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槲輕笑起來:“你的那些法術……可傳給他人麼?”
問罷,緊緊盯著沈慄。
沈慄心下電轉,霎時間想起軍中傳言湘王近來屢次召見方士,更是連連做了幾回法事。
童辭木然傳達沈慄之意:“術法意在令天下人受益,自無敝帚自珍的道理。平常人沒有仙緣不可修習,然而大巫祝得神明庇佑,當無妨礙之處。”
褐槲聞言大喜:“快快教我!”
沈慄目光微閃:“術法眾多,不知大巫祝要修習哪個?”
“有多少學多少,凡是你會的,都要教與我。”褐槲道。
都教給你,轉頭就要被你滅口了。
沈慄哂然搖頭:“大巫祝差矣。我會的這個法門,包羅萬象,單是平妖滅鬼之術,便有五六十種變化。況還有吐納術、煉丹術、養鬼術、延年術……大巫祝要學,非止一日可得。”
“這麼多?”褐槲愕然。
沈慄意味深長:“人性求新。一本書,讀上一二遍是有趣,**遍就平常,天天讀下去,便要膩煩了。這術法也是一樣,不推陳出新,怎麼能令凡人領會神明的異處,又何談度化眾生?”
褐槲理解沈慄的意思了。
褐槲要想拿著“術法”忽悠人,不能只憑著幾個戲法來回用,否者主顧久則生厭,早晚會被持著新奇手段的後來者吸引走。要想一直“勾著”主顧,必須能不斷拿出新花樣。
有理。褐槲微微點頭。但自己沒有那推陳出新的腦子。
原本打算學會了招數就送這二人上路,看來倒要留著他們才好。
褐槲遲疑一番:“我這裡缺少幫手……”
這回不用沈慄示意,童辭立時介面:“但憑大巫祝吩咐。”
褐槲微微眯眼:“我這裡規矩森嚴,不容多話之徒!”
沈慄含笑:“我等不過是江湖閒漢而已,若非寨子收留,早做餓殍。況我二人一啞、一駝,素來為人恥笑,自慚形穢,實在不敢現於人前。若能得大巫祝庇佑,再好不過。”
“你二人老實做事,我自當厚待。”所求順利,褐槲大笑道。
“微末草芥,不敢貪求,恐損來世福報。但求平安,好衣好食即可。”沈慄滿臉恭敬。
收服了沈慄,大巫祝琢磨兩日,跑去求見湘王……沒見著。
褐槲發現,這盛人的規矩和他們花面夷截然不同,有些人你就是頭拱地也見不著。尤其是頭人私下暗示過二公子、四公子後,他連湘王在哪兒都搞不清楚。
沈慄盡了一個幕僚的責任,給他出主意:“您應該先去求見三公子。”
“這人不受湘王寵愛,”褐槲不滿道。
沈慄微笑:“他能幫您的忙,您也能幫上他的忙。這樣他才肯為您出力。”
“你想見父王?”邵環奇道:“直接遞帖子求見便是。”
褐槲語氣微酸:“王爺諸事繁忙,想來是沒空看我的帖子的。”
大巫祝自是學著盛人官員遞過帖子的。可惜,湘王沒心思他,有事找頭人去。
邵環失笑:“父王忙於戰事,便是我輕易也見他不到。大巫祝且耐心等待,待我父王得了閒,必定會召見你。”
褐槲沉默半晌,邵環都要端茶送客了,方輕聲道:“三公子,我的寨子正在輕視我,而您的父王和兄弟們也在輕視您。”
邵環微惱:“大巫祝言過其實!我父王一向公平待人……”
“我看到了。”褐槲垂目道:“我這兩隻眼睛很明亮,三公子,你和我是一樣的,都是正在失去地位的人,也是不甘心失去地位的人。”
邵環眼角抽了抽:“大巫祝想說什麼?”
“我要勝過葛木頭人,就要從湘王府這裡為我的族人獲得更多的財帛。”褐槲笑道:“而您,您則應該做些令湘王殿下歡喜的事。”
“我父王現下只喜歡軍功!”邵環焦躁道。
“不,”褐槲輕聲道:“湘王殿下還喜歡……方術。”
邵環怔了怔。
“而我,”褐槲坐直身體:“我,是花面夷的大巫祝,我的父親、祖父,我的所有祖宗,都是從小就侍奉神明的。傳到我這裡,何止千年萬載?”
