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在遺忘之後4】
蘇逝川洗過澡換了套便裝, 兜帽拉深，將自己打扮成孤僻寡言的外形旅客的形象, 然後親自將蒼星隕送出了酒館。
眼下局勢未定，即便已經入夜十三區也依然沒有熱鬧的跡象。臨街店鋪陸續開張營業, 卻不見男|妓|女|妓們出來站街攬客，當然，處在特殊時期，也確實不見多少遊手好閒的嫖客上門，看來會冷清好一陣子了。
離開了沉船酒館，蒼星隕解鎖車門後坐進懸浮車，蘇逝川站在原地點了根菸, 待車窗降下, 他才緩步走了過去。兩人一坐一站，隔著徐徐浮動的煙霧，蘇逝川垂眸看著蒼星隕的眼睛，過了有一會兒, 他忽然起手搭上車頂, 在車窗前略微彎下腰來。
“十七的事我很抱歉。”蘇逝川低聲道。
蒼星隕聞言不覺一怔，緊接著又像什麼也沒發生那樣，他收回視線不再去看對方的眼睛，轉而漫無目的地盯著前擋風玻璃外的一片街景：“出任務的過程中戰損本來就是無法避免的，再說了，你也用不著對我道歉。”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人依然是有血有肉的人。”蘇逝川輕笑著彎了彎嘴角, “你明白事理，知道應該以大局為重，所以不多說不多問也不多苛責，這是你的優點。然而不管你有多麼善於自我疏導，多麼拿得起放得下，在這件事上我都欠你一句‘對不起’。”
蒼星隕不置可否，沉默了許久以後，才淡淡問了句：“他走的時候痛苦麼？”
“疼肯定是疼過，不過後來十七關閉了感知系統，也就……”蘇逝川頓了頓，總覺得替別人下定義是很愚蠢的事，也就沒再往下說，反正蒼星隕肯定能理解。
聽他說完，蒼星隕靜了幾秒，而後道：“事後你怎麼處理的？”
蘇逝川說：“我摘除了十七的核心晶片，矽基體的部分火化後隨推進器排出機甲。”他取出懷錶掀開後蓋，給對方展示那枚卡在齒輪間的半透明晶片，“等博士抵達了白帝星，十七就有條件重新啟動了。”
“他還……”蒼星隕凝神注視著晶片，全然沒發覺自己的聲音顫了一下，“他還會記得你麼？”
“說實話我並不知道。”蘇逝川坦言道，“但你希望他記得我麼？”
蒼星隕愣住，幾乎是下意識地抬頭看向他。
目光交錯，蘇逝川笑得眼睛彎起來，嗓音輕卻清晰：“‘狩獵計劃’已經結束了，十七的二次啟動意味著他不再是為計劃而生的智慧體，我這個主人對他來說自然也不再向上次那樣重要。”邊說，他邊取下齒輪後的晶片，伸手遞進車窗，“受程序控制的‘生命’終歸會具有局限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智慧體或許更接近野獸。它們會對程式啟動以後第一眼看見的人印象深刻，繼而產生依賴、信任這類出於本能的感情。”
蒼星隕聽懂了蘇逝川的意思，卻沒有說話，只是接過了那枚晶片。
蘇逝川笑道：“這回我要把我的寶貝十七交給你了，請務必好好寵著，別讓他吃虧受氣。十七跟我們不一樣，他攜帶所有人性具備的善意而生，不懂得勾心鬥角玩弄心機。既然這一次不需要參與計劃，那就給他一個更好的開始吧。”
“或許這不是他所期望的。”蒼星隕道，“或許在休眠以前，他就已經開始期待再次甦醒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你。”
“他當然不能錯過我，而我也不能再次成為他認知中絕對核心。”蘇逝川拍上蒼星隕的肩膀，十分輕鬆地說“只是換個場合，換種方式，換個身份，你這幾天可以好好想想，到時候該怎麼對他介紹我。”
蒼星隕還是有些猶豫，正要再說，蘇逝川卻不動聲色地收攏了手指，暗示性地握了握他的肩。
“不要有那麼多顧慮，既然對方已經變成了一張白紙，那就由你來替他決定該從哪裡開始重新認識這個世界――就像當年的我再次遇見西法的時候那樣，如果連我都遲疑了，那他又該怎麼辦啊？”
蒼星隕緩慢點頭：“我知道了。”
蘇逝川收手後站直身子，又道：“那就這樣吧，路上小心，過兩天再見。”說完，他便轉身朝沉船酒館走去。
又過了一會兒，身後引擎聲響，蒼星隕也走了。蘇逝川側頭朝懸浮車駛離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覺得心裡空落落了，從前那只喜歡膩在他懷裡撒嬌的狗這回恐怕是再也沒有了。
當天夜裡十點，沉船酒館開始營業。
沒有客人上門，蘇逝川也樂得不用跟單間裡躲著，索性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喝酒放鬆，順帶侵入內網檢視交接工作的進展情況。聯盟和帝國在組織架構上大同小異，整合起來並不困難。然而這種重新洗牌的機會難得，傳統帝制本身存在有不少弊端，從長遠發展的角度考慮，藉此機會做出適當調整才是最好的做法。
