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房間中，鋼針落地可聞。張博把兩隻胳膊放在桌子上面，原本挺直的肩膀和背，不知什麼時候變軟塌了下來。
這會兒的他沒再盯著我的手，而是把目光放在別處，焦距喪失，虛妄空洞。
沒有預料中的皺眉，沒有預料中的起身來回踱步，也沒有預料中的歇斯底里，他只是安靜的在那坐著。
面對著他的漠然無語，我能做的只是嘆息一聲，然後兀自起身，開始收拾行李。
“我要搬家了，在上巖洞那邊。行李不多，等下你幫我拿點，開車跑一趟應該就足夠了。”
起身後的我，一邊用背影對著張博說話，一邊緩步走向床鋪。有一隻行李箱在半年以前被我放在床底下，現在大概佈滿著灰塵。
俯身，探手，費力的拉了一會之後，終於是在一陣哐當聲中把行李箱拖了出來。轉頭，張博依舊還是一副老樣子。
“喂，趕緊過來幫忙吧。我們速度整理完，然後下去吃飯。”
之前五十分鍾的解釋和反向的寬慰，在我看來已經足夠了。所以這會我用很日常的語氣在跟他講著話，而他在聽了之後，表情也終於是有了變化。只是，這變化並不是朝著好的方向。
原本側頭看著別處的他，轉頭回來，正對著我的方向。在和我對視了一樣之後，他又緩慢的低下頭，無意識的望著木質紋理清晰的桌面。
“算下來，你已經是幫過她們好多次了，而且貌似還每一次都見了血。”
時隔好久的再開口，張博的語氣忽然沉重的有些可怕。咬著最後的音符說完血這個字之後，他停頓了一下，放在桌上的手，無意識的在桌上捻動了數個來回。直到掌心變紅，他才繼續開口。
“我不是說你不該救。既然認識，既然相熟，那麼在遇到這種危急情況的時候，挺身而出確實是一個男人該做的選擇。只是……”
“拋開救人這事不說，在感情方面，我覺得你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話說到這裡，原本低沉的音調突然變高。張博他猛然的抬起了頭，真摯如刺的目光直逼向我這裡。
“你總是對身邊的每一個人都那麼的好，總是在不經意間照顧她們。我知道你的性格就是這樣，雖然你表面上對什麼都不在乎。但實際上每一個出現在你身邊的人，你都在乎到不想放手。而這樣做的結果便是…………恩靜她離開了。”
在說到結果二字的時候，張博的語速就已經放緩到了1倍慢放的地步。隨後，等了很久的我，耳朵裡竄進了後面的那幾個音符。
我不知道張博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說這些，我還以為他會忍不住罵S&M幾句。沒想到他開口之後把話鋒指向了我，雖然只是很簡短的一句話。但就是這麼一句話，我瞬間覺得，斷一根手指這種傷勢，都算不上什麼了。實在是，有夠直白，有夠殘忍。
從床底拖出的行李箱就放在身旁，我坐在床頭上，整個人愣住。至於張博，他開始了第三度停頓，然後緊接著是第三度開口。
“我承認，那些在你生活中出現過的女人，每一個都很獨特，每一個都值得去守候。也正因為這樣，你才每一個都不想傷害。但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做的後果，是最終除一個人以外，其她人都要受傷，其她人都要離開。甚至，可能到最後，一個留下來陪你的人都沒有了。”
如果說前面的那番話直白到殘忍的話，那麼現在的這番話——真摯到無視防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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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發呆放空的那個人，輪到我了。
雙眼焦距重聚的張博，沒有理會坐在床頭一聲不吭的我。他徑直起身，從我這裡拖走了行李箱。走到衣櫃前，開始裝起了衣服。
掛在牆上時鐘的分針，劃過了一個很小的弧度。張博很快便將我的衣櫃清了空，緊接著，他又走到我這邊，準備卷被褥。
抖動在面前的被褥晃了眼睛，我呆滯不動的瞳孔在這時重新恢復了活動。挪動身體，一隻手按住飄動被褥的一角。和張博兩人一起將被子整平以後，我們默契的把被子疊好。
再之後，張博替我把電腦裝進了電腦包裡，我則是整理起了之前每一次策劃留下的資料，聚集起來大概有十公分厚。見我一隻手搞不定，裝好了電腦的張博又過來幫我。
就這樣，我們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的，安靜的整理好了行李。
