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
院中的海棠花開了, 涼風裹著香甜的花香,透窗吹送送至帳內。
簾幕半垂,柔兒枕在趙晉腿上, 聽他誦讀一篇賦。
她很喜歡他的嗓音。
溫柔, 低沉, 磁性, 像有種誘惑人心的魔力,讓人不由自主地透過這把嗓音去想象他的臉。
有著好聽悅耳聲音的男人, 必然應當是俊美的。
她偷眼打量他,透過他臂彎和書卷的空隙, 端詳他的面容。
他生得極俊,精巧的五官以完美的比例組合在這張臉上。只是他眼底有了經歷過太多風浪, 看慣世事的滄桑。
“好看麼?”他不用低頭,也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視線, 緩緩放下書卷, 扣住她的臉,“偷瞧我幹什麼?來,大膽地看, 好好看看。”
柔兒捂住眼睛笑起來, 他捉住她的手, 笑道:“遮什麼?適才我見你瞧我的模樣, 頗有幾分迷醉的意味。覺著我還過得去?”
豈止是過得去,簡直不能更好了。
柔兒勾住他脖子,將他拉向自己, 仰起頭主動輕啄他的嘴唇。
趙晉撫她嬌柔的臉蛋,指尖輕緩的滑過她的下巴、脖子和鎖骨。
落在隆起的腹上,不捨地流連, “等這胎落地,咱們先不生了,你好生將養,過個十年八年,徹底養好了,再多添幾個孩子。不瞞你說,當爹的滋味,可真不賴。雖說過去我在外頭,不少人爭搶著想讓我當他們的爹,親骨肉就是不一樣,我每每抱著安安,就就覺著自己這輩子不枉了。有妻有女有個家,上天待我不薄。等咱們回了浙州,我要去寒露寺捐幾座足金造的大佛還願。”
柔兒打趣他道:“昨兒爺還說興許往後沒著落了,到時拿什麼打足金大佛?”
趙晉笑道:“自是拿娘子給的體己,到時候陳掌櫃財源廣進,手指縫露幾個子兒給我,就夠我胡混一輩子。”
他說的這樣輕鬆,好像失去了生意和家業對他來說並不是多大的打擊。
柔兒其實很佩服他。他總是這樣從容豁達,不像她,什麼都計較,什麼都牽掛。
**
清溪城內,段隼氣急敗壞地跳下馬,跨過門檻,大步朝裡去。
“什麼訊息,拿過來!”
陳副將躬身遞上來一封書信,火漆上印著紋樣,是他們自己人的標記。段隼拆開信紙,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怎麼會?怎麼會是誠王?”
“大人,您是說?”
“皇上大行,太子太過傷心,在靈前哭暈過去,竟而沒救活,跟著大行皇帝去了?我呸!扯下這種彌天大謊,是把全天下人都當傻子嗎?誠王平時不聲不響,哪想到咬人的狗不叫,侯爺事先的部署全白費了!去,吩咐下去,立即整飭行裝北上!萬一侯爺另有籌謀,咱們得時刻準備好,助他一臂之力。走!”
“可是大人,咱們奉命守城,無令擅離,這是死罪啊。”
“你以為你乖乖留在這剿匪,腦袋就能牢牢長在脖子上了?少廢話,快去!”
陳副將不敢多言,立即領命去了。
段隼在屋中打著轉,他沒想到一切會發生得這樣快。清溪不能留了,京城已經變天,是論功行賞還是秋後算賬,還要與興安侯府細細計較。
陳副將慌里慌張地奔回來,“大人,已經傳令下去,一刻鍾後,大軍會在北城門樓下集合。大人,咱們這麼一走,那姓趙的一家……”
“還什麼姓趙的?誠王跟咱們侯爺素有舊怨,眼瞧著就要給人連窩端了,你還顧得上去貪那趙家的錢?你放心好了,等一切塵埃落定,趙文藻一家的命,本官是一定要的!”
說完,段隼一振袖子,率先衝出了衙門。
大軍緊急出發,鬧得動靜很大,城中百姓在城門前圍觀,議論紛紛,城中沒人鎮守,豈不成了一盤散沙?到時候萬一再來個什麼亂黨、義軍或是山賊盜匪,手無寸鐵的百姓就只能引頸就戮。
婦人們哭喊著,哀求官兵們不要不管百姓死活。段隼拔劍砍翻了兩個百姓,怒喝道:“讓開!”
就在這時,西北方向忽然火光大亮。所有人都緊張戒備起來,官兵們齊刷刷抽出刀劍,把段隼護在陣列中心,百姓們尖叫奔逃,有人大喊,“快跑啊,山賊又來了!”
城門前亂成一團,段隼正要下令應敵,忽聞對面傳來一把洪亮的聲音。
“段大人!聖上口諭!”
陳副將一怔,“聖上?”如今能被稱為聖上的人,就是從前的誠王。
新帝口諭為什麼會來得這麼快?他剛收到京裡的訊息,如今京城局勢最亂,新帝不琢磨擊退亂黨穩固皇位,大老遠的給一個鎮上的守備來什麼口諭?
