輕柔撫慰。

到底不能做什麼。她連三個月都不滿,是最危險的時候。

他長長嘆氣,扣住她臉頰令她歪過頭,他俯身下去,有點粗暴的撕扯她的唇。

剛抹上的口脂立時就溢開來,唇瓣微啟,染著紛亂的紅跡,豔麗又荼蘼。

等到她喘不過氣,開始掙扎,趙晉才放過她。

但他太在意這個孩子。

他渴望自己的骨肉。渴望擁有一個,生得肖似自己的孩子。

他喘著氣停住動作,按住她的肩安撫她的緊張,然後走去屏風後。

柔兒以為他去洗漱。

可她分明聽見,屏風之後傳來一聲喘。

這個聲音她已熟悉,她訝然地想,難道他在……

她臉上剛退去的粉紅又浮了上來。

她羞得捧住臉,趴在妝臺上。

那聲音斷續而持久,明顯壓抑著,卻也不受控地鑽入她耳中。

她實在窘,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難受,她順著那聲音,不免就想到他此刻會是什麼樣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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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羞恥得,連腳趾都蜷縮起來。想躲出去,去外間,許就聽不見了吧。

哪知才站起身,就被凳子刮了下,胯骨撞在桌角,發出突兀的聲響。

屏風後的喘聲戛然而止。

趙晉蹙緊眉頭,下意識地攥了下拳頭,然後從內衝出來。

他見柔兒扶著妝臺站著,對上他的眼睛,她立即就逃避開視線。

他上前扶住她,上下打量,“有沒有傷著?肚子、肚子怎樣?”

柔兒垂低了頭,被他這樣關懷著,竟有些窩心。她輕輕靠在他襟前,鼓起勇氣牽住他的手,“我沒事,孩、它也沒事。爺,要不,您……您去別處過夜吧?”瞧他這麼忍,她倒有點不忍心。

趙晉松了口氣,揉她的頭髮,“你如今肚子裡懷的,許是爺的長子,萬萬不可馬虎大意,可知?”

柔兒點頭,他聲音這樣嚴肅,讓她發覺,他關心的其實只是肚子,並不是她。沒有孩子的時候,他哪一晚不是沒完沒了的做,一點也不顧她。如今要躲去屏風後,也是怕傷了孩子吧?適才的窩心,那一瞬的感動,都變得有點可笑。

趙晉聲音越發嚴肅,“聽沒聽見?說話。”

柔兒扯出個苦笑,“聽見了,您放心,我會好好護著它。”

趙晉打橫抱起她,送到床上去。

他就坐在床頭,沒有跟著一塊躺下來。

柔兒靠在枕上,一垂眼,就看見自己腹上的那隻手。

他手掌寬大,指節分明,手指修長。這些年養尊處優,膚色也比尋常人白膩。

這雙手,本該習六藝,彈琴騎射,下棋畫畫。如今拿起賬冊算盤,解佳人羅裳,點算錢銀,沾了銅臭。

他甚至都覺得自己褻瀆了那個看不見的孩子。

它該有多純淨,多美好。他這樣沾滿髒汙的手,當真配得上抱一抱它嗎?

他手上的動作很緩慢,一點點撩開纏枝紋輕羅裙帶。

一點色|欲都不曾沾染,他虔誠而仔細的拂過她平緩的腹。

指尖帶著溫熱的觸感,引得她微微戰慄。

柔兒耐不得這折磨,猛地扣住他的手。

她眼底有乞求,聲音低啞,“爺,時辰不早……”他這樣,叫她怎麼睡啊。

有個人坐在床頭瞧著自己,還一直將手放在她肚子上,換了誰都睡不著吧?

趙晉收回手,和衣躺在她身邊,一手橫過去給她枕著,一手放低了帳簾。

他溫聲道:“行了,睡吧。”

柔兒睡不著。她睜著眼,仰望帳頂。

趙晉對孩子的在意超出她的想象。他許盼著她懷的是個男孩吧?男孩女孩她不介意,但他一定介意的。到時若生下是個閨女,他會一氣之下不肯理會,把她們母女囚在這院子裡不顧,再去尋旁的人生兒子吧?

她非常恐懼,這恐懼完全來自於身畔睡著的他。分明是最親密的關係,躺在同一張床上,可她沒法信他,沒法依靠。

**

流水價的東西抬進月牙衚衕,遠近鄰居都出來圍觀搬抬的盛況。

院子裡堆滿了各種吃的用的,趙晉甚至早早吩咐匠人打了張金絲楠木帶圍欄的小床送過來。

八月剛至,吉祥樓就送來了成堆的夾棉皮毛衣裳。加厚的被衾,格外柔軟的褥子,各種防止著涼的椅墊靠墊。趙晉是個男人,他自然想不到這些,身邊無人替他出主意的人,但凡說及孕婦和嬰兒許是能用到什麼,他就大手一揮命人速去準備。

他的欣喜身邊人都瞧在眼裡。好比久旱逢春,恰如常雨終晴,他得償所願,這些日子比從前手頭更松,但凡誰說句吉祥話,他都要摸出銀子狠狠的賞。

福喜冷眼旁觀小院的人情,想到陳柔如今有了身子,到底不比從前,有些事應當重新安排才好。於是遲疑地跟趙晉諫言,“小人瞧何廚娘有點嘴碎,再就是不太有眼力價兒……”

趙晉是什麼人,他只聞個話音就能猜出個大概。從前他去小院,不時金鳳端個糕點上來,說是陳姑娘做的,他沒多想,覺著許是鄉下丫頭做慣了,閒不住。如今聽聞福喜這麼一說,他就明白過來,哪裡是她閒不住,是底下人不聽使喚。

趙家的下人,向來沒有敢觸他逆鱗的,個個乖覺的很,哪裡用得著他來費心。當初置外房,想到自己偶然要去吃個酒菜,不可委屈了口腹,管事的舉薦了這位何廚娘,說原先給老太太做小灶,很受器重,還推薦他試了兩道菜,覺得手藝還不賴,才遷出來擺在月牙衚衕伺候。

倒不曾想,這刁奴欺軟怕硬,見主子不多約束,就敢蹬鼻子上臉。嘴碎?

