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易凌清楚，他們去的不是什麼人間天堂的，而是在這個江湖上可能是最險惡的地方，血雨樓的總部。
作為江湖上數一數二的殺手組織，血雨樓一向來者不拒。只要支付足夠的酬金，他們可以替你殺掉你想殺的任何人，極少失手。
而更重要的是，世上根本沒有人知道血雨樓究竟在什麼地方，因為這些殺手是絕對的心狠手辣。多年前，曾經有一個在當時算極為強盛的江湖世家抓住過一名血雨樓的殺手，試圖藉此查清血雨樓的秘密。可是最終，那個江湖世家卻在一夜之間被悄無聲息的血洗，一家三百四十二口包括那個被生擒的殺手，全都死了，沒有一個活口留下。
這駭人聽聞的事在當時震懾了整個江湖，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敢過問或調查關於血雨樓的事。幸好血雨樓貌似也足夠“安分”，維持著一種類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姿態，只要你不是去過問是血雨樓的事或是有人向血雨樓買了你的命，它也就不會輕易來找你麻煩，只安安靜靜的做自己的人頭買賣。
久而久之，在江湖上就出現這麼一種情況：即便是人人都知道這個人是被血雨樓的殺手所殺，你照樣沒法查清想要這個人死的人究竟是誰。因為誰都知道血雨樓只是把刀，可借刀殺人的究竟是誰依舊是個迷，而且你又不可能動得了血雨樓。
在那麼多次的武林大會中，也不是沒有人提出過關於血雨樓的問題。可是即便是據說是江湖上訊息最廣的丐幫也探聽不到血雨樓究竟位於何處，更別提去聯手剷除這江湖上的一大毒瘤了。
風易凌不知道南宮軒訶究竟是如何查到關於血雨樓的訊息的，至少他聽說過的說法就有好幾種，有說血雨樓是在天山的，也有說其實血雨樓在西域的大漠深處和海外的。
但是看眼下南宮軒訶這個悠哉閒適的神態，也並不像是打算出一趟海的樣子。風易凌看了一眼閉著眼的南宮軒訶。
這麼說，血雨樓其實就藏在這隸屬蘇州府荒無人煙郊外的深山之內麼？這個認知讓風易凌有些意外。
窗外，山間的道路已經越來越窄，路邊的草木也越發繁盛茂密，人跡罕至不說，走了這麼三天，他們也已經有兩天沒有遇上過活人了，這條偏僻又隱蔽的小道究竟是通向哪裡？
風易凌想了想，還是掀開車簾來到了馬車外。
車內支著頜閉目養神的南宮軒訶睜開眼，唇角彎了彎，似閃過一絲笑，又繼續閉上了眼。
馬車外的景緻已分外荒涼，綠樹成蔭，除了砂石黃土鋪就的小路，再沒有其它人來往的痕跡。細碎的陽光從樹葉縫隙間灑下，投下點點光暈。負責駕車的影一身黑衣，這麼長時間裡他除了執行命令和報告情況之外很少說話，整個人好像一個傀儡，完全沒有人的感情和神態。雖然風易凌也不是什麼多話的人，但影的寡言卻跟這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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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他出來的動靜，影只是轉頭冷淡的看他了一眼，就繼續看著前方趕車，默默揮了一下馬鞭。
“影公子，需要換下手麼？”
風易凌低聲問，畢竟連續駕車這麼長時間也是很辛苦的。
“不必了。”影的回答冷淡而簡潔，卻還是轉頭又看了他一眼，眼底倒是沒了從前的敵意了。畢竟風易凌還記得頭一次在風月無邊閣見到影時，他那種像隨時要將他撕碎的狼一般的眼神。
兩個人就這樣一人坐一邊的沉默了許久，風易凌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問道。
“你……走之前為何不去見花阡陌一面？”
據南宮軒訶所說，影應該是花阡陌在這個世上僅剩的親人了，而葉無影對花阡陌關心和在意的表情他也看在眼裡，可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在得知花阡陌重傷之後，他能做到不去看花阡陌一眼。
花阡陌應該是會想見他的吧？
影臉上終於有了些人的表情。他握緊馬鞭垂下眼，似乎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臉上似乎有苦痛掙扎和自責的複雜表情閃過，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不了……畢竟連/城家對我極為戒備，若我去了她反而危險，公子不希望我去。況且我已……”
……沒了資格……
