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飛星回想起當時的場面,那些人找到他後，彬彬有禮的說完就向他出示了幾張照片，都是生活照,從角度來看明顯是偷拍的。
照片上的人都是熟面孔,有在學校裡上課的錦程,還有買菜的溫姨等人，樓飛星一張張慢慢看過,除了人以外,照片上還拍下了溫姨等人的住處。
明顯是在暗示他,他們已經掌握了溫姨等人的資訊,他們也說的很明白,樓飛星沒錢還也沒事，認識他的那麼多人裡總有一個能把錢還上的,一個還不上，幾個加起來也夠了。
江孤雲握住樓飛星修長白皙的手指,一根根包在掌心裡把玩,他垂下眼簾,意味不明地道：“為什麼這麼說？”
樓飛星低頭瞅著自己的手指被男人珍惜地握在手裡，他一時間玩心大起,故意抽出自己的手指，和江孤雲的手玩起了你追我躲,一邊從頭解釋道：“我之前說過了吧,我是孤兒。撿到我、撫養我長大的就是院長媽媽，我是她撿到的第一個孩子,我的姓便是隨的她,名字也是她起的。
後來我十幾歲的時候,院長媽媽生了場重病,住院治療的時候身邊離不開人，請護工花銷大，還不靠譜，我便跟在她身邊照顧。
慢慢的積蓄花完了，治療總也不見起色，那段時間真的很艱難，又要照顧人，又要想辦法弄錢，還要找更好的醫院轉院。”
“我忙的焦頭爛額，一個人恨不得當三個人用。”樓飛星現在回憶起那段忙碌的時間，和現在輕鬆悠閒的生活比起來，總感覺就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後來院長媽媽的病情被她的朋友們知曉，其中就有看著我長大的人，小時候帶我玩過，給過我糖吃，多少也算是熟識的長輩。”
“那段時間裡就是他們幫了我不小的忙，不論是借錢給我，還是幫我照顧院長媽媽、打點關係、聯絡醫生……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儘可能給予我幫助。”
不過他們也都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都還有工作要做，有家人要照顧，所以給予樓飛星的幫助也十分有限。
但即使如此，多多少少也減輕了一點樓飛星的壓力，這些事他都記在心裡，並對此感激不已。
江孤雲沉默聽著他說：“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我要是跑了，那他們的付出便得不到回報，還反惹來一身腥。”
“沒有這樣的道理。”樓飛星輕聲道，“他們的付出不應化為烏有，他們也理應得到回報，我不想叫他們好人沒好報。”
“而且跟這些人借錢本就是我的任性所為，自己做下的事，後果合該我自己承擔。”樓飛星逃避的動作一頓，手指被江孤雲重新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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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孤雲握住他的手後卻沒了動作，湛藍的眸子晦澀難明。
不愉快，十分的不愉快。
他還記得初見時樓飛星的落魄貧窮，總是為了些無關人士而讓自己落到糟糕的境地，這些無關人士偏偏還佔據了他心裡的一角，真是從裡到外，從頭到腳都讓人不快。
江孤雲閉了閉眼，掩去眸子裡橫生的戾氣，他手指慢慢摩挲樓飛星的手背，懷中這個人果然該被他圈養在身邊，不與其他人接觸才好。
樓飛星不知江孤雲在想些什麼，他放鬆地靠到江孤雲肩上，“沒有什麼複雜的原因，理由從頭到尾就這麼簡單。”
“後來就沒什麼可說的了，錢自然是我來還。但我也是真的沒錢，怎麼辦呢，他們就給我指了條路。”他努力回憶道，“就是你影片裡看到的那個場子，說那裡缺人，我上去打贏一場就能有錢了，再把獎金給他們。”
樓飛星當時沒怎麼多想就同意了，左右也沒有其他來錢快的法子，他又剛好學過並且也擅長打架。
而且他那時心情不好，這也是個極佳的發洩渠道。
“在那打了幾場以後，我也打出了一些名氣，有了慕名而來的觀眾，每場也都熱衷於賭我的輸贏。”
他唏噓道：“那時候我才偶然知曉，好傢伙，這場子根本就是我那債主開的。先是捧我出名，而後利用我賺門票錢，再暗中控制賠率大賺一筆，最後就連唯一需要支出的獎金也會回到他手裡，一場下來半點不虧。”
“黑，是真的黑，我就一白打工的。”樓飛星憤憤吐槽，但他臉上卻不見多少貨真價實的怒火。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很無聊的故事吧？”他本想和江孤雲一道吐槽，但抬眼一瞧，江孤雲現在比他本人更憤怒，臉色陰沉，薄唇緊抿，湛藍的雙眸冷冰冰的。
樓飛星學著江孤雲先前安慰他的樣子，湊上去親了下他的臉頰，軟聲道：“別生氣呀，其實陰差陽錯間他們還幫到我了，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我還挺感謝他們的。”