他從來容不得編排主家的下人。

趙晉面上不顯,平淡飲茶,默了片刻,問福喜,“家裡可還有合適的廚上人?若是沒有,外頭買一個,務必要身家清白,手藝上乘的。要懂規矩。”

陳柔那性子,綿軟又膽小。給她個厲害的婆子,多半要嚇得她不敢吭聲。他又順著想到她細細的四肢,像沒長開似的骨架,稚嫩的臉頰,又想,不知她肚子大起來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生產的時候會不會順利……

趙晉沒跟柔兒打招呼,那日午後,她還在休息,發財就從門外領回來兩個人。

金鳳閉住屋裡的門,站在廊下打眼色示意二人動作輕些。那二人點頭,直衝進後罩房,把在午歇的何廚娘從床上薅起來,堵上嘴架著就往外走。

何廚娘嚇傻了,她在小院作威作福一年多,乍被兩個健壯的侍衛鉗制住,肥胖的身子掙都掙不脫。

她大聲喊叫,卻被捂住嘴,發出嗚嗚的聲響。

發財把門敞開,待何廚娘被帶出去,他對著他們去的方向發了會兒呆,就回身將門關了。

金鳳低聲問道:“福喜有沒有說,會怎麼處置何婆子?”

發財比了個禁聲的手勢,咧嘴豎起指頭,指了指自個兒的舌頭。

趙家家規,多言快語,妄論東主,板百鞭十,拔舍針嘴。

金鳳打了個寒顫。多少年了,爺都不曾出手懲治人。上一回他這般動怒,還是三姨娘去的時候……

往事兜頭湧來,金鳳只覺得冷。她抱住自己,抬眼望了眼頭頂的八月豔陽。已經入秋,這暖陽,是夏末遺下的最後一點溫柔了吧?

屋裡柔兒聽見開門閉門的聲音,才帶著睏倦的聲音傳出來:“金鳳,是誰來了?”

金鳳朝發財打個眼色,推門回到屋中,“沒什麼人來,剛才奴婢打發發財幫忙買頭油去了。”

柔兒沒疑心,慵懶地翻個身,又睡著了。

**

天氣說冷就冷,變得飛快。

柔兒覺著換夏裳的日子還沒過多久,就要翻出夾棉衣裳出來穿了。小院裡的歲月都像是靜止的,安和又百無聊賴。

她自打查出有孕,金鳳等打醒了十二萬分精神,怎麼都不準她靠近廚房。給家裡的館子供的醬菜,都斷了一個來月了。可哥哥嫂嫂還是按時送錢過來。

她沒有推辭。她不敢對別人說,自己需要錢。暗自新縫製了一個口袋,專門裝鋪子裡經營來的利錢。哥哥要維持生意,店子要運轉,說明除卻給她的數目,賬上還有可流動的銀資。

新來的廚娘姓錢年紀很輕,金鳳說何廚娘年紀大了,跟太太求了告老還鄉,柔兒也沒多置喙。錢廚娘三十來歲,性情溫和,寡言少語,尤為勤快。不光廚上的事做的好,還主動幫忙打掃漿洗。柔兒問她怎麼做那些精巧點心,也知無不言地耐心教給她。

柔兒學了一肚子本事,奈何沒機會實踐。過了頭仨月,她孕吐的次數明顯少了,胃口也開始變好。

家裡知道了這個好消息,哥哥借輛板車,把母親也拉過來瞧了一回。母親瞧她住著寬闊的院子,呼奴喚婢什麼都不必做,一直懸著的那顆心總算回落到地,拖著她的手說:“孩子,當初賣了你,娘當真心如刀割,如今瞧來,你在這兒沒受苦,比跟我們過苦日子強。”

柔兒這個月什麼都不做,又有補藥湯水滋養,明顯豐腴起來,皮膚也更細嫩,因睡得足整個人瞧來容光煥發,陳婆子瞧在眼裡,心中明了,趙官人待自家閨女是好的。

又細問她,胎相好不好,有沒有不舒服。柔兒一一答了,母女二人又抱頭哭了一回,依依不捨作了別。

夜裡趙晉過來,瞧她眼睛哭得有點腫。

她家就她一個閨女,自小就孝順懂事,爹孃哥哥都疼她,若是嫁給了順子哥或是同鄉的其他男孩子,她就能時常照顧家中,在爹孃跟前盡孝。哪像如今,回家回不得……

但她又知道,其實自己沒資格抱怨。她是賣給趙晉的,是收了錢來的,他買了她,她就是他的所有物,他想怎麼管束都是應當。

趙晉這幾回過來,幾乎都沒有沾酒,一進屋就奔進淨房,怕又有什麼脂粉味燻著了自個兒沒出生的寶貝兒子。可今兒他明顯醉的厲害,眉眼陰沉沉的,一進來就朝裡頭走。

柔兒已經躺下來,挪動身子要給他行禮。

不等她下地,趙晉就已走到近前,上前來撩開帳子,就去解她那件水粉地繡梅花的寢袍。他已經很久沒這樣的,柔兒怕他失手壓到肚子,抬手使勁推他。

趙晉察覺到底下的人在跟他較勁,他笑了聲,攥住她手就按在床頭,朝她唇上吻過來。

她如今不作嘔,可也受不住這麼被按著頭動不得。扭頭逃避著他的追逐,手上使勁掙扎著。

趙晉多用了成力氣,將她死死按住。

“我的乖,羞個什麼。”他半眯著眼發笑,將她唇抿得又紅又腫。

他長長嘆了聲,突然鬆開鉗制,俯下來緊緊抱住她。

柔兒嚇了一跳,好在他弓著背,還知道不能壓到肚子。

她聲音澀澀的,聽他喊她“心肝兒”,就害羞又彆扭。

趙晉臉頰蹭著她頸窩,還時不時銜住她柔軟的耳珠。

她耐著那滋味,抿住唇怕自己出聲驚動了他。

他纏上來親她的眼睛,一點點,特別輕柔,特別小心。

柔兒張開顫動的睫毛,想回抱他。

手張開在半空,——

他突然呢喃了一句。

“疑霜。”

後面還有半句,“……”太含糊了,根本聽不清,抑或是他根本沒說完。

柔兒僵住了。

他撩起梅花裙子,驟然突送。

柔兒咬住唇,半空中停住的兩手無力垂下來護住肚子。

他起身與她稍稍分開,藉著昏黃的燭光瞧見她蒼白的臉。

一瞬恍惚,喚錯了名字。又一瞬清醒,理智回籠,他知道眼前的人是誰。

此刻,他的渴望只有她能慰藉。

他面無表情,恍然適才他那聲輕喚只是柔兒的錯覺。

他還記著她有孕在身,將她抱起來翻過去。

她跪在軟而厚的墊子上,捂住臉,整個人都在發顫。適才的慌亂迷醉一絲都不剩。她貼在枕上,汗溼了髮梢。

趙晉解脫了,他立時退開,跨出帳簾走去淨房。

柔兒癱在床沿,身上蓋著薄衾,她眼望著那支快要燃盡的紅燭,奇怪的發現,自己竟沒什麼感覺。

許是早就習慣了。

有些事從一開始就知道。

她好奇的是他今晚怎麼了。他這樣重視這個孩子,平素連抱緊她都不敢。

今晚是什麼刺激了他,讓他失控醉酒,讓他顧不上她的肚子強行來了一場。

她又想,前幾個月,他面無表情的深夜前來,每次都沉默而霸道,單純的就只是發洩。那又是受了什麼刺激,他在浙州說一不二,這地界又有誰能惹得他如此呢?

