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三多見是鎮裡曲技術員打來的,連忙走到一旁接起。
電話裡,曲婷婷問他是否