他並沒有繼續說下去，似乎很痛苦的沉默了下去。好久才理清了情緒一般頓了頓，抬眼看他的眼神有些複雜，低聲開口道。
“她叫我一聲‘哥哥’，我卻不能照顧她，甚至遇上危險也一直是你去救她。她不會想見我。”
風易凌默然：這種事情，他確實是不好去說什麼。無論是責備還是原諒，都是花阡陌才有資格選擇的事。可是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痛苦自責的神情，他又實在是有些不忍。
“花阡陌的性子一向倔強要強，並不是那種喜歡依賴別人的人。所以影公子你也不必自責太過的。”
影看了一眼這個淡淡出言安慰自己的男人，眼神中有意外也有訝然——他並沒有料到，眼前這個男人居然這般瞭解她——是了，倔強又要強，不然她怎麼會主動提出也去幫公子，不然她怎麼會不肯跟他走？
相識相處多年，他都沒能摸清她的性子，卻被眼前這個男人一語道出。這是他頭一次真真切切感覺到自己輸了，看風易凌的眼神裡終於多了絲認同，低聲開口頭一次誠心誠意道。
“你救她兩次，我應該謝謝你。”
他說得很平靜，語氣也沒什麼不對的地方，可他眼神裡那點異樣還是讓風易凌無可避免的尷尬起來，不知該如何回答，不自在到連耳根都紅了。
——畢竟提起這件事，就難免會想到他那時做的事情，那實在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生性溫和守禮的他居然失控得打了南宮軒訶，還是當著影這個做下屬的人的面打的。
坐在車轅一邊的影依舊看著對面的風易凌，眼神極為複雜矛盾——他在一開始時就是很不喜歡這個人的。他本以為他只是一個高高在上的花花公子，不管兩人身份差距的懸殊，毫無自覺的待在花阡陌身邊，令她受到種種非議和羞辱。可是他卻兩次救了花阡陌的命，甚至為花阡陌出頭而不惜跟南宮軒訶翻臉。
反觀自己，自詡和花阡陌是同路人又怎麼樣？他根本無力保護花阡陌，甚至兩度因為自己個人的欲求而放棄了身處天平另一頭的她。公子從未逼他做過什麼，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地步全是因為他自己的個人欲求。
所以說，哪怕沒有公子的意思，他也根本沒資格去見她。
風易凌做了一切他想做卻沒能做到的事情，他又有什麼樣的理由再去厭惡他排斥他呢？
“其實你不應該怪公子。無論是我還是離，公子都從未逼我們去做什麼，我們都是自願去做那些事情的。”影開口忽然道。
風易凌搖搖頭，似乎有些難以啟齒般的為難，沉吟：“不是，問題根本不在這裡。而是……”而是南宮軒訶那種並不將花阡陌放在心上的態度激怒了他。
風易凌並沒有說下去，垂下眼。
同樣也有心事的影看著風易凌忽然沉默了下去，也不多問什麼。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蔭照在他臉上，他的臉色是一種少見的蒼白，只默默又轉頭看向前方道路，揮了一下馬鞭。
看著馬車靜靜前行，風易凌垂下的睫毛擋住了眼底那複雜又微妙的神情——事到如今還不承認也不行了，那時那種名為嫉妒的情緒……為什麼當初他要選擇離開？為什麼當初不是他救了她？若是那樣，或許一切都會不同，也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可是這世上根本沒有如果。
他本不是會去胡思亂想這麼多的人，可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自己也有些失控。他最終只是搖了搖頭，將這些念頭甩出腦海，看著馬匹的馬蹄踏過那漸深的秋草，前方的道路越發荒僻，轉頭開口問：“這大概還有多久能到？”
“快了。”影的回答依然簡潔，卻也能聽出幾分凝重：“根據探聽到的訊息，血雨樓總部應該就隱藏在前面這幾座山中。”
就在前面這些群山之中麼？風易凌聞言抬頭向前眺望著。
眼前群山層巒疊嶂連綿不絕，山間樹木蒼翠茂密，上方還瀰漫著些深秋的嵐氣，讓青山顯得更加隱隱綽綽看不真切。
周圍的樹木一看就能看出是生長了超過上百年的，枝幹虯札發黑，而那路邊的灌木野草也過人高，形狀怪異的藤蔓粗壯如蛇，長長垂下來。
風易凌已經不記得是從哪一個前輩那裡聽說過這麼一種說法：但凡是在那些異於尋常的地方，其花草樹木也大多會生得奇詭異常。他也不知道這地方算不算異常，但青得發黑的茂密的樹冠幾乎遮天蔽日，枝幹蜿蜒扭曲成各種形狀、上面彷佛一張張慘嚎著的臉，這種景緻給他的感覺並不好。
這一片靜謐之下、片片樹林陰影之前彷彿都隱藏著無盡險惡，讓人不由自主警惕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