“疑霜……”這個名字在她口中打了個轉。

趙晉洗漱畢,緩步走到床前。

將薄衾撩起,他伸臂抱她,“覺著還好麼?有沒有哪裡難受?”

柔兒正想搖頭,他的目光忽然定住,瞳孔猛縮。

柔兒察覺到了,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去,見衾被上有兩滴非常淺淡的紅。

她驚得爬起來,將衾被抓在手裡湊近了瞧。

趙晉臉色發白,他著實沒料到,沒料到會傷了她。

此時他的驚惶並不比她少。他站起身,彈開來走了兩步,又折回來,遲疑道,“讓我看看……”

柔兒不肯,她抱著被朝裡縮。

趙晉捉住她腳踝,將她扯回來,她閉緊了眼睛,羞恥得想從這世上消失。

趙晉臉色很差,他對著她怔了會兒,才後知後覺的揚聲喊人去請大夫。

柔兒慌亂的穿襖裙,他又行過來,問她:“你適才沒覺著疼,或是怎麼?”他有些懊悔。她若不舒服,為什麼不跟他說?

可在柔兒的立場上,她哪裡有資格說不。且他剛才那個樣子,她試著推了,也沒有推開。

兩人同時沉默下去。柔兒抿著唇,不想說話。

趙晉坐在外間炕上,時不時餘光瞟她,瞧她有沒有異常。

好在大夫來得很快,巷口就有個藥堂,正是上回給柔兒診出喜脈的那位。

郎中凝眉診脈,屋裡靜得落針可聞。

金鳳在門前翹首聽著屋裡的聲音,生怕錯漏了什麼訊息。

趙晉一直默然握著杯茶,挺直脊背坐在外間炕桌前。

郎中診了左腕,又診右腕,柔兒一顆心發緊,像被繩子勒住了,喘不過氣來。

片刻,郎中收了脈枕,沉吟道:“夫人動了胎氣,如今孕期尚短,胎位不穩,小人建議夫人靜養幾日,待得不再見紅,再正常起居。至於房事……”

郎中咳了聲,音調稍揚以確保趙晉也可聽見,“如今且暫緩吧。等六七月以後再、咳咳……不遲。”

柔兒顧不得羞,她追問道:“大夫確信,我腹中的孩子無事?”

郎中含了笑,對這個靦腆的小夫人印象很好,“夫人不必太憂心,只要不動大紅,莫亂吃東西莫給人推撞了,以您的底子,這胎應是安穩無事。再者夫人莫常憂思,放寬心懷才行。多思多慮,於胎兒難免有礙。”

柔兒總算放心,想到適才突然見紅,這會兒還後怕的不行。眼睛紅紅的,只是礙於還有旁人在前,不肯落淚。

金鳳抓了把賞錢,將郎中送了出去。

屋裡仍靜得可怕,趙晉和柔兒均沒有想要說話的念頭。

趙晉手裡的茶冷了,他鬆開手,起身挪到屏風後,穿回外袍,無聲離去。

門被從外關住,柔兒抬手撫著肚子,喃聲道:“寶兒,你要爭氣,千萬別出� ��呀。你爹是疼你的,你別誤會他。娘也疼你,盼著你平安出來吶。”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院外,車輪聲轆轤,趙晉乘車離開了月牙衚衕。

天快亮了,明月樓的歌舞當歇了,賓客抱著佳人,該回宿房留夜去了。

他從家中出來,今晚歇在哪兒好呢?

酒肉朋友這會子都散了,能找誰再飲幾杯,醉個痛快呢?

**

趙宅內園。

上院那扇大門關閉著,外頭明晃晃掛著一把大鎖。

中元節盧氏與官人齟齬。回來後,不知緣何又拌嘴。從七月十五至今,太太盧氏已被關禁了二十多日。

沒人敢去求情,趙晉這回震怒,所有人都防備著別跟著摻和引火燒身,根本不敢往他眼前戳。

盧氏這個主母當得很勉強,家裡的事她管著,可又時常不耐煩地丟給大姨娘跟二姨娘。她本是最重規矩禮儀的人,卻常常頂撞官人惹官人不快。

這個家,早就亂得不成樣子。外人瞧來,是花團錦簇奢靡華貴,內裡早就爛透了。以至於趙晉一回家來就處處憋悶得心煩。

天剛亮,盧氏就起來做早課了。

她被關在院子裡,外表並沒露出任何不忿的神色。她平靜得令人害怕,甚至有點享受這樣寧和的時光。

這個時候,她只是她自己,不是誰的妻子,不是誰家太太。

秦嬤嬤憂心忡忡,眼瞧著太太把本來好好的日子越過越糟。她有心無力,勸又勸不聽,罵又罵不得,往常還能偷偷叫人找來盧夫人勸勸,如今大門緊閉,連他們這些下人也出去不得,她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門外站著三個窈窕的婦人,雖主母關著,可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以大姨娘為首,三位姨娘按次序站定,隔門屈膝疊手,口中問安。裡頭傳來秦嬤嬤的聲音,說太太命大夥兒散了。

四姨娘一甩帕子,不等聽完秦嬤嬤說話就站起來,不耐煩的先離開了。

二姨娘在後喊“妹妹”,沿途追過一條小道,到了假山邊上將她追上,四姨娘回過頭來,目光裡盡是不耐,沒好氣地道:“雲碧若,你不是想找我閒聊吧?我可沒那個功夫。”

二姨娘抿嘴笑道:“沒事哪敢擾了留仙妹妹呢?是我收到了些風聲,是件很重要的事,這不,想跟你一塊商議一下呢。”