臉頰與溫軟的唇瓣相接，江孤雲不由得面色稍霽，但他還是冷哼一聲，“感謝？”
樓飛星苦惱地抓抓頭髮，這要說起來就長了，而且說完江先生指不定會更加生氣。
他看了眼電腦上顯示的時間，想了想跳到地上，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這個嘛，下回再說。”
“總而言之，”樓飛星拉住江孤雲的手腕，將人從椅子上拉了起來，“今天的睡前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時間已經很晚了，走吧，該睡覺了。”
江孤雲眉頭微蹙，還想讓樓飛星將事情說個清楚，但他目光落到樓飛星暗含倦怠的眉眼之間，到嘴的話還是又咽了回去。
算了，剩下的事他透過調查資料也能知道。
這次也算在樓飛星面前過了明路，往後他就算知道樓飛星沒說過的事，想來樓飛星也不會起疑。
樓飛星也是真的困了，一挨著床，睏意就湧了上來，他勉強扛著睡意滾到江孤雲懷裡，手在江孤雲背上拍了拍，還想等江孤雲睡了再閉眼，結果沒過兩秒鐘就打起了小呼嚕。
還沒睡的江孤雲垂眸注視樓飛星的睡顏，今晚說的這些事之前竟然一個字都沒提過，該罰。
他將這件事記下，慢慢也合上雙眼。
許是睡前又回憶了從前的關係，樓飛星覺睡的不太安穩，他似睡非睡間，腦中放映起過去的記憶。
火災過後，所有人都被安頓好，逝者下葬，倖存者或是被善良的家庭收養，或是被其他地方的福利院接收。
唯一沒有離開本市的樓錦程，也被接去市裡的封閉式高中，學習的同時接受心理治療。
只有樓飛星拒絕了有關部門的安排，還留在小鎮上沒有離開。晴朗的天空下，他在街上的人群裡穿梭，每條道路看起來都熟悉又陌生。
各式各樣的人與他擦肩而過，這天似乎是什麼節假日，難得的人潮如海，熱鬧非凡。
樓飛星聽到從身邊路過的人們的聊天，似乎是前面不遠的廣場上在舉辦什麼活動，有表演看，來的還難得是什麼大明星，所以都紛紛往廣場趕去。
於是，樓飛星便也隨著人流前往廣場，舞臺上是唱唱跳跳，沉迷在表演之中的歌手，臺下，三五人聚在一起，各個面上帶笑，快活的談天說地，打打鬧鬧。
他駐足在熱鬧的人群之中，左右顧盼，只覺得外界的一切喜悅都與他無關，他也與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樓飛星仰起頭，他仰望廣闊的天空，放空的大腦不知不覺間想道，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
這個時候，他應該在院裡同弟弟妹妹一起在電視前收看轉播節目，或是和錦程、阿白幾個人跑來現場，像此時身邊的其他人一樣，一起聊天、喝飲料順便看臺上的表演。
但是，這是再無可能實現的想象，是再也回不去的過去。
樓飛星前所未有的清楚意識到，他已經成了孤單一人。
這世間裡再也沒有比置身於人群之中，卻又孤獨生活更可怕的了。
樓飛星情不自禁環住雙臂，刻骨的冰冷纏繞而上，凍的人打顫。空氣也變得辛辣起來，每次呼吸都格外嗆人。
他離開人群，漫無目的地遊蕩，最後停留在悽清的公園內，他坐到一條長椅上，神情茫然又落寞。
樓飛星習慣性再次抬頭仰望天空，萬里無雲、碧空如洗，今天的天氣很好，天空也分外漂亮。
往日看到總能叫他心情好起來，但現在卻無論如何都抹不去蒙在他心上的陰影。
他也不敢閉上眼，只要一長時間閉上眼，眼前就是沖天的火光和一具具被抬出來的屍體。
每具失去了呼吸的身體，都是一次無聲的拷問。
為什麼你還活著？
為什麼你今晚不在？
為什麼只有你毫髮無傷？
你答應過會保護好我們，為什麼偏偏出事的那晚你不在？
……
錐心之言帶來的痛苦，遠勝於所有肉.體上的傷害，樓飛星深深躬下腰，痛苦地抱住頭，滿嘴血腥味，嘴唇不知什麼時候被他自己咬爛。
很長一段時間裡，那一天裡發生的所有事總是交錯出現在他腦海裡，強迫他直視每一個細節，強迫他完完整整的將那一天再經歷一遍。
樓飛星那段時間對什麼都提不起勁，偶爾也會冒出些放棄解脫的極端想法，倖存的幾人都不需他操心，他還活著做什麼呢。
討債的人正是在他渾渾噩噩，痛苦到極致的時候找來的，樓飛星聽著這些人說話，手上用力捏緊照片，將原本平整的照片都捏出了道道摺痕，他死氣沉沉的雙眸裡漸漸亮起一點微光。
是了，他還有事要做。
還有借的錢要還，幫過他和院長媽媽的人的好心也不能白費。
樓飛星勉強打起精神，至於這些做完以後又該做些什麼，可以之後慢慢思考。
所以，事後他確實挺感激這幾個討債的人。
*
樓飛星睡夢中無意識往江孤雲懷裡拱了拱，江孤雲也下意識收緊手臂抱緊他，溫暖的懷抱叫他情不自禁勾起嘴角，模模糊糊想道，現在他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次日，江孤雲就收到了整合好的全部資料，包括文字與影片，他趁樓飛星做飯不在時一一看過，一點點拼湊出樓飛星的過去。
在看到自己資助過樓飛星以前所在的福利院時，江孤雲不禁訝異地挑眉，自語道：“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