但他並不知,新帝一登位,在頭一個時辰裡就命人擬了二十七道聖旨,向目前在應敵的五十四城都下達了聖諭。上用的八百裡加急速度比興安侯府傳遞訊息的速度快得多。
段隼握著劍柄,眼見面前的人越來越近。
塵土飛揚,馬匹齊奔,來者人數眾多,黑壓壓久不見邊際。
領頭一人著四品官員補服,比段隼級別高得多。段隼只得下馬行禮,對方勒住韁繩,笑道:“奉聖上口諭,立刻卸去段隼一切軍職,即刻押送回京審問。”
段隼臉色鐵青,“下官奉旨守城,擊退十二波反賊,如今卻要卸職問罪,敢問段某所犯何罪?”
那官員笑道:“將士們有功,不畏艱險,奮勇殺敵,自是有功,待回京之日,聖上自會論功行賞。可段大人你,躲在城內耽於享樂,強搶民女,搜刮民財,若不問罪,如何對得起那些在戰場上險些沒了命的將士們?如何對得起他們幕天席地苦苦守在城外這十七天?來人,除去他的鎧甲,卸去兵器,帶走!”
“其餘諸將聽令!本官程少遊,奉旨接任浙州牧,兼管清溪、榆祈等三十六縣鎮。”
一陣吵鬧過後。一切又歸於平靜。
火光瞳瞳,天色已露微白。
此時的康家堡,多數人都已起來了。
主屋正在用晨食,安安睡眼惺忪,坐在趙晉腿上。柔兒尚不知,危機已過。
等人上門來拜訪時,是正午了。
趙晉引人穿過院子,迎面遇上金鳳,便吩咐道:“去通傳一聲,舅老爺來了。”
柔兒在屋中聽見這句,有一瞬恍惚,片刻,她從屋內衝出來。
廊下,一個青衫銀冠的公子與趙晉並肩而立。
她一時眼熱,竟沒瞧出對方是誰。
陳興朝她擺擺手,露出一個她熟悉的笑,“阿柔!你沒事,真是萬幸!”
“……哥?”
柔兒幾乎不敢認,陳興帶著家眷南遷了,他怎麼會在這兒?
“阿柔,別怕,戰事停了,一切都結束了。等過陣子,就把家裡人接回來,咱們一家人又能團聚在一塊兒了。”
柔兒撲上前,激動地抓住了兄長的衣袖,“哥,你怎麼會在這兒?你不是去了南方嗎?你在這兒,嫂子他們呢?難道你們沒走成嗎?發生了什麼?”
她一連串問了好多問題,陳興苦笑著沒法解答,他撫了撫她鬢髮,寵溺地說:“你慢點兒,別著急。我慢慢跟你說。”
他從南邊折返,中途遇著了很多事。機緣巧合之下救過一個被柺子拐了的姑娘,不料姑娘來頭不小,竟是新任州牧程大人的外甥女。
屋中擺了酒菜,三人坐下來邊說邊吃。柔兒的心情跟著陳興的描述忽驚忽喜,不過好在,大家都平安無事,這一關,總算挺過去了。
“說起來,順子的婚期快到了,人在南邊,諸多不便,之前的東西都沒顧得上帶,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打算,我出門走得急,除了錢,什麼都沒給他們留下。”
柔兒也覺得可惜,一場戰亂,多少□□離子散家破人亡,好好的一個婚禮,因此被添了多少不便和麻煩。
不過孔繡娘不覺得麻煩。
三月底,她披著嫁衣,從自己住的西跨院,嫁去了林順住的東跨院。她挎著一隻小包袱,裡面裝著她全部的嫁妝,連同她自己,一併送到林順面前。
婚禮稍嫌冷清,陳興爹孃,林氏和孩子,孔哲和孔老夫人,加上方姑娘父女倆,一共只有八個觀禮的賓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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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孔繡娘來說,已經足夠。她歡歡喜喜的做了林順的新娘。
夜裡燈燭透亮,幔帳垂下來,淡紅紗透過橙紅的燭光,她側臉鍍上柔和的光暈,美目流轉,顧盼生輝。
林順笨拙地將她頭上的花冠取下來,鎏金穗子掛住了耳環,孔繡娘疼得嚷了一聲。林順嚇得不敢動,捧著冠僵住兩手,孔繡娘嬌嗔地睨他一眼,抬手把耳環取了下來。不等他把冠放下,她就順勢傾向他,抱住他的脖子把自己獻上去。
門外庭院花圃前,孔哲握著方姑娘的手,輕聲道:“明年夏天,就是咱們了……”
方姑娘含羞別過頭去,許久許久,孔哲才聽她低低地說了一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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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和陳興說話喝酒,鬧到太晚,柔兒起床時都快正午了。安安在小院裡跑來跑去,跟梅蕊一道逗小花玩。
金鳳過來打簾子,含笑道:“官人和舅爺出門辦事去了,叫奴婢知會您一聲,說晚上才回來。”
“去了哪兒?”他們本是出來逃命的,這些日子一直躲在這裡,哪兒也沒去過,趙晉突然要外出,還要去這麼久,她難免跟著憂心。
金鳳道:“舅爺說替官人引薦新任州牧,多半還要應酬。”
柔兒聽著這話,心裡覺得奇妙。哪裡想到有一日,竟輪到陳興替趙晉引薦官員。
夜裡,夫妻二人躺在帳中說話。
趙晉回想著這一日的所見所聞,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哥……多半惹了桃花了。”
柔兒側過臉,詫異地問他:“什麼桃花?”
“程大人的外甥女,女扮男裝,跟我們一桌吃飯,全程黏在你哥身邊。你說咱們要不要先備個禮,恭賀你哥納娶新人?不過人家身份在這,不可能做小,多半是兩頭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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