大姨娘是通房出身,幾個姨娘裡她身份最低,她自己也安守本分,日常除了出來請安問好,就在房裡吃齋念佛,日常二姨娘四姨娘等人與她都不大來往。

四姨娘撫了撫鬢邊的赤金紅寶石鳳釵,嫌剛升起來的日頭耀眼,捏著帕子遮著額頭,還喝身邊的婢女道:“還不給我擋著光?曬死人了。”

婢女忙舉高雙手替她遮陰,袖子拂了下她鬢髮,被她狠狠瞪了一眼。不耐煩地回轉頭,對二姨娘道:“什麼事?你趕緊說,我還要回去補眠呢。”趙晉不在家,她閒得除了出門買東西花錢,就是在院子裡小憩,這些日子睡得多,腰上肉都多了半寸,如今正注意著飲食,不敢多吃,怕趙晉要嫌棄。

二姨娘警醒地瞧瞧四周,壓低了聲音,“爺在外頭養的那個鄉下丫頭,像是有啦。”

四姨娘嚇了一跳,“你說真的?誰告訴你的?宅子裡這麼多人都沒有,偏她有了?”

趙家這麼多個女人,除了死去的三姨娘,幾乎沒人有過孩子,孩子在趙宅裡是個不可言說的忌諱,越是盼,越不能有,二姨娘進門六年,四姨娘也快四年了,至今肚子一直沒動靜,怎能不敏感孩子的事呢?

“尚不能作準,上回我身邊的小桃在老太太舊院門前聽見些奇怪的聲音,她悄聲趴在門縫上瞥了眼,見是原來小廚房那個何廚娘,半死不活的被人按著,正割舌頭。血淋淋的嚇得小桃趕緊跑回來告訴我。”二姨娘說著,聲音壓得更低,“我就託人問了,看她是犯了什麼事得了這麼大個罪。”

二姨娘本是趙家遠親,按輩分,算得是趙晉表妹,她十二三歲就長在趙家,侍奉老太太,更險些做了趙晉正房太太,為人八面玲瓏,府中上下都很敬她。她跟那些資歷老的下人都打過些交道,查問訊息比旁人更便宜。

“原來何廚娘因自個兒原是老太太的人,突然要給個後來的鄉下女人做下人,一直頗有怨言。她閨女當初本也是老太太預備給爺暖床用的,因老太太去了,才一直沒著落。她這一去月牙衚衕,她閨女後腳就被花房姜婆子的兒子給哄到手,破了身子,她又氣又怨,對月牙衚衕那個,就不太恭敬。”

聽二姨娘說了原委,四姨娘冷哼一聲:“活該,一個鄉下賤丫頭,多大的臉呢,也開始學人呼奴喚婢,不怕那幅賤骨頭擔不起,享受不了這好日子?可是,何婆子受罰,關她有孕何干?”

二姨娘牽住她手,邊走邊低語,“是這樣的,何婆子給割舌頭前,小桃聽見她哭求,說饒她一命她定然加倍仔細料理陳姑娘的胎,小桃這孩子不知事,聽得並不確準。我心有懷疑,於是就叫個眼生的小廝去月牙衚衕附近的藥堂打聽,那郎中的形容,說一晚被請去月牙衚衕第二個門,對裡頭住著的男女的形容,赫然就是爺跟那鄉下姑娘。說是,都滿三個月了,一直這麼嚴密瞞著,連咱們這些家裡人都不知道。”

四姨娘知道她自來有些小聰明,在下人面前很吃得開,若真打聽到藥堂得了訊息,那小賤人有孕之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三個月了,爺在家裡連個口風都沒露。——不,是他根本沒回來過幾次,每次匆匆到書房理些事就又離開了。中途只去過一回上院,和太太吵了一回嘴。

如今他的心,是全被外頭那賤人勾住了嗎?

瞞得她們這樣緊,看來他早就沒當她們是自己人,在防著她們了啊。

四姨娘慢慢接受現實,抬眸笑了笑,“你跟我說這個,是想我拿什麼主意?上回將她弄回來,你們一個個龜縮在後,爺單記恨我一個,這回再想叫我出頭,是不可能的。”

二姨娘拍拍她手背,笑道:“哪兒能啊,姐姐跟你說這訊息,實在是替你著想。上回為了這丫頭的事惹惱了爺,至今爺都沒去過你的屋吧?爺好容易要有孩子了,這會兒準是正高興著,你趁這會兒去走動走動,留幾樣貴价補品在那兒,就說代表咱們趙家去關懷關懷,那女人領不領情不打緊,重要的是爺若是瞧見,定知道是你送的,屆時咱們幾個再一塊兒哄哄爺讓他知道你的關心,你們之間,不就能冰釋前嫌了嗎?”

她一番說辭動聽,聲音又婉轉低柔,聽在耳裡像是有魔力的蠱惑。一瞬四姨娘就動了心,可旋即她沉下臉,不高興地道:“憑什麼我要上門去瞧那賤人?還給她送貴價貨,她配?要去你去,甭拿我尋開心。二姐從來善解人意,爺是最知道的,你去再合適不過,姐姐在爺跟前得了臉,再替我說說話,不是一樣結果?”

她這話裡諸多譏諷,趙晉當年不肯娶二姨娘做正室,因著根本從來沒看上過她,後來老太太臨終遺命,不得不從,才扶立成姨娘。這麼些年,趙晉去二姨娘屋子裡的次數一個手都數的過來。二姨娘再怎麼善解人意,也不可能在趙晉跟前得臉,他不給她冷臉瞧,都已算得溫和了。

二姨娘臉色沉了沉,但勉強還堆著個笑,“罷了,妹妹這樣說,可就枉費了姐姐一番心意了。將來那月牙衚衕的孩子落了地,若是個男孩兒,許是寄在太太名下,若是個女孩兒,跟誰親誰養,難道不是這個道理?”

四姨娘冷笑:“人家有自個兒親孃,用得著旁人撫養?再說,若生的是個丫頭片子,養來有什麼用?”

二姨娘鬆開挽著她的手,替她撫了撫飄落在肩頭的花瓣兒,悠悠地道:“話可不是這麼說,生產一關,多兇險吶?我瞧那丫頭瘦弱見骨,是個福薄之相,將來的事,難說。”

瞧四姨娘露出深思的表情,她刻意頓了頓,加了砝碼,“姐姐我其實不貪心的,我若能有個丫頭,將來閨女女婿若是爭氣,母憑女貴,爺能不高看一眼?再說,都是爺的骨肉,爺能虧待了?”

