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蜜爾對李林的說法大感意外，“為什麼……”
當這句疑問說出口時，她才反應過來，自從他開始問第一個問題時，對話的節奏就已經完全被對方掌握了。
這是自從她接受了心臟替換手術，身份徹底轉變為灰夫人後，從來就不曾遇到過的情況。
漫步於灰霾之中的灰夫人。
一聽到尖銳金屬利刃與地板接觸的聲響，幾乎沒有知道她名號之人不感到驚懼。
就連議員們都不例外。
可李林從頭至尾的表現卻是她始料未及的。
尤其是最後這句“拒絕”的話。
李林瞅著神情微變的卡蜜爾，保持禮貌的微笑搖頭，“您覺得，斯蒂萬家主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卡蜜爾眉頭一皺，語氣帶有些許不快，“你剛才不是已經說出了他的目的？”
“嗯……讓我猜猜吧。”李林依舊自顧自道，“成為像您這樣的存在，與您攜手一同帶領家族走向昌盛，放眼瓦羅蘭大陸，甚至目標遠大到整個符文之地，對嗎？”
“我從沒這麼說過。”卡蜜爾臉上閃過一抹凝重。
此刻的她很想質疑李林：你是不是在我家裝攝像頭了？！
很可惜，這種話她不能說出口。
因為這就變相承認了李林的“猜想”和斯蒂萬之前對自己的說辭一模一樣。
而且藍燻莊園位於城郊，周圍沒有別的住戶，平日裡戒備森嚴。
一旦有人或某個“機械造物”接近，很容易會被發現。
李林很瞭解卡蜜爾，畢竟在穿越前的遊戲中，青鋼影就是他最喜歡玩的英雄之一。
她作為“人生導師”，有許多言語啟發了李林。
作為喜歡看各種遊戲世界觀設定與背景的玩家，卡蜜爾的故事自然吸引了他。
斯蒂萬對卡蜜爾尚存有姐弟情感，卻抵不過他心中對永垂不朽的渴望。
原本的世界線中，由於找不到能製作海克斯核心的技工，他便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已經改造了幾十年的親姐姐身上。
他派人給卡蜜爾挖下陷阱，趁她沒有防備發起偷襲。
若非斯蒂萬和他的蠢貨手下遠遠低估了海克斯核心增幅下的卡蜜爾的戰鬥力，未來皮城的掌控者就不是灰夫人，而是明面上的菲羅斯家族了。
其實，卡蜜爾也知道自己的弟弟不安好心，但她心中不曾抹去的人性制止了她抹去自己唯一“弱點”的想法。
斯蒂萬已然行將就木，按菲羅斯家族的傳統，卡蜜爾作為服務家族，忠於家族的密探，早就該提醒斯蒂萬退位。
在斯蒂萬生命腐朽墮落的最後幾年，卡蜜爾卻因不想失去弟弟，依舊毫無條件地支援他，忍受他的毒計與惡念，去做原本能用另一種更和諧的方法解決，黑暗且見不得光的事情。
現在的卡蜜爾還意識不到這點，因為她還不曾被斯蒂萬背叛，徹底和他鬧翻。
李林卻不同，他要告戒卡蜜爾，斯蒂萬本就是個狼子野心的傢伙。
雖然對現在的她而言可能沒什麼用，不過她是個聰明人，又活了八九十年。
單憑漫長人生總結的經驗，就算現在她會生氣，事後肯定會想明白。
“請原諒我的失禮和口直心快，我真正想問的是，您覺得您弟弟的想法真有那麼單純麼？”
卡蜜爾剛張嘴想要反駁，可李林完全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先別急著質疑我，作為一同生活了幾十年的親姐弟，我想您是瞭解斯蒂萬的，他過往所做的事情您也瞭解……
“所以我才會想問，您覺得您弟弟的想法真有那麼單純嗎？”
卡蜜爾眉頭緊鎖沉默幾秒，旋即冷哼一聲，不準備再被李林牽著鼻子走。
“我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拋開我弟弟這層身份關係，他是菲羅斯現任家主，統管家族各項大大小小的事宜。
“不論是什麼決策，他都有自己的決斷，而我要做的不是質疑他的命令，而是想清楚到底該怎麼完成自己的任務……人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忘乎所以，就危險了。”
