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該算是今天真真正正的一次爭吵。
說完那番讓房間裡的水泥都幾乎凝固的話之後,我開始平靜無比的往手上纏紗布。
姜錫俊和黃美英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是有些接受不了,大概他們也沒想到我會說這麼重的話。但其實,我有自己的打算。
沉默又在房間裡遊走了一會之後,我的傷口重新被纏好,乾乾淨淨,清清爽爽。
起身,溼掉的沙灘褲還在往下面滴水,對此我把目光重新望回金泰妍。
這個時候的她,眉毛舒展開,眼睫毛卻在跳幅度很小的舞。眼睛裡,是正處於地震狀態的瞳孔。原本有顏色的唇翼彷彿也已褪去了一點顏色,無力的在那微微翹著。
大概她也是一樣完全沒有想到,沒想到我會如此嚴肅認真的衝她發脾氣。
可以肯定的是,她很生氣,除此之外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隱藏情緒。那到底是一種惶恐不安,還是一種枯萎掉的傷心,我暫且分不太清楚。
我只是慢慢吸一口氣,硬下心:“我們要換衣服了,你們倆先出去吧。另外……不準板著臉,不準無表情,我很快出去,到時候再和你談。”
房間裡粘稠的灰色水泥,終於是因為這句話徹徹底底的凍結。
金泰妍低下頭看了一秒自己的腳尖,髮絲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隨即又很快揚起。她抬頭看了我一眼,我沒有和她對視。再然後,她轉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墨爾本房車的那扇側門,最後是被風關上的,力度有些大,聲音有些響。
房間裡的水泥被這聲音暫時擊碎,將隊長所有表情收入眼底的黃美英,嘆了一口不知所措的氣,瞪了我一眼後也走了出去。
門第二度被關上,冷風留在了外面。車廂內一直未停的空調直到這時才重新起作用,暖風撲到姜錫俊的身上,捏著自己一側肩膀的他鬆開了手,把目光轉向我這邊。
“你覺不覺得,這樣做有些過了。”
儘管剛才金泰妍是在對自己發脾氣,儘管剛才被埋怨的是自己,但姜錫俊覺得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有過半點壞心情。相反,他覺得我的話有些過了。
對此,正在換羽絨褲的我動作剎那停住。一隻腿待在褲管裡,一隻腿待在外面。目光一時間望向了空處,腦海中的思緒繁多。
記憶同剛剛的那道傷口一樣,都在此時不可抑止的朝外翻湧。
東京的那一個極夜,在某一個房間中,桌子上了插了一把帶血的刀。三米外的她,被沉重無比的紅色溢滿了目光。
這些不好的記憶,確實很難忘掉。
現在看來,之前我和姜錫俊都忽略了這個問題。從東京回來的這些日子裡,我們只給過她安慰。但其實相比安慰,她更多需要的……是陪伴。我們忘記了這是一個無比喜歡把自己塞進角落裡的傢伙,當我們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的時候——無法想象,她待在二十四小時的家裡,腦子裡胡思亂想到了一個什麼樣的程度。
如若沒有發生那件事情,“喜歡待在家裡”其實並不算多壞的愛好,飯們都叫她宅精靈。但……
呼出一口長氣,姜錫俊的那句話過後,房間裡好像已沉默過了一整個世紀。在新的紀元被揭開之前,我縮起腿,橫跨一百年穿好褲子。然後起身,和已整理妥當的姜錫俊面對面。
放下手,拉了拉皺起的衣服下襬。再抬頭,對面的姜錫俊眉宇間還是那副一如既往的真摯樣。
對此,我撕開已脫水起皮粘在一起的雙唇,以一腔沙啞的嗓音跟他說:
“她不能一直待在回憶裡走不出來,我不狠一點,噩夢該怎麼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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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冽的夜風開始帶動車廂的玻璃發出輕微的聲響,窗外好像在飄星星點點的白色東西。
同姜錫俊說完這話的我,緩慢的轉頭,看了一眼窗外:
“下雪了。”
沒錯,平安夜,在仁川前海,月尾島沙灘露營,遇上一場潔白無瑕的雪。這是一件多麼漂亮和值得開心的事情,旅行的氛圍和感覺再次因這些小小的冰晶而得到昇華。
在發現下雪了之後,我慢慢地往旁邊踱了兩步,坐在了沙發的邊緣上,視線粘在車廂地板表面。
“我知道那次的事情對她影響有多大,也知道她需要更多的照顧和更多的關心。她的傷口,也確實比我的難癒合太多。但是,這些都不是讓她可以隨意去發脾氣的理由。”
原本放在一邊的雙手,因為漸漸說著的話,而被擱在了膝頭。手指交叉相疊,說到這裡,我抬頭看了靜靜聽著的姜錫俊一眼,隨後接著繼續開口:
“因為,我得讓她知道。她可以發一次兩次的小脾氣,但不能一直這樣下去。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每次看到我的傷口,她都好像不自覺的把自己的神經崩的特別緊,耿耿於懷的樣子看得實在是讓人心裡有點難受。我不想看到她再被感情和愧疚綁架了。”
“我想讓她快一點,堅強的面對起這些回憶…………或許哪天,她真的堅強起來了,那麼大概就不會對我這個人認死理了吧。對你來說,這不也是一個好消息嗎?”