不遠處，麥克格雷一邊擦酒杯一邊留意酒館大門，時不時還得盯著點蘇逝川，以免這個才剛活過來的傢伙飲酒過量，再把自己給作回去。當然，他本人做不到像蘇逝川那麼鬆懈，總歸是要對上門的客人多留個心眼，好防止“帝國統帥死而復生”的訊息不慎洩露，引發不必要你的麻煩。
就在這時，懸在門框上的銅鈴“噹啷”一響，木門被人從外面開啟。
麥克格雷放下杯子，尋聲抬頭看去，還沒來得及招呼客人，卻在來人脫下兜帽的一瞬間怔住，下意識脫口道：“殿……”
這話沒說完，西法示意噤聲，麥克格雷會意閉嘴，靜靜注視著對方回手關門，然後舉步來到吧檯近前。
“星隕告訴我他把人送到了這裡，我白天沒時間，也不能隨便到這種地方來，這會兒才找到機會。”西法的聲音壓得很低，邊說邊隨手扯松領口的斗篷繫帶，“現在怎麼樣，是不是已經睡了，方不方便帶我去看看他？”
麥克格雷嘴角抽了抽，心說boss要是那種知道惜命的人就好了！他“咳”了一聲清清嗓子，沒有說話，而是朝某處一揚下巴，示意西法自己看。
西法眉心淺蹙，有些莫名地回過頭去。隔著酒館致人眼瞎的昏暗光線，他注意到卡座角落的位置有一簇機械冷光。西法見狀怔住，雙眸十分嚴肅地眯起來，藉助藍白色的光源照明，他可以輕易分辨出桌子上擺了七八支烈酒瓶，看不出已經喝了多少，但作為死而復生、身上還帶著鞭傷的病號，這行為簡直是太出格了！
在他旁邊，麥克格雷略顯心虛地瞄了眼殿下的反應，心想幸好沒告訴他boss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撲克，不然可能會被直接弄死……
“那個，”麥克格雷試探著開口，“現在沒有客人，您是想在這兒見面呢，還是到樓上再說？”
西法滿臉不爽地睨了他一眼：“他要喝酒你就給，我看你是活膩味了吧？”
麥克格雷：“……”
星盜先生滿腹憋屈地吞了吞唾沫，小聲辯解：“殿下，您又不是不瞭解我們boss，這玩意兒給不給我都得死，當然要選活得久一點的那種了。”
西法略顯不耐地擺擺手，意思我不想聽你扯淡，然後不再跟他廢話，徑直朝卡座走去。麥克格雷多瞄了一眼，總感覺今晚壓根就不適合開門，於是非常機智地把掛在大門外的銅牌子翻轉成“歇業中”，然後抱著吐泡泡的小鮫人和蜥蜴快速撤離了風暴中心。
卡座處，蘇逝川一邊瀏覽報告一邊端著玻璃杯抿酒喝。注意到腳步聲靠近，他抬眸看向來人，男人灌滿笑意的眸底不含半點訝異，好整以暇地說：“喲，這就來了？”
西法：“……”
怎麼說呢，好歹是經歷了一場生死離別，儘管時間不長也並不慘烈，但再見面也不應該沒營養到只有一句“這就來了”吧？要知道在來十三區的路上皇儲殿下已經各種設想，最不濟也是坐在床邊等人醒過來，再說上兩句情真意切的甜言蜜語，等氣氛差不多了就可以做點有的沒的了。
可……誰他媽知道這混蛋會在喝酒啊！
西法覺得頭有點疼，面無表情地回道：“嗯，來了。”
蘇逝川笑而不語，取了只乾淨杯子加進冰塊，又倒了小半杯烈酒進去，最後沿桌面推到西法面前，問：“星隕有把我的安排告訴你麼？”
“說了。”西法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當即忍不住皺眉，“這酒的度數也太高了！你給我放一邊去，不許再喝，我讓麥克……”他回頭一看，吧檯竟然空了。
蘇逝川搖晃著玻璃杯裡的褐色液體，笑眯眯地提醒：“別看了，人家知道惹不起你，剛才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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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法用一種“你怎麼那麼不自覺”的眼神鄙視蘇逝川，“他惹不起的人明明是你。”
“青出於藍嘛，殿下也別謙虛。”調侃完，蘇逝川神色一正，問道，“所以該辦的事都辦了吧？”
西法平平“嗯”了一聲，說：“已經聯絡了天狼星那邊，他們今晚連夜啟程，最遲半個月，你就能回到我身邊了。”
“不急。”蘇逝川道，“我多少年沒放過假了，正好休息休息。”
西法本來還在生氣，一聽這話頓時心疼，聲音跟著軟化下來：“那還不好好跟床上養身體，下來做什麼？”
“可笑的地方就在於我一個人待著感覺會很不真實，睡不著也安不下心。”蘇逝川單手託腮，隔著酒桌定定望著西法的眼睛，“只有在這裡我才能確定發生過的事都是真的，帝國尚在，而我們也都活了下來。”
他莞爾一笑，用酒杯碰了下西法擱在桌上的那杯酒，然後舉杯示意：“尤其是你，西法，看著你坐在面前的感覺真好。”
――to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