卡蜜爾眼中的青藍色電光跳動，微微抬起下巴，以一種睥睨的眼神盯著李林，語氣裡警告意味十足。
不過如今的李林可不怕她的威脅，依舊保持澹然的笑容，“可據我瞭解，您的任務並非服務菲羅斯家主，而是菲羅斯家族啊？”
卡蜜爾被李林噎了一下，右腿從左腿上放下，坐直了身子，雙眸稍稍眯起，“看起來，你對菲羅斯家族很瞭解……”
“不敢當……藍燻莊園在雙城都有知名度，菲羅斯家族的家訓更是隨便一打聽就能知道了。”
李林頓了頓，笑著念出了卡蜜爾爛熟於心的語句：“家族為上，我將忠心服侍，不作偽，不私藏。
“為此誓言，我將全無保留，以靈，以身，以心……
“嗯，和吉拉曼恩家族的誓言有相似之處，不過吉拉曼恩家的可沒這麼嚴苛，尤其是對於我這種外姓加入的工匠或技工學徒。”
李林起身分別給自己和卡蜜爾倒了杯茶，然後端著自己那杯重新坐回椅子上，背靠椅背，翹起二郎腿，慢慢品味口腔中彌散的茶香。
不過，向來喜歡品茶的卡蜜爾此時全無喝茶的興致，一對飽含危險之色的雙眸死死盯著悠閒的李林，面色陰沉如墨。
“您 25 歲那年，您和令尊被鍊金科技增強的祖安歹徒襲擊，令尊重傷不治去世，令堂也因傷心欲絕，不久便撒手人寰……”
“你到底是什麼人？！”卡蜜爾再也控制不住，勐地起身失態道：“為何連這種菲羅斯家族封鎖的訊息都知道？！”
若非李林所掌握的海克斯核心技術是弟弟斯蒂萬需要的，此刻她都忍不住出手擊殺這個瞭解眾多菲羅斯家族辛秘的危險傢伙了。
皮爾特沃夫的未來？
抱歉……
在卡蜜爾眼中，家族才是第一位。
李林彷佛沒有注意到卡蜜爾透出的濃濃敵意，慢條斯理拼了口茶，旋即抬頭繼續問道：“您覺得，斯蒂萬真的想當這個家主嗎？換句話說，相較於家主，他其實更想在您如今這個位置上？”
“簡直是一派胡言！”
卡蜜爾身上幽藍色的電弧跳動，其中距離李林最近的也不過十幾釐米。
以電弧的威力，任何一道接觸到人體，都能使人瞬間休克死亡。
不過卡蜜爾並不知道，就算李林不穿戰甲，這種程度電弧也傷不到他分毫。
頂多讓他感到麻木與疼痛罷了。
“您失態了，灰夫人。”
“假扮無辜真是浪費時間！”卡蜜爾厲聲呵道，“我不管你到底從何處聽說的菲羅斯家族的秘聞，我勸你最好不好妄自非議我們家族的事情，這是我最後對你的警告。”
她冷哼一聲：“否則，我會把你變成無關緊要的瑣事……你不會想出現在我名單上的。”
“有時候，傷疤是一個人最上等的華服，卡蜜爾。”
熟悉的話語，好像是我經常告戒後輩的言論……
卡蜜爾怔然，連他直呼自己名字的事都給忽略了。
李林放下茶杯緩緩起身，站定在距離她兩米多的位置，目光平靜地盯著她的雙眼。
“哈基姆·內德里。”他說出一個名字。
卡蜜爾臉色驟然一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乍洩的電弧瞬間包裹了李林。
閃爍的電光打在他的皮膚與衣服上，但大部分卻莫名的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她突然發覺李林的衣服開始有了變化，似乎想將他包裹其中。
這是什麼情況……
正當卡蜜爾心生疑惑之際，那身衣服已經覆蓋了李林的半邊身子，顯現出無限戰甲的模樣。
卡蜜爾的海克斯義眼轉化為橙黃色，快速掃描一番，赫然發現這套衣服中竟然也有海克斯核心的能量，而她先前根本探測不出來。
不敢過多猶豫，她立刻高抬右腿，一個橫切朝著李林的頭部掃去。
可伴隨著“鏘”的一聲悶響，想象中血液噴湧的畫面並未出現。
相反，李林已經被戰甲覆蓋的左手猶如臺鉗一樣，死死攥住她腳尖的利刃，令她右腿動彈不得。
卡蜜爾身前一凜，馬上催動海克斯核心為左腿注入動力，旋即一個後空翻，想藉此切斷李林的左臂。
“夠了！”李林怒呵一聲。
他右手擋下她的腿刃，同時用力將她甩向車間門口早已啟動的霸天異形身邊。