這話說完,她便不再多勸,瞧瞧天色,說自個兒該回去給爺釀秋果子酒了。

四姨娘在原地躑躅了會兒。二姨娘所言,她聽懂了。如今府裡誰都沒子息,誰佔先機,誰就能奪得趙晉最多的憐愛。至於將來再有,總是失了先機,爺有了第二個孩子,多少不及頭一個稀罕吧?再者,她目前確實需要做點什麼扭轉被厭棄的局面。從前她跟趙晉齟齬,晚上她撒個嬌,跟他親熱的時候多換個樣兒,他也便不怪罪了。

如今不同往昔,他連她的院門都不入。有外頭那個大肚子勾著,爺何時能想起她來?

四姨娘幾乎立時就下定了決心,回到鹹若館就命侍婢開庫房,將她孃家陪送的那兩隻百年老參拿來。又點算了幾張貴重皮毛,一一都用嶄新的紅漆箱木盛著。

她勢必要爺瞧見這些東西,想起她來才成。

……

秋日到了,郭子勝安排了一場山野局,在雲頭山圍了一大片山林,供諸友行獵。

事先扔了些不大靈動的獾子袍子狐狸兔子在林子裡,再在山下溪邊曲水流觴附庸風雅,美人佳釀自是不可或缺。

趙晉這些日子宿在位於新楊衚衕的別苑,郭子勝近來迷上新買的家班,還分了幾個青澀的小旦給趙晉。

院子裡夜夜吹拉彈唱,戲不斷、舞不停,趙晉倒也慢慢品出些熱鬧滋味。

前段日子清淨太狠了,為著個還沒出世的東西折磨得自己像個苦行僧。到底這世上任誰的快活都不及自己快活重要。

近來他最寵的一個,是那叫清靈的旦角。

人如其名,又清新又水靈,堪堪及笄,腰只有一捧粗細,蛾眉杏目,端的是秀麗可人。

今兒行獵,他也將人帶著,抱在馬前共騎一乘,遠遠綴在郭子勝等人後頭。

小旦自小苦練功,甚少出得門,瞧花兒草兒也好奇,見著兔子獐子竟不識得。趙晉胡亂指點,到了避陰處,姑娘大膽轉過臉來勾他的帶鉤。趙晉笑了下,攥住姑娘的手。

他竟拒了。

小旦羞得臉紅,埋頭在他懷裡。

片刻郭子勝等人回來,一副瞭然神色。趙晉沒言語,算是預設。小旦偷眼瞧他,不解他為什麼明明沒答應,卻又不解釋。

心裡又想,怕是他為了全自己的臉面。孤男寡女在無人的深林中,不發生點什麼都奇怪了。

趙晉這人素是不計較臉皮的,他在郭子勝等人面前早是放浪慣了。可他骨子裡仍有幾分禮教殘存,荒郊野外幕天席地暴露自個兒私房事,他自己都瞧不起。

回程時小旦就覺著趙官人似乎有些疏冷。

車裡,她爬到他腿上,牽著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

“官人,您今兒怎麼不瞧奴家?”

趙晉側過頭,敷衍道:“現在瞧了。”

小旦有點刻意的喘,摟著他脖子緊貼上來,“爺,清靈伺候您吶……前兒伺候的喜燕有什麼好的,又肥又蠢,扮上楊貴妃,以為自己就真是美人啦?清靈才是您寶貝心肝兒吶,您不是說,清靈腰細,擺起來最好看嗎?您怎麼……爺,清靈伺候您啊……”

趙晉抬手,托住美人的下巴。

她尚還知羞,粉面含春,眉眼如畫,噙著點滴淚意。她伺候幾日,甚至都摸清他喜好什麼。男人都喜歡外表純情內裡火熱的,榻上要放得開,同時又得裝羞澀……

“爺?”顫顫的聲音,柔細的像能掐得出水。

趙晉沒回應,驟然揚高聲音,“停車。”

車子應聲停住,福喜的聲音從外傳進來,“爺,可有什麼需要。”

趙晉拎著姑娘領子,身子一傾,就將她拖到車門前,他臉色沉的可怕,簡短又乾脆地令道;“滾出去。”

小旦怔了下,自打被送到新楊衚衕遇著趙晉,她就沒見過他發脾氣。鎮日含著笑,一口一個“心肝兒”“我的乖”,他竟然會對她說“滾出去”?

小旦眨眨眼,眼淚無比迅捷地溢位眼眶,“爺,是清靈做錯了嗎?清靈求您別生氣,清靈給您跪下,任您責罰,您不要趕清靈走,不要被喜燕那賤人蠱惑啊,爺,您是不是聽她胡說八道,誤會清靈啦?”

“砰”地一聲,趙晉抬腳踢掀了側旁擺放茶杯的矮幾,“滾!福喜,把她拖出去,送回郭二爺家,就說爺玩膩了,隨他賤賣給誰。”

清靈霎時瞪大了眼睛,都忘了繼續哭泣,她實在想不通,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她只是不想被同一個班子裡的宿敵搶了情郎,她加倍小意體貼的伺候他,究竟哪裡錯了?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但她沒機會問清楚,福喜在外撩開簾子,這個平時總是堆著笑說客氣話的小廝竟然也一瞬就變了臉,他睨著她像睨著塊破抹布,一把揪著她手腕就把她拖了出來。

她沒站穩,重重跌在車下。她真的哭起來,想攀住車轅問個清楚明白,“爺,您別不要我,清靈哪裡錯了,求您告訴清靈吧!”

車子毫不猶豫地駛開,速度飛快。她追不上,撲倒在街心上。

無數譏笑的嘲弄的好奇的目光朝她望來。她憶起自己此刻的模樣決不可給外人瞧見,她環抱住自己,在街心緊縮成一團。

福喜有些不忍,嘆了口氣,上前低聲道:“清姑娘,您起來吧,爺向來行事沒有轉圜,你就是哭瞎了眼,死在他跟前也沒有用。我勸您啊,還是回去跟郭二爺求求情,看能不能把您賣個好人家吧。”

他經手過不知多少這樣被厭棄的姑娘,甚至有的只是笑得露齒不漂亮,趙晉也能立時就翻臉。他雖已習慣替爺處理這些瑣事,但每回面對這些哭得梨花帶雨苦苦追訴舊情的姑娘,他還是有些唏噓。