起先特別認真傾聽著我的每一句話的姜錫俊,在聽到我的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不禁翻了一個白眼。
不知什麼時候他又抱起了雙臂:“這都不是重點,聽你這麼一說,我現在也才明白到事情的嚴重性,只想讓她快點走出去。既然你有話要對她說,也想讓她早點堅強起來,那麼就說吧。”
“反正現在惹得她生氣的是你不是我,我可以擺出一副高高掛起的姿態。不過,你就打算一直把荻野關在車廂裡嗎?”
話題在此時突然發生了一個吊詭的轉移,從金泰妍說到蹦出來的荻野,前後只用了半個標點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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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有些神經質的姜錫俊,我只能無奈的搖了搖頭,然後順著他的一指,發現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客房裡玩出來的荻野。
為了避免這個喜歡到處找險峻的路挑戰的傢伙,走進了小樹林或是衝到了海里。從一開始我就把它關進了客房,想著乾脆讓它老老實實的在角落裡玩球算了。
起身再俯身,一把將小家夥給撈在手裡。就在我打算依舊把它扔進房間裡的時候,心底下有一絲藏住的弦被突然莫名的撥動了。
保持俯身狀態的我,和掌間裡它的那雙烏黑的眸子對視一眼之後,將它給揣到了懷裡。羽絨衣的拉鍊稍稍往下拉了拉,好讓它塔拉著兩隻小爪子掛在我的胸前。
弄好這一切之後,我側身看了看姜錫俊,擺頭示意:“出去吧。”
意會了我的意思的他將手插在口袋裡,點了點頭。
時隔好久之後,終於是再次出到營地外頭。篝火的熱度還很足,邊上的板凳裡,窩著除開我們之外的六個人。
其中,三個人的衣服上有帽子。其中兩個見下雪,便一股腦的把帽子框在了自己的腦袋上。就這麼一會,大部分人的肩頭都已落下了一點剔透的冰晶雪花,這點雪花不過幾秒便在篝火的熱力下融化掉了。但很快,又有新的落下來。看樣子,雪勢正在慢慢變大。不過……貌似沒有任何人在意,相反他們愈發的有興致。只是,有一個人——那個沒有帶帽子的傢伙,雖然臉上的表情還算明朗,但她坐的離篝火要稍遠一點。髮梢間和肩膀上,疊落了不少雪花,卻半點也未擦。
邁步朝篝火走過去的我,看著他們有說有笑的樣子,又轉頭看了一眼安靜不動肩上有雪花的她,心中微微一動:那丫頭儘管生氣著,但終歸還是把我話給聽到了耳朵裡。
一步兩步向前,走到她身邊,拉過一張椅子坐下。
然而那個悶氣沒停的傢伙,半眼都沒往我這邊瞧過來一下。看著這樣狀態下的一個她,雙唇微咧的我替她拉了拉帽子。
不過呢,她依舊不領情,執拗的又重新把帽子放下,順便再左右擺頭甩了甩頭髮。
髮梢間的冰晶被甩的在空中四處飛揚,有一部分打到了我的臉上,稍微往邊上避了避之後,我又盯著她看了一眼,然後把椅子往後調整,舒服的靠在了上面。
懷中,是提供著熱力和柔軟度的荻野,它好奇的四處轉著腦袋,爪子在胸口撓了半天。
旁邊,是情緒如花如刺的她。生悶氣是她的自帶天賦,不是必要的話她喜歡一個人呆著。
椅子上,是躺著在看漫天雪花的我。此時此刻,是真真正正的天降繁花,白色的花。
那一朵又一朵,從無盡的幽遠深空落下。不知怎麼的,我突然有一種“一切安好”的奇特感覺。
“再和他們喝幾杯酒,玩個小game之後,就跟我去走走吧。”
就那樣一直望著天空的我,突然以一種溫熱的語調說到。
這種語調,和剛剛在車上的嚴厲聲音,幾乎是兩個極端。但其實,那時候把那冰冷的斥責說出口的我,心同時也被針刺中。
我,
又,
怎麼可能,
不心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