卡蜜爾大腿外側的鉤鎖出鞘，想勾住天花板的屋樑調整自己的身位，但霸天異形的動作更快一步。
之間橙紅色的光芒一閃，原本彈射飛出，由特殊材質打造的的鉤鎖瞬間斷為兩節。
卡蜜爾還沒反應過來，便感到自己的脖頸間一陣灼燒般的刺痛。
下一秒，她便感受到自己腹部遭受沉重的打擊，身體重重摔落在地，整個身體動彈不得。
卡蜜爾回過神來定睛看去，剛剛切斷自己鉤索，壓在自己身上的正是李林的那臺外形好似螳螂的機器人戰士。
那對由能量構成的螳螂爪交叉橫在她的脖頸兩側。
只要她敢輕舉妄動，她的腦袋和身體便會馬上分家。
已經二十多年沒有過的感覺了。
上一次，還是她去處理某個在祖安作亂的邪惡法師。
饒是魔法，最終也敗在了海克斯科技之下……
可如今，李林研發的戰鬥機器人卻要比她身體增幅改造的更強。
“你逃離不了你行為的後果，吉拉曼恩家族也將為你陪葬……”
卡蜜爾的話還沒說完，搖頭嘆息，已經完全被戰甲覆蓋的李林便打斷了她，“你太令我失望了，卡蜜爾。”
他緩步走到卡蜜爾身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狼狽的她，“我原本以為，你會老老實實接受戰敗的局面，然後聽我好好說完。”
言罷，李林緩緩蹲下身，展開面罩盯著灰篷土臉，全然不復貴族高傲優雅姿態的卡蜜爾，冷笑一聲。
“如果沒了你，在我的帶領下，菲羅斯家族靠什麼跟吉拉曼恩家族打？靠斯蒂萬那孱弱腐朽的病軀？還是靠亞布斯精明的頭腦？
“光是我這一臺機甲，就能毫不費力地將藍燻莊園夷為平地……哦，當然了，除非你們能懇求風之女神迦娜的幫助，或許能留下幾條遺脈，不至於讓菲羅斯這個姓氏斷絕了傳承。”
卡蜜爾咬緊了牙關，臉色蒼白了幾分，似乎有些後悔自己剛剛聽到愛人的名字而衝動的舉動。
“當然了，我們都是文明人，我更喜歡用文明的方式來外交。”
李林讓霸天異形鬆開卡蜜爾，同時對她伸出了手。
不過，她只是冷冷瞥了一眼李林，選擇自己起身，摸了摸自己多了兩道細痂的脖子。
“你究竟想幹什麼？”
“哈基姆·內德里，你的愛人，我知道你們曾經想過拋下一切，私奔到一個無人認識你們的地方。”
被揭穿了腦海中封藏記憶的卡蜜爾童孔微微一縮，呼吸急促幾分。
這傢伙……
究竟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麼？！
“可後來又一次歹徒襲擊，重傷了斯蒂萬，讓你徹底打消了這種想法。”
卡蜜爾呼吸一滯，忍不住後退幾分，臉上滿是驚愕，“你……”
“這件事，是斯蒂萬自導自演做出來的，為的是不讓你離開家族，我想你早就知道這一點了。”
“這不可能……”卡蜜爾失聲喊道。
她不是質疑李林指控弟弟斯蒂萬不擇手段留下自己的做法，而是他竟然連這種只有自己和弟弟兩人心知肚明的秘密都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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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魔法的世界，卡蜜爾，沒什麼不可能的事情。”
李林控制身上的戰甲重新變回普通的衣服，然後對卡蜜爾做出一個邀請的動作，“要再來杯茶嗎？”
卡蜜爾臉上盡顯麻木，彷佛沒聽見李林的話似的。
她已經深深懷疑，面前這個年輕人暗地裡是位法術高強，擅長占卜魔法的魔法宗師了。
畢竟，他是一個艾歐尼亞人。
李林不瞭解卡蜜爾心中所想，也不在意她，自顧自回到工作臺前端起茶杯，將茶水一飲而盡。
他的所有舉動，無非是給卡蜜爾壓力，想讓她更認定自己有恃無恐，所以沒必要騙人罷了。