清靈姑娘就像陣偶然飄過的風,輕柔地吹起趙晉一片衣襬,卻很快就了無痕跡的拂過去了。

九月初,天徹底涼下來。趙晉在青山樓瞧賬本,發財縮頭縮腦地上了樓。

“爺,姑娘肚子裡的小少爺,都會動了,適才踢了姑娘一腳,嚇了姑娘一跳呢。”

他含笑複述著柔兒的近況,今兒他來,還是新來那錢廚娘勸他來尋爺的,說姑娘如今大肚子,正是需爺多關懷的時候,若是多思多憂吃不下飯,肚子裡的孩子也長不好。發財等人跟了陳柔,自然也盼著她能得寵,她身邊的人,也能被高看一眼,行事說話都有體面。

發財跟金鳳商議過後,就瞞著柔兒過來了。時間久了,他們也能瞧出來,陳柔姑娘麵皮薄,從來不肯拉下臉先來找爺。等著爺放下手裡那些花花娘子,輪到想到她的時候,還不定又過多少日子了。

趙晉不說話,發財笑了幾聲氣氛就變得有點尷尬。

趙晉將他晾著,將賬本慢慢都瞧了一回,才把他提溜過來問話。

“她叫你來的?”上回的事他也有點尷尬。再一個他若是常去,免不得有走火的時候。

發財撓撓頭,鼓起勇氣睜眼說瞎話,“可不是?爺那日去了,姑娘就日日惦念,時常吩咐廚上做爺喜歡的吃食,每晚擺好了炕桌候著。一日日爺不來,姑娘飯也吃不下,眼瞧著都瘦了,人也憔悴。”

“混賬!”趙晉“啪”地將賬本扔在桌上,“連你也敢來爺跟前賣弄聰明,敢情你們個個當爺是傻子,由得你們糊弄。”

他雖不大知道陳柔喜好,但她性情如何,他瞭解的。

他多月不在,她忙著幫孃家開鋪子,鑽研點心,種花繡花。原來荒蕪的院落有了生機,窗下一叢叢花香馥郁。

她大多時候都沉默寡言,臉皮薄,根本張不開嘴,怎可能跟下人說這些有的沒的。

她多半,只會悶聲不響的任由日子流水般湧過吧。

但他聽聞她肚子裡那塊肉會動了,他的心還是不免有些雀躍。

這雀躍藏在板起的面孔之後,用怒氣遮掩。

發財嚇得跪下去,哭著抹淚哀求,“我們幾個當下人的,固然知道不該做主子的主,可瞧著爺跟姑娘分明柔情蜜意,真心盼著爺跟姑娘好,況因著姑娘懷胎不易,見天兒喝著那麼苦的藥,一個人悶在屋裡也沒人能陪陪說話兒,奴才們心疼,想著爺若是肯來坐坐,姑娘身上不便,心裡也好受些。是奴才錯了,千不該萬不該耍這種壞心眼,還到爺跟前來現眼,奴才錯了,爺要打要罰,奴才一句都不敢辯。”

趙晉默了一會兒,等拿捏得差不多了,才叫起。

“你們姑娘縱僕欺主,真真是個沒用的東西。”他斥了句,厲色站起身。

發財見他朝樓下走,忙弓腰小跑,亦步亦趨的跟著。

趙晉不理會他,又到吉祥樓去查了近期的帳。

眼看天就要黑,發財跟了一小天,也不見爺答覆是罰是不罰。他直挺挺站在日頭下,眼瞧著日暮西垂,天就要黑了。

發財有點灰心,怪自己不該自作主張。姑娘惱了爺尚討不到好去,他這個當奴才真是豬油蒙了心竟想著要勸動主人。

姑娘自個兒都不急,他這算不算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啊?

正胡思亂想著,趙晉步下來了。

天已黑沉下去,隱隱瞧似要落雨。福喜跟發財打個眼色,示意他這就上前去請示。

發財在街邊跪下來,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爺您抽奴才一鞭子吧,您別不說話,奴才心裡害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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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年紀小,說著說著,就忍不住哭出來。

趙晉嫌棄地踢了他一腳,“瞧你那賤骨頭,別在這丟人現眼。”

他說完就跨上車,將簾子放了下來。

發財哭喪著臉,朝福喜攤手示意還沒明白爺這是什麼意思。

福喜搖搖頭,有些無奈,對車伕說了句,“走吧,去月牙衚衕。”

發財怔了怔,兩眼立時亮了起來。

金鳳正在替柔兒量尺寸,她肚子有點顯懷了,吉祥樓送來那些衣裳做的寬大,多是孕後期穿用的,如今還沒胖許多,原來的衣裳改松一號尺寸就能穿。

她剛洗過澡,這樣涼的天,還嚷著說熱,沁在溫水裡泡上一刻多鍾,肌膚都泡得軟軟的。抹了滋潤的香膏,又絞幹頭髮,只髮梢還有點潮溼,不時滴下顆小小的水珠。

趙晉撩簾進來,看見一個背影。

細窄的肩,細細的胳膊掩在寬大的袖子裡。

她身量小巧,尤其瘦削,隔幾日不見,變化竟不小,臀兒依稀豐滿起來了,略有挺翹。

趙晉倚在門邊抱臂瞧她,轉過半圈,給金鳳拿著軟尺量上圍。

金鳳瞧了眼寸數,笑著打趣道:“姑娘越發豐潤了,瞧這兒釦子都快崩開了。”

話音剛落,金鳳餘光瞥見個人影,轉過頭來,見趙晉對她比了個手勢。

金鳳正準備點頭悄聲退出去,就被柔兒發覺了。她朝門口看去,一眼瞥見趙晉,穿了身銀白藍紋金線袍子,松鶴文格外穩重。顏色柔和,也襯他膚色。若是不識此人,便假稱是高門公子,怕也有人信的。

他一來,屋裡就顯得侷促起來。

一時沒有合適的開場白,趙晉命人把發財拎過來,端著茶也不瞧主僕幾人,只道:“你叫他自己說,他做過什麼。”

發財又痛哭了一回,把自己編排陳柔姑娘相思成疾一事盡數說了。得罪姑娘頂多罵幾句,姑娘心善,多半不會下重手。可爺萬萬得罪不得,因此趙晉叫他說什麼,他便說什麼。

柔兒給他說的臉通紅,什麼“茶飯不思念著爺”“睡夢中也要喊爺的名字”“瞧見爺愛吃的糕點便落淚”“數著日子算著爺又幾日沒來了”……

這些事情,他竟敢說是她做的?

柔兒氣紅了臉,咬牙道:“你胡鬧!”

