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詹走得很快, 沒多一會，就離開了九光殿，而與此同時, 大殿內, 九晟天尊閉上了眼。
“三千多年前，我突破大乘，進入了渡劫期。”
“進入渡劫期後, 我參悟了法則之力，同時, 也窺探到了所謂的‘天機’。”
縹緲的聲音在大殿迴盪，九晟天尊雕塑般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神情。
大殿內一個人都沒有, 但他說話的語氣，卻好像虛空中有一個人在傾聽似的。
“天機告訴我，我在未來會遇到一個劫難，而應劫者，是一個混血。”
“但是, 我不相信。”
微微睜眼, 九晟天尊沒有抬頭, 而是垂眸看著地面，雪白的睫毛遮掩了他眼下的情緒, 不過看這模樣, 應當是沒有情緒。
——這人像塊石頭，除了會動會說話之外，任何活人應有的特點, 在他身上都恍若無物。
“我自出生那一日起，就是震鑠古今的天才，一路修行從未遇到阻礙, 道心穩固，沒有人能夠擋我的路，更沒有人有那個資格，去擋我的路。伴侶也好，天也好。”
“我不服天命，而既然天說我會有一劫，那我便去逆了這天。”
九晟天尊說到這裡時頓了頓，似乎是陷入了回憶。
“我成功了。”他輕聲道，“我用我制定的法則取代了原本的法則，也壓制了原本的天道，或者說，在這個四墟大陸，我就是天道。天機說我道心有異，那我就用實際證明，我道心從未動搖；天機說我未來有劫，那我就用法則，讓所有的混血都無法生存。”
“可怎麼偏偏，還是有漏網之魚呢……”
話音落下，一道強光驟然自九晟天尊腳下亮起，並迅速蔓延至整個大殿，罡風平地生起，吹散了他銀白色的長髮，以及寬鬆的衣袍，也就是一個眨眼的功夫，一個繁複的陣法就瞬間成型。
而伴隨著強光的繼續蔓延，原本白玉質地的牆面卻毫無預兆地出現了黑色的紋路，紋路逐步擴大、再擴大，擴大到最後，原本雪白的大殿，變成了一片漆黑。
與此同時，一個個奇異的白色光點自九晟天尊腳下的白光中飛起，落在漆黑的牆面之上，無聲流轉，最後，赫然幻化成了一張巨大的星空圖。
這副場景其實非常熟悉，如果時故在的話，定會發現這像極了當初時故去見滄雲宗太上長老鞏興朝時，對方卜算的場景。
九晟天尊看著密密麻麻的星圖，繼續開口。
“最開始，我以為這一劫應在了郁穆的身上，於是我殺了他。”
“但鬱穆死後，卦象卻又一次出現了變化……撲朔迷離，我看不清，於是這些年裡，我用了很多方法，試圖將這卦象理清，可卻始終沒有進展。”
“而在不久前，卦象又變了。”
他忽然笑了笑，語氣中帶了些冰冷：“原本我第一個懷疑的人，便是鬱詹，可現下看來，似乎是我猜錯了。”
“所以……是你嗎？”
“那個我命中註定的劫難、憑空出現的……大乘？”
猛地抬頭，九晟天尊眸光似電，直直望向殿外。
殿堂大門自鬱詹來後就始終沒有關閉，而現下，一個白衣修長的身影正靜靜站立。
他不知何時出現，也不知站了多久，只有一張素來溫和沒什麼表情的臉此刻冷得像冰，冷冷地回視過去。
傳說中有一種說法，便是有些小世界的天氣，會伴著世界主人情緒的變化會發生波動。
不過由於這世上能夠擁有小世界的人實在太少太少，這個說法始終沒有被證實。
而現下，原本晴空萬里的藍天烏雲密佈，幾個假人侍者迷茫地抬起了頭，不明白常年風平浪靜的天空為何今日忽然出現了變動，大風吹起了殿外時故的長髮，沒有了日光的照耀，他原本俊秀的五官輪廓看上去有些幽深，一雙極黑的眼又一次變成了灰色。
二人無聲對視，整個世界沒有一個人說話。
之前的星圖還未消散，這讓大殿內的九晟天尊看上去像是懸浮在夜空中一般，與外面站在白日間時故一明一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片刻後，卻是九晟天尊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很適合修無情道。”
沒頭沒腦的，九晟天尊這樣說道，語氣甚至還說得上溫柔，可那越發陰沉的天氣，卻顯然不是那麼回事。
時故微微側頭。
正常人聽到這樣的話語多會啼笑皆非，亦或是一帶而過，可時故不同，饒是處於目睹鬱詹受傷過後的狂怒之中，他依舊認認真真聽進去了九晟天尊的話，並且認認真真地反問。
“修了以後，像你一樣，連自己的女兒都殺嗎？”
“轟隆——！”
本就陰沉沉的天氣忽然響起驚雷，震耳欲聾地迴盪在小世界之間，九晟天尊面色不變，眼神卻顯而易見地沉了下來。
忽然，他笑了。
“她不是我殺的。”
縹緲的聲音其實很好聽，可其間卻夾雜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不是我殺的，只是我在殺鬱穆之時，她突然跳了出來，才會中那一掌。”
這話好像安慰了他，就連雷聲都漸漸消逝，而他臉上的笑容也越發擴大：“她是自己找死。”
時故沒有說話。
他現在的狀態其實很不好，儘管他的病情在這段時間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但鬱詹受傷的事情於他而言實在是個太大的刺激，甚至若非是實力相差太大，此刻的時故早就已經衝上去，和九晟天尊大戰個三天三夜。
可繞是處於病發時的暴躁與陰戾之中，九晟天尊的這番話，還是狠狠衝擊了一下時故的三觀。
什麼樣的父親，才能在殺了自己的女兒過後，說出是她自己找死的話來？