褐槲眼睛微微發亮:“那些道士和尚不過是半路出家,會念些經文而已,哪有我會的秘術精妙?”
邵環不可思議道:“你要見我父王,就是為了做個供奉?”
“是王爺喜歡的供奉。”褐槲強調道:“而向王爺舉薦了我的三公子您,自然也會是王爺喜歡的兒子。”
邵環微微出神。
“三公子,舉薦在下對您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但若我能得到王爺喜歡,你卻能坐收回報。”褐槲引誘道:“我褐槲絕不會忘記您的幫助,若有機會,一定在王爺面前為您出力。”
邵環深吸一口氣,沉思半晌。
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些方術事他本人是不怎麼相信的,因知道前朝末帝就是被道士用金丹喂死的,更覺父王如今開始追求方術實在有些荒唐。
但因為年幼時好讀書,沒有選擇習武,以至於長大後不受父王待見,難道今日還要因為書上說言拒絕為褐槲引見嗎?
父王的子女太多,小的幾個逐年長大,紛紛開始學著爭權奪利。自己雖然年長,卻不出頭,再這樣下去,地位只會越來越低。
左思右想,邵環終於拿定主意:父王一向好武,這個自己是絕對做不到了。如今好容易知道父王有了其他愛好,實在不能錯過。既然父王喜歡這個,自己為他引見人才,也是盡了孝心。
褐槲果然沒令邵環失望。
無論其他人展示了什麼法術,褐槲只要在神明的指引下感悟一夜,必定能破了其他人的術法,甚至揭露了幾個騙子。倒也有人想揭露他,可惜,愣沒找到破綻。
術法高強!
原來不只是外來的和尚會唸經,這夷民的巫祝也有精巧手段。
經過幾場較量後,湘王終於重視起褐槲,召他謁見。
“本王近來頻頻噩夢,不得安睡,王府郎中們束手無策。”湘王說出了他開始崇信方術的原因:“本王疑是惡鬼滋擾,大巫祝可有良策?”
沈慄縮手縮腳,悶聲不吭地跟著褐槲伺候。至於童辭,他的特徵太明顯,膽子又小,只在營帳中藏身。
褐槲慢吞吞道:“王爺既有所疑,想是知道惡鬼來歷?”
湘王漠然道:“應是本王的先王妃。”
沈慄不由抬頭看了湘王一眼。
“原來王爺是要驅除惡鬼。”褐槲笑道。
“不,”湘王遲疑道:“到底是夫妻一場,本王不忍令其魂飛魄散。本王……本王要招魂,當面與那女人對峙!”
褐槲微微點頭:“王爺宅心仁厚,要解其怨氣,令其安心轉世。”
“她能有什麼怨氣!”湘王薄怒道:“不過是女子心窄罷了。”
回了營帳,褐槲面上的篤定之色盡去:“湘王欲為先王妃招魂,這可如何是好?”
招魂,就得讓“魂魄”附身,也就是說,褐槲得演出一個湘王妃。
“你們哪個知道湘王妃是什麼樣子?”褐槲焦急問。
童辭茫然搖頭道:“聽說湘王妃一向深居簡出,別說外人沒見過,只怕王府之內也沒多少人熟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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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子會不會知道?”褐槲脫口而出,隨即搖了搖頭。邵環就是知道,他也不敢去詢問,以免招人懷疑。
沈慄目光微閃:小人家鄉有個表嬸曾經自稱在湘王府做了幾年粗使丫頭——倒沒見過王妃,不過當時有個大丫頭犯了錯被發落到灑掃處,正好與那表嬸同屋。聽她說起過一些王妃之事——鄉間人無事閒聊,倒不知真假。
“快快說來!”褐槲病急亂投醫:“但有一分是真,也比一無所知強。”
若時光倒退三四年,那時湘王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寵信方士,試圖為王妃招魂。
但自從開始起兵,這件事便一直在湘王心中徘徊,最後終於忍耐不住。
發兵之前,湘王每日裡意氣激昂,只想著要蓄養更多的士兵,積累更多的錢財,生更多的兒子,招攬更多的人手。準備謀反他的夙願,為了此事,湘王忙活的興致勃勃。
然而真的等到起事,湘王反覺心中惶然。
白日還好,夜深人靜時,常覺神思不寧,無法安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