發財跪著連連磕頭,說自個兒再也不敢了。

趙晉抬抬手,把他攆出去,轉過臉來,俯身探過來,“怎麼,想爺想出病來了?他說的就算不全是真,總有一半是真的吧?”

柔兒下意識就想啐他,強行忍住了,絞著手道:“我沒有的,爺不要聽他胡說。”

趙晉低笑一聲,“往往身邊的人最知道你想什麼。有道是當局者迷,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柔兒給他逗得說不出話,想要辯解,從何辯解?說從來不想他,從來沒叫人給他準備吃的,這些話說出去,等同於告訴他她不在意他心裡沒他。她支支吾吾鬧得臉通紅。

趙晉瞧她豐潤白膩得發著光,像顆飽滿的夜明珠。

他不在的日子,她顯然過的也不錯,滋養得越發豔麗起來。

那補藥方子多半能催得胃口大開,柔兒也覺著自己近來圓潤了不少。兜兒裡頭還有點發漲,像金鳳說的,釦子都快崩開了……

想到這裡,她便有些赧然。他目光無遮無擋的掠過她白細的頸子,鎖骨……她懊惱起來,寢衣怎不是高領的,是圓領呢?

他視線下移,然後停留住了。

喉結滾了滾,未反應過來,就發覺自己已經伸手過去。

掂在手裡,頗有分量。

像顆成熟的桃子……嗯,確實像,桃尖都是粉的。

柔兒蹙眉,怕他又像那晚惹出事來。她都不好意思再深夜請大夫過來了。

她按了下肚子,輕輕“哎”了聲。

趙晉注意力果然被她轉移過去,他嘴唇緊抿,站起身繞過炕桌過來扶住她,沉聲道:“孩子怎麼了?”

柔兒沒計較他問的是孩子不是自己,她已經放下,並且十分容易的就接受一切對待。

她抬眼小聲附在他耳旁道:“它、它剛才動了一下。”

趙晉眼底全是掩不住的光芒,他溫聲說:“真的?我摸摸看。”

他的掌心隔衣貼在她腹上,摒氣斂聲,等了許久都沒能等到那塊肉再有反應。

他失望極了,一手摟住她的肩一手還堅持貼在上面。

金鳳換了熱茶進來,柔兒一慌就想站起身,就在這時,趙晉感受到那軟軟的皮下,有個非常奇妙的東西極輕微極輕微的在掌心內滑動了一下。

他悚得收回手,下一秒意識到剛才那是什麼,他又貼上去,不準柔兒起身。他將臉頰也貼上去,要聽見他骨肉的聲音。

柔兒臉漲得通紅,渾身的不自在。

但此刻在關注著孩子的,是這個孩子的父親。

她是母親,他是父親。他們之間,好像突然有了比男女之情更深厚微妙的關係。

從此有所牽絆,再也不是毫無瓜葛。

柔兒躺在他懷裡瞧著雕花的屋頂。她突然很矛盾。知道他不是良人,曾想過等到恩怨兩清,她是否能求個自由身。

可如今,這個孩子在她身上孕育越久,她越對它有感情。她真能放下它,一個人走嗎?

她又能為了它,甘心留在他身邊嗎?

**

柔兒在屋前喝湯的時候,發財慌忙來報,說府裡的四姨娘派人送禮來了。

上回她派人來,架走柔兒,綁了金鳳。如今柔兒是孕婦,若是有個好歹,可怎麼辦?

金鳳急得不行,“姑娘,要不先知會爺一聲?”

柔兒飲盡碗裡的湯,還慢條斯理地吃了顆栗子糖,不等她答話,幾個婆子就推開發財帶著人進了院子。

柔兒緩緩起身,調整衣襟,好好護住肚子,“幾位嬤嬤是稀客,不知四姨娘有何吩咐?”

領頭的婆子打量她,上回見面,還是瘦削姑娘,此刻身上穿著夾棉緞子襖裙,養的白嫩豐潤,倒有了大戶人家女眷的模樣。

可不論她再怎麼養得漂亮,也終是個上不得檯面的賤骨頭。

婆子這般想著,視線下移,打量她微微鼓起一點的肚子。

若不是事先知道,加倍細瞧,甚至發覺不到她是個孕婦。

那婆子堆了笑道:“陳姑娘,聽說您有喜了,家裡太太、姨娘乃至我們這些當下人的,都替您高興呢。”

柔兒立在那,沒有否認。瞧幾個婆子膀大腰圈,要是他們真要做點什麼,自己根本沒法子招架。下意識退了幾步,柔聲道:“不知四姨娘這回派幾位嬤嬤過來,是有什麼吩咐嗎?我這兒正吃早食呢,屋裡亂得很,嬤嬤們別介意。”

那婆子笑了笑,“哪兒能呢?爺賞的院子,處處都好,是我們來早了,耽擱您用飯呢。”說罷,她抬抬手,她身後那些婆子侍婢就一樣樣把手捧的盒子送上來。

“這塊玄狐皮裘原是咱們尹老爺子在關外得的,雪狐難得,一根兒雜色都沒有,珍而重之,特特給四姨娘做陪嫁的。這不眼見天涼了,想到姑娘孤身住在外頭,也不知丫頭們侍奉的盡不盡心,四姨娘怕您受寒受凍,懷著身子,萬一著涼可就不好了。”

她又指著一盒藥材道:“這是我們姨娘嫁妝裡帶的兩隻百年老參,我們姨娘身子骨康健,一直也用不著。姑娘如今身子弱,需得多進補,就給您送過來了。”

柔兒連聲道“不敢當”,“四姨娘這樣盛情,送了這麼些好東西過來,我實在心裡惶恐,若是厚顏收下,自個兒庫房空空,不能還禮。若是不收,又怕姨娘覺得我不識抬舉,枉費她一片好心,還請嬤嬤見諒,不若煩您將東西抬回去吧。”

她說的句句是真心實意的話,一點假作修飾的客氣詞都沒有。四姨娘派人趾高氣昂送這些東西,不就是瞧準了她還不起,又是施恩又是敲打,這禮實在不好收。

那婆子頓了下,笑道:“給你你就拿著,大夥兒都是自家人,都是伺候爺的,客氣些什麼?我們姨娘孃家,最不缺的就是錢,官人待姨娘又大方,給您送東西來,難道是為貪您的回禮?您好生照應著自身,早日替官人誕下麟兒,這才算是您對我們姨娘最好的報答呢。”