沉默地看著九晟天尊，時故覺得，這人多半是有什麼大病。
九晟天尊卻是不知道時故的心理活動，饒有興致地看著時故，可是他等了一會，又等了一會，好半天過後，也沒等到時故說話，於是笑意漸漸變淡，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要說這人實在是個糾結的存在，如果時故激烈地反駁他，九晟天尊可能還不會如何，反倒是這樣不接話，不搭腔，就連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只皺著眉看著他的模樣，莫名地就讓他心頭火起。
“滴答。”
第一滴雨聲響起，打溼了時故臉頰旁的碎髮。
隨後，淅淅瀝瀝的雨水越下越大，伴著悶雷滾滾，大雨傾盆。
這天氣迅速蔓延到整個小世界，乃至於九光殿外跪著的人都發現了此處的異樣，這著實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當即引起了眾人的竊竊私語。
“什麼情況啊這是？九光殿……下雨了？！”
面面相覷地看著九光殿間隱約滲透出來的電閃雷鳴，眾人臉上滿是迷茫。
印象中，九光殿的天氣一直都是風和日麗，從來沒有出現過其餘異常，怎麼今天忽然就變了個樣？
“不是一直。”
一個奇怪的聲音響起。
這人的嗓子大概是受過什麼傷，說起話來粗糲異常，彷彿嗓子裡含滿了砂礫，隨時可能斷氣似的。
但他的聲音同時又很悠遠，讓人乍一聽到，就會產生一種，這個人有故事的感覺。
眾人紛紛朝他看去，卻見他垂著頭，戴著斗笠，看上去像個外來的流浪漢，他們瞧不清他的模樣，只有半張漏出來的臉，顯示著這個人應當並不算年輕。
而他的脖頸圍著條破破爛爛的布條，這人也不知是個什麼毛病，大熱的天裡穿得嚴嚴實實，讓人一看就覺得熱得不行。
“九光殿的天氣，其實變過四次。”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了四根手指。
“現在這次算是第四次，其實並不算嚴重，只是影響到九光殿的內部，這外面的天氣都沒怎麼受到波及。”
大約是想賣個關子，流浪漢並不從頭說起，而是採用了倒敘的方式，弄足了神秘感，不過在場之人不少都是聽過書的，對於這種說書先生的慣用套路早就敬謝不敏，當即噓聲一片。
流浪漢倒是無所謂眾人的態度，自顧自地接著開口：“第三次和第二次隔得很近，大概也就是幾年的光景，第二次是當初天尊之女嵐姝被北方魔帝郁穆拐走，當時的九光殿整整下了半個月的小雨。當然，小雨比之這次的驚雷算不了什麼，但是第三次，卻是驚天動地。”
“那一次，也就是嵐姝身死的第二個月。”
眾人的興趣當即被勾起來了。
“那第一次呢？”
“第一次啊……”
流浪漢的聲音忽然變得很低很低，像是陷入了什麼久遠的回憶。
“第一次，是兩千多年前，玄羽宗滅門的第二日。”
玄羽宗這個名字出來，所有人都愣了一愣，好半晌才想起來這是哪個宗派。
這個宗門，實在是太久遠太久遠了。
可儘管已然這麼久遠，玄羽宗這個名字，卻依舊還是世人皆知的。
原因無他，這個宗門滅門的原因，太過於離奇了。
他們是因為九晟天尊當年的一句批評，引咎自刎的。
這在當初曾經轟動一時，而更誇張的是，出了這種事情以後，眾人非但沒有以此為戒，反而對九晟天尊更加狂熱地追捧，還給這個宗門的人專門修建了一處陵墓，作為榮耀的象徵。
“怎會如此？”
眾人迷惑，之前兩次是同嵐姝有關，他們倒是還能理解，可這玄羽宗，又同天尊有什麼關係？
“對啊。”微微側頭，流浪漢半是感慨，半是嘆息，“怎會如此呢？”
脖間破破爛爛的布條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敞開，而布條裡，隱隱約約能夠看到一道猙獰的疤痕。
他忽然大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大到最後，已然幾近癲狂。
而他一邊笑著，一邊晃晃悠悠向前走著，那模樣，分明是已經瘋了。
“這他娘的，原來是個瘋子！”
眾人當即感覺受到了玩弄，罵罵咧咧了好一會，又重新跪了下去，繼續祈求著九晟天尊給予他們一個奇蹟。
……
與此同時，鬱詹在離開了九光殿後也並未走遠。
不知為何，一種強烈的不安感籠罩了他，這感覺來得突兀，卻讓鬱詹不敢無視，因為上一次出現這種感覺的時候，是時故被人所害，陷入幻境的那一次。
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勁，鬱詹顧不上其他，當即給蒼焰墟的下屬發了個傳音符，讓他們去看看時故現在在做些什麼。
由於距離的遙遠，傳音符過了足足兩炷香的時間才收到回訊，而對面下屬的聲音結結巴巴，帶著恐懼。
“回、回尊上，時公子房裡的……是個假人。”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防止嚇到大家，這裡給一個小小的劇透，小時不會吃多少虧的，他有006，有金手指，敢留在九光殿是有任務在身，並不完全是因為衝動，小時還沒有傻到以卵擊石那個分上（當然啦，任務沒有讓他現在就跟九晟打架，他就是看到鬱詹受傷，氣不過）
ps：玄羽宗舉宗引咎自殺這個劇情，其實我在53章就有提過一嘴，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