等到所有東西搬空，我坐回到只剩床板的床頭，左右打量了一眼變得空空蕩蕩了的房間之後，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拿出了一盒煙。用牙咬著撕開封條，遞了一根給張博。他沒有接，而是直接從我手裡拿過了整盒煙和打火機，隨即先給我點上了一根，而後才塞了一根到自己嘴裡。
房間裡煙霧瀰漫兩分鍾，手機響。是姜錫俊打來的。上巖洞的房子已經整理好了，昨晚在他手機上錄入的指紋，也直接轉進了新房的門禁系統裡。至於房租，隨便什麼時候給都行。
一通簡明扼要的電話講完，我率先起身，然後給還坐在床那邊叼著最後一點煙的張博使了個眼神，意會的他也跟著站了起來。
一前一後下樓，依舊默然無聲。兩條街開外轉角的那家店，已經是有很久沒有光顧過了。
昨晚的酒精並沒有徹底將我擊敗，這玩意是個還不錯的麻醉劑。本來因為傷口的疼痛，一直都沒怎麼睡好覺。但昨晚，大概是因為喝的很透，所以意外的睡的很好。但是，這會進到店內以後，我沒有叫酒。因為下午還要搬家，能開車的人又只有張博一個。
冷麵，烤肉，大醬湯。飯吃了有一會了，除開咀嚼的聲音之外，仍舊沒有第二種聲音。
午飯就這樣在一片詭異的安靜中結束，但兩個人的表情都沒有一絲陰鬱。我們只是很正常的吃完一頓飯，然後開始搬家。
真的，真的，就好像剛剛張博的話，他自己不曾說出口，我未曾聽到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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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巖洞那套房子的具體地址已經和張博說了，他坐在駕駛座，我坐在副駕駛座，後面堆滿了行李。
視線輕側，一路上我把目光投向窗外。
今天午後的陽光，沒有昨天的濃。昨天的這個時候，家裡嘰嘰喳喳的圍了一群人，午飯也沒有做好。
腦袋靠著車窗，細微的顛簸持續了好久，吃飯時不見端倪的平常表情，漸漸消失不見。直到變成這個時候，張博的那番發酵了很久的話，才散發出令人頭疼的味道。
早上，張博聽完我五十分鍾的解釋，並沒有表現出憤恨的情緒。他彷彿是和姜錫俊一樣，一眼看穿了事情真正的關鍵。S&M是怎麼處理的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們都撇開了這個話題，講出了另外一些令人不安的話。
這些話，這會我放在嘴裡咀嚼，漸漸嘗到了一些不容反駁的味道。
他說的沒錯，我很珍惜出現在身邊的每一個她。愈接近這個圈子，我愈是清楚這個圈子的殘酷程度。她們走的有多累，我都知道，所以我一直都在試圖用一種最普通的最不惹人注意的方式去照顧。
只是，當我的生活和她們發生糾葛，一切好像便都不再普通。
車禍，舞臺事故，綁架。每一件，都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漩渦。
張博說我不能再這麼下去了，我其實在那一瞬間就明白了這句話裡的深刻意思。那就是，他要我選一個人。
如果這句話還早一點對我說，或許我能立刻就下定決心。但現在，漩渦裡已捲入卷深了太多人。我不確定，只帶著一個人抽身，是否會傷害到另外的人。會不會，比剛剛張博說那番話的時候，更加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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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神間，新家到達。
下車，將行李聚到一起，跑了兩趟將它們全都搬進小區。試了一下，一個電梯，勉強能裝下我們兩個人，以及我的所有家當。
上升，十六層。電梯們開啟之後，右轉，160室在走道的盡頭。
一陣穿行，銀色的密碼門呈現在面前，我停頓了一下，伸出指頭，按向了房門的指紋識別器。
隨著滴的一聲輕響，厚重的門緩緩開啟。在握住門把手的一瞬間，我腦海中第一個閃現的便是求得了心安的姜錫俊，其次是金泰妍。至於第三個，她不是以閃現的方式出現在我腦海中的，而是一直縈繞個不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