婆子琢磨著自己說話的語氣,覺著依稀有點強硬,心道萬一這小蹄子不高興,回頭再跟爺告狀,反倒對四姨娘不好,便刻意軟下嗓子,勉強曲了曲膝蓋,“姑娘,之前婆子等人有什麼得罪的地方,您千萬別往心裡去。從前也是給人矇騙了,外頭都傳,說您是那腌臢地方來的姑娘。那時候大夥兒哪知您竟是個好人家的姑娘呢?四姨娘是真心盼著您好,若是將來有機會,姨娘定然會勸得官人答應,容您也搬進宅子裡,給個名分,跟我們姨娘一個院兒住,屆時您就會知道,我們姨娘當真是個頂好的人。”

柔兒忙道:“不敢,過去既是受人矇騙,自是無心之失,陳柔又豈會放在心上?上回那些事,我早忘了。”

那婆子欣慰地笑笑,沒想到這鄉下丫頭倒也是個乖覺人,知道做人留一線,沒把她自個兒的路封死。

又寒暄了幾句,一個急著走,一個盼著送,說笑著就道了告辭。

柔兒將人送到門口,待轉回室內,見趙晉已經洗漱好,坐在炕上。

他信手拿起個盒子搖了搖,“老參,狐裘,這可都是貴東西,我們家柔柔竟然發了筆橫財?”

柔兒苦著臉道:“爺,我拿什麼回禮呀?把我賣了都不值這一根參錢。”

這話趙晉就不愛聽了,“你肚子裡那塊肉,是個絕世珍寶,你可知道?”

他將她拖到身邊,牽住她親親她手背,“柔柔,你說若是早兩年將你帶回來,我們的孩子是不是都已經會開口喊爹了?”

柔兒頓了下,順著他說的話去想象。就在這間屋子裡,有個白胖的嬰孩在炕上爬。他從外回來,解開外氅掏出一包冒著熱氣兒的糖炒栗子。

她坐在一邊吃的眉開眼笑,他抱起嬰孩架在肩頭。

屋中都是笑聲,伴著孩童軟軟的喊“爹爹”。

他回過頭,瞥她一眼,她抬手喂他吃了顆糖炒栗子。

尋常夫妻,一家三口。多美好。可惜……

柔兒掛著淺淡的笑,偎著他道:“自然好。”

閉上眼,那一家三口的溫馨化作細沙瞟向虛渺。

她這一世,做了人家的外室,這見不得光的身份,永遠不可奢望會有什麼幸福的將來。

適才那婆子放在炕上狐裘躺在陰影裡,正幽幽散著微芒。側旁那雙人,早滾到一處去了。

**

趙宅雲中軒,二姨娘正在繡一件男人的褂子。走針如飛,手底下雙股捻金絲混著兩色的藍,徐徐繪成一幅江崖海水圖。

雖外頭有吉祥樓,家裡有針線上的繡娘,可二姨娘仍喜歡親手給趙晉做衣裳。

她貼身大丫鬟玉鈿掀簾走了進來。

午後堂屋地上映著窗格的影,將陽光割碎成菱花窗的形狀,玉鈿走得有點急,一進來,就把原本在屋裡伺候的兩個小丫頭都攆了出去。

“小姐,今兒四姨娘吩咐人帶著重禮,給月牙衚衕那位送過去了。奴婢問過趕車的老吳,那會子爺應當還沒離開,就在小院裡呢。”

不知怎地,她這話裡透了幾分歡悅的意味。

二姨娘捏著繡花針,聞言笑了笑,眼都未抬,“好啊,這下子讓爺親眼瞧見,她是多賣力籠絡那大肚子呢,等爺回來,說不準還要贊她懂事賞她呢。”

她頓了頓,將針穿過緞面,又問:“她那些東西,你親眼瞧著抬上車的,是不是?”

玉鈿點頭:“是,小姐吩咐的話,奴婢哪敢忘?奴婢不放心別人,東西是奴婢親手加的,又是奴婢親眼瞧著他們點算的,錯不了,請小姐放心。咱們,只管瞧好戲就是了。”

二姨娘勾唇笑了笑,捏著針又走了兩行,才揮揮手,道:“行了,你去吧,周婆子說她兒子要娶你的事兒,我已替你做主拒了。你多伶俐的人兒啊,我還捨不得,得多留幾年吶。”

玉鈿聞言激動地跪下去,“謝謝小姐,小姐的大恩,奴婢一輩子都不會忘的。”

她膝行退出去,簾子撂下,屋裡的光線都隨著珠簾的擺動而搖曳。

二姨娘憑窗瞧了眼天色,心道,天兒冷了,等入了冬,這就又過了一年。

一年一年的歲月,過的可真快啊。轉眼,她都二十四了,蹉跎了這麼多日子,心裡惦記的那個人,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發覺她的好呢?

作者有話要說:  六合一章奉上。

答應親愛的們要加更的,一定要做到才行。愛你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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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魚真的不會變聰明》by:慕容卿默文案:

上神殷茵真身是一隻白肩雕。

飛禽走獸修行不易,往往千萬年才堪堪大成。

可殷茵命好,生來便是。

地位超然,往往只活在傳說中,是所有飛禽走獸心目中崇拜的大佬。

某日傳言大佬愛吃魚,所以才會這麼聰明,族中長老恍然大悟:原來老祖宗這麼聰明是因為� ��魚?跟他們這些吃野兔山雞的果然不一樣!

為了族中能再出幾個聰明的,族長勒令本族小輩天天吃魚,搞得好好的白肩雕部族變成大型水產現場,一個個苦不堪言。

傳言在殷茵出現之後戛然而止,在見識老祖宗第n次迷路之後,所有人紛紛扔掉手裡的魚,含淚控訴:吃魚並不會變聰明!

身為大型猛禽,殷茵對自己是路痴這事兒很不滿,為了保持老祖宗的威嚴,她一向把這事瞞的死死的,一直在尋找破解之法。

卻因部族和鳳凰族交惡,不得不出手幫鳳凰族解決麻煩,破解之法暫且擱置。

某日在湖泊裡抓了條銀魚想做個銀魚燉蛋,陰差陽錯抓了渡劫的上古應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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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身無半兩肉的“銀魚”,殷茵想勉為其難吞了,從前呼風喚雨上天入地的好戰分子·應·如今手無縛雞之力修為全無的銀魚·珏。

在千鈞一髮之際,機智的開口:你可以養肥再吃。

殷茵:?魚妖?

應珏口吐泡泡優雅無比:我還小,還在長身體。

殷茵:……

白肩雕x上古應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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