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
人心散了,就什麼也聚不起來了。
逃跑的逃跑,死戰的死戰。
但人們總是會追尋那一線希望,所以整個絕谷亂的彷彿是被貓闖進去的鼠窩,瘋狂而混亂。
持續了整整一天兩夜的殺戮,在貓捉耗子的遊戲玩到頭的時候。
王族終於膩了。
他們開始收攏兵力,在外圍圍成人牆,緩緩的往裡面推進。
這是絕望。
沒有人可以生還。
所有人都要死。
失物門的士兵們漸漸被包圍圈擠到了絕谷的中心,眼中佈滿了血絲,如同背水一戰的野獸,他們擁擠著,隨時準備擇人而噬。
外圍的戰士就這樣一個一個被砍倒了,哪怕士兵們拼命反抗也改變不了什麼結局。王族的數百萬大軍包圍著失物門這最後的數十萬軍隊。
一直以來,失物門對抗王族的戰爭都是靠人數取勝。用他們無法防備合金子彈的弱點才能將傷亡的差距縮小。
但這個弱點一旦被彌補——
就會像現在這樣。
數百萬的死去連王族軍隊的十萬人都沒有換到。在戰爭開始以來,人命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不值錢。
他們冷漠的收割著生命,包圍圈漸漸縮小,有人放棄了掙扎,有人拼死一搏,有人蹲在地上,絕望的大哭。
這世上最殘酷的。莫過於等待死亡。
那是一點一點的……從神經中抽出恐懼,擊潰理智,如同陷入深淵般的黑暗與無邊的大口中一樣,所以死亡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絕望。
失物門的士兵們正在經歷著絕望。
而更讓人感到絕望的是,他們連做亡命之徒的資格都沒有。
於是士兵們倒下了,黃軍官他們圍在守望的旁邊,感受著身旁淡淡的微光,神情悲痛,眼中燃盡了希望。
“我們將以死殉國。”他輕聲道。
幾個軍官或平靜或淚流滿面的舉起槍,對準自己的頭頂。砰的一聲槍響,腦漿濺到了黃軍官的臉上。
他沒有開槍,也沒有去看外圍被屠殺著的士兵,而是看向了守望,眉宇間有唏噓與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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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早點遇到你的話,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我會做的更好,擁有更多的事業,獲得更多的信任……少將,我是那麼的敬仰你,哪怕你看起來只是一個似乎不太可靠的年輕人,但在你身邊總是那麼的讓人安心。我願意輔佐你,願意給討厭麻煩的你爭取更多的權利,奪得更多的話語。”
他嗤之以鼻彷彿是自嘲般的一笑,“可是現在不需要了。失物門完了。而我當然可以做為人質活著,但我不想那樣,我想像您那樣。”
黃軍官認真的豎著眉,“像你那樣,活的坦坦蕩蕩。或許我做不到,不過沒關係,至少我將死的心安理得。”
他說完了,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彷彿傾盡了心中的鬱結。
最後的最後,他只是有些哀傷的道了一個別。
“那麼。”
“希望你能活下去,少將。”
砰!
屍體倒地,血濺五步。
夕陽斜下,所有的失物門士兵都死完了。屍體堆在一起,如同小山一般發出刺鼻的血腥味。
王族們收拾著戰場,從守望旁邊路過,卻沒有一個人去看他,他們都各忙各自的,將他遺忘在角落。
咔嚓。
內心的虛空裂開了一角。
如水般的光團慢慢的凝滯了,並且向著白色轉變,變得堅硬而易碎。
神明伸出一根虛無的觸鬚將他推了出去,他撞碎了玻璃,隨著碎片一起墜入了黑暗的底部,慢慢的迴歸了清明。
他睜開眼。
看到了流淌著血的大地上無盡的屍體。
那不斷流動的血啊。
彷彿是大地的眼淚。
吧嗒。
大地沒有哭,但守望哭了。
他曾經以為,除了小時候,他已經足夠堅強了,他再也不會哭泣了,他會保護住所有他想保護的東西。
以往的話語在迴響。
……
“守望,你想要什麼?”
李老人曾經拄著柺杖,嚴肅的問過他。
……
我不知道。
……
“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守望。”
禿老頭在營養液中也曾這樣給過他啟迪。
……
“人活著的時候就開開心心的活著,不要想其他!”
格雷這樣大笑著,拍打著他的後背,一嘴黃牙氣味燻人。
……
可這些聲音最後都被自己內心的疑問給遮掩了。
它問我——
你到底想怎麼樣?
……
是啊,我到底想怎麼樣呢?
咔嚓。光團一點一點的破碎了,如同石塊一般的散開,砸在地上,落到他腳邊的屍體上。守望看了一眼,眼神顫動了。
黃軍官。
他不可置信的蹲下來,手指輕撫著他的臉,那菱角分明的臉被血汙遮掩,已經看不到什麼表情了。
“我明明……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他咬著嘴唇,拳頭不自覺的握緊,喉嚨裡發出哽咽的聲音。
明明,他準備在這次回去之後將向薛行天要他來當自己的助手的,可現在……還有什麼?
守望站起來,眼前只有被堆起來的屍體,橫七豎八的躺著,夕陽下的血液紅的像是燃燒著的火,他顫抖了,——他的身體從復甦開始就在不停的顫抖著。
這還有活人嗎?
不,有人逃出去了嗎?
他呆站著,卻被一個打掃著的王族發現了,很快的,一群人就包圍了他,舉著鋒利的刀劍。
守望低著頭,一言不發。
他只是望著腳下黃軍官的屍體,拳頭攥的緊緊的,指尖發白。
一個斯傑特試探性的從守望背後衝了上來,出其不意的一劍刺向他的頭顱。
他歪了一下腦袋,握住了劍柄,將斯傑特的六根指骨全部碾碎,在他的慘叫中奪過劍來,砍掉了他的頭顱,飛揚的血花優美而漂亮。彷彿冬日裡下起的飄揚大雪。
很棒。
這證明他的劍術如此的高超。
可是沒有什麼意義。
守望抬起了隱藏在劉海下的眼睛,那雙灰白色的眼睛深處透著一股危險的氣息,他的面前是無邊無際的敵人,而生路在遙遠的彼方。
不知道他要殺多久。
說起來他這種人還要出去嗎?
他該死。可是他還要出去。
守望伸手,抹去了劍上殘留的血跡。
他不是為自己。
而是為了別人。
因為,
至少……
至少他要將這裡的戰士是如何死去的告訴所有的人。
告訴所有的人……
他們都是英雄。
他們都是為失物門死的。
他們都是為了全人類死的。
他們都是為了你們死的。
他們都是……因為我而死的。
這個鬱結,凝固在守望的眼眸深處,可能,終其一生也無法消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