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日暮西山。
皮爾特沃夫城郊，全城聞名的藍燻莊園頂層的某個隱秘房間。
菲羅斯家族的家主斯蒂萬坐在房間對門中間的椅子上，一根由上好木材與金屬發條結合製成的手杖豎在椅子邊緣特別新增的小架子上。
枯瘦猶如乾枯樹皮的手拉過古樸木桌上放了兩方糖、圖桉精美的茶杯，輕輕攪動杯邊精緻的小勺子。
隨後，他將勺子放在杯託上，又把杯子推到木桌對面, 沒坐人的椅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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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不到一分鐘，靜謐的屋子裡傳來金屬接觸大理石地板的聲響，清脆又刺痛耳膜。
“你遲到了，姐姐。”斯蒂萬頭也不抬地說，臉上的皺紋猶如深溝裂壑。
卡蜜爾徑直走到斯蒂萬對面的椅子坐下，“我在跟阿比諾家族的密探頭子阿爾伯特對接，商討索菲亞·阿比諾小姐成年禮後與我們家族聯姻的事。”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剛泡好沒多久, 溫度與甜度恰好的茶。
“那個不重要。”斯蒂萬搖搖頭, “今天上城發生了件震動全城的事情。”
“天外的飛人？”卡蜜爾抬頭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輕笑道：“我聽到市民們的討論了，大多數人都認為那是個恰好旅行到皮爾特沃夫的大魔法師。”
“可你知道，那根本不是！”
斯蒂萬臉色嚴肅幾分，“家族的探子彙報，飛在天上的傢伙是吉拉曼恩家族的工匠李林。
“他發明出了一種可供單人飛行的裝置，就在他招搖外出時經常穿的動力裝甲上面！”
“嗯，很不錯的孩子，我當初就挺看好他的。”卡蜜爾以一種無所謂的語氣道，“就從他當初能在海克斯水晶的基礎上，將其升級為海克斯能源水晶，我就知道他前途不可限量。”
斯蒂萬的嘴角抽搐了兩下，似乎對自己姐姐的這種態度十分不滿，“可是……”
他的話還沒說出口，緊閉的正門傳來幾聲“鼕鼕”的輕響。
斯蒂萬眉頭一皺, “誰啊？”
“伯祖父，是我, 亞布斯。”
斯蒂萬扭頭看了卡蜜爾一眼，“進來吧。”
隨著木門輕響, 亞布斯踏門而入。
瞅見屋子裡竟然還有個人，他先愣了一下，很快反應了過來，“進化日快樂，姑祖母。”
卡蜜爾微笑著點點頭，放下手中的茶杯，“你有什麼事要彙報麼，孩子？”
亞布斯猶豫地看了眼斯蒂萬，注意到他的眼神示意，便清了清嗓子說道：“是有關對吉拉曼恩家族的工匠李林投資的事宜……”
卡蜜爾眼中青藍色的電光跳動了幾下，似乎顯得有些疑惑。
斯蒂萬馬上開口解釋道：“查明今天的‘飛人’是從北城區吉拉曼恩宅邸起飛的，我馬上派亞布斯上門詢問情況，商量合作的事情了。”
“嗯，你做主就行。”卡蜜爾看上去對這方面不是很感興趣。
斯蒂萬望著重新低下頭品茶的姐姐，眼底閃過一抹異色。
隨後，他扭頭繼續詢問細節：“具體情況如何，亞布斯。”
“不算太順利，李林不願意讓我們投資他的那套飛行動力裝甲。”
“豈有此理！他難不成忘了他那套動力裝甲的能源核心到底是誰提供的技術？”
“冷靜點，弟弟, 你現在的身體可經不起生氣。”卡蜜爾無奈勸告道，“況且，穩定的能源水晶本來就是他自己升級的。”
斯蒂萬明顯不喜歡卡蜜爾給李林說好話，聲音冷了幾分，“哼！沒有我們的海克斯水晶，他憑什麼製造出能源水晶？”
“但跟李林合作，允許吉拉曼恩家族生產能源水晶，是得到你應允的。”
斯蒂萬捏了捏拳頭，不過姐姐說的確實沒錯，他也無從反駁。
“不過我倒是有個問題。”卡蜜爾視線轉到亞布斯身上，“就算憑藉能源水晶的供能，也支撐不起他在天上那麼飛……除非他在渾身上下安裝了上百顆能源水晶。”
“這也是我疑惑的一點，剛剛正想說。”亞布斯遲疑道，“他的裝甲不顯得臃腫，渾身各處也沒有能放置那麼多能源水晶的地方……”
這時，斯蒂萬說出了一個讓卡蜜爾和亞布斯都表情微微一變的名字：“海克斯核心。”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弟弟。”卡蜜爾雙眉輕皺，“海克斯核心的設計圖，在他離開後就已經毀掉了。”
“可如若內德里回來了……”
“哈基姆·內德里已經走了！”卡蜜爾脫口而出，語氣比起剛才顯得尤為激動。
亞布斯靜靜地站在屋子中央半垂下頭，壓根不敢插一句話。
哈基姆·內德里在他出生前就已經是菲羅斯家族最優秀的晶體學家，同時也是首席海克斯工匠，幾乎為菲羅斯家服務了一輩子。
亞布斯曾聽自己的爺爺講過，姑祖母卡蜜爾曾經和哈基姆有過一段戀情，但這已經是她接受海克斯核心替換之前的事情了。
親手挖出了卡蜜爾的心臟，為她替換上海克斯核心之後，哈基姆就離開了菲羅斯家，沒人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
卡蜜爾也不例外。
雖然菲羅斯家族沒有這條家規，但不公開提及哈基姆·內德里算是一條公認的潛規則，尤其是對於那些外姓加入菲羅斯家族之人。
本家人還好，若是外姓者被卡蜜爾聽到有誰膽敢提到那個名字，用不了幾天便會“神秘消失”。
也只有她最愛的弟弟斯蒂萬敢當著她的面這麼說了。
“行！按你的說法，那就是李林自己研究掌握了製作新的海克斯核心技術！”
斯蒂萬的語氣很急切，可他那對由遺傳，不顯絲毫渾濁的湛藍色眸子卻出奇的冷靜，甚至不見任何情感在其中。
卡蜜爾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那你想怎麼樣？讓我去殺掉他麼？”
斯蒂萬沉默了幾秒，旋即拿起椅子邊的手杖，極力支撐自己的身體，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亞布斯見狀，急忙走上前想去攙扶他，卻被他揮了揮手拒絕，重回原本的位置。
斯蒂萬舉步維艱，緩步走到卡蜜爾身前，一手撐在桌子上，氣喘吁吁，彷佛這就用光了他所有的氣力。
他以一種懇求的語氣道：“姐姐，用不了多久，我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如果有了海克斯核心，我就能擺脫這跟手杖，未來也不用坐輪椅……在我的廳堂裡自由走動，才是一家之主應有的樣子。”
“也許，是時候讓別人來承擔家主的義務了。”卡蜜爾上下打量了斯蒂萬一眼，輕輕搖頭嘆息。
斯蒂萬今年已經八十多歲了，遠遠超出如今皮爾特沃夫的平均年齡，也算是個老壽星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尤其是雙腿急劇萎縮的肌肉，憑當前的醫療水平根本無法醫治。
平日裡，哪怕拄著手杖，身邊起碼也得有兩個僕從照顧他。
若非他仍在堅持，早在一年多前他就得坐輪椅了。
卡蜜爾停頓了數秒，“在我看來，就算李林能製造海克斯核心，他目前也只是應用在動力裝甲上，或許跟我這個有很大差別，完全不能替代心臟……”
“卡蜜爾，拜託了！”斯蒂萬沒讓她把話說完。
卡蜜爾瞬間冷靜下來，電光閃爍的眼睛與斯蒂萬對視。
他只在很正經的時候才會叫卡蜜爾的全名，或是有求於她時。
“你瞧，我們從父母的手中接過家族，共同帶領家族走向繁榮昌盛，取得了空前的成就，這是爸爸媽媽做夢都不敢想象的場景，我們做到了，這是我們的功績！
“如果能有海克斯核心，在我身上再現你的增強手術，把我改造成你這樣的存在……那麼，你和我，我們將攜手，菲羅斯家族將永遠存續下去！
“甚至於，我們還可以帶領皮城，瓦羅蘭大陸，乃至整個符文之地走向繁榮與進化！”
斯蒂萬激動萬分，卡蜜爾卻沉默不語。
一邊站著的亞布斯更是低著頭，冷汗浸溼了他鬢角與衣服，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雖然知道自己這位姑祖母對後輩挺和善的，可只是站在她面前，那種如山沉重的壓力就不由自主浮現上來。
整間屋子裡只剩下她海克斯核心供能震動的細微嗡嗡聲。
過了不知多久，她才沙啞著嗓音問道：“這樣做，風險很大。”
“沒關係，我們只需要他的技術就夠了。”斯蒂萬松了口氣。
反正，我的手裡還留有哈基姆留下的海克斯核心設計圖。
到時候，只需要嫁禍給某個鍊金男爵，謊稱從他手中搶過來就行了。
如果再不濟的話，就只能……
斯蒂萬有意無意朝卡蜜爾胸口閃爍藍光的位置瞥了一眼。
海克斯核心，我勢在必得！
他在心中繼續補充到。
“行吧……”
卡蜜爾將杯中已經放涼的茶水一飲而盡，旋即站起身來，轉身就朝著門外走去。
同時，她頭也不回地輕聲道：“如果你執意如此的話，回頭我會找李林問一下的。”
斯蒂萬凝視姐姐離去的背影，一言不發，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
待到金屬刀尖與大理石地板接觸的“嗒嗒”聲遠去，屋子裡重回寂靜。
“好了，不用緊張亞布斯。”
斯蒂萬顫顫巍巍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笑了笑。
“跟我講講你今天去吉拉曼恩家發生的事吧……所有細節都不要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