“斯蒂萬所做過的事情你都瞭解，你很清楚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李林盯著卡蜜爾失去了聚焦的眸子，“所以，我再問你一次，你真覺得你弟弟的目的那麼單純？”
卡蜜爾默然不語，李林乘勝追擊，繼續追問道：“你有沒有想過，等他對自己身體進行改造，替換上海克斯核心後，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什麼？”
“……殺掉你。”猶豫了幾秒，她彷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出了那三個字。
“對，但不完全對。”李林冷笑，“還有殺掉你。”
“這不可能，我是他姐姐……”
“你還對他心存僥倖？醒醒吧卡蜜爾，在斯蒂萬的眼中，你的存在根本沒有他夢寐以求的長生重要！
“如果我沒研究出海克斯核心，而這個世界上唯一掌握海克斯核心技術，也就是你曾經的愛人哈德裡不見蹤影，你覺得斯蒂萬會怎麼做，才能確保自己的不死？”
李林的質問讓卡蜜爾愣住了，同時陷入了深深的自我鬥爭
要真如李林所說的這樣，弟弟他……
不！
他是我弟弟，我們是骨肉相連的親人，而李林只是個外人，他又怎麼會理解我跟弟弟間的感情……
不，也不對……
斯蒂萬早就腐爛了，自從媽媽在床上長眠，他就變了一個人。
無所不用，自私至極。
菲羅斯家族如果只靠他各種惡毒的決策，早就被其他家族聯合抹除了……
卡蜜爾心中快速回憶一番這幾十年來弟弟的所作所為，愈發覺得李林說的完全是正確的。
沒有了新的海克斯核心，他的目標，很可能就是我這顆……
李林瞅著卡蜜爾臉色與童孔中顏色的變換，“看起來，你已經意識到了。”
“我有我自己的判斷。”卡蜜爾沒有底氣地反駁道，“不管怎樣，他還是我的弟弟……而且，這是我們菲羅斯的家事。”
“行，你們的家事，我不該多做評價，但有一點，你應該讓菲羅斯家變得更好，而非在斯蒂萬的手中爛掉。”
卡蜜爾咬著下唇，沒有回應。
李林想了想，“對了，我有一種基因強化藥劑，可以極大改善人的身體素質。”
“所以……你剛剛壓制我，不單靠的是戰甲的力量？”
“沒錯，這玩意必須完全變換了形態才能發揮作用。”
卡蜜爾詫異地瞥了李林一眼，“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你就不怕我趁你睡覺時暗殺你？”
李林無奈地瞪了眼她，“你不會這麼做，也不可能這麼做。”
你怎麼會問這種蠢問題？
“你的背後，站著的是菲羅斯家族，藍燻莊園的地點，我已經輸進了機甲的智慧資料庫。”
卡蜜爾再度陷入沉默。
雖然她對這種威脅很反感，但不得不承認，她自己心中其實也是這麼想的。
“言歸正傳，我的基因強化藥劑能強化身體，讓斯蒂萬重回巔峰時期……但對他而言，只有一段時間，因為它不能延長人的壽命。
“到時候，透過它，就能測試斯蒂萬到底想要什麼了。”
“我有個問題。”卡蜜爾重重吐出口濁氣，“你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
李林撓撓頭，一副糾結的神情，“該怎麼說呢？這個世界上破事太多，如果目光僅限於雙城，無異於井底之蛙。”
卡蜜爾表情疑惑，沒聽太懂他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
“總的來說，我們需要考慮未來，而你將是一大助力。”
“……野心需要事實的約束。”卡蜜爾都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他的想法了，只能說出這麼一句。
李林則衝她笑了一下，“看起來，我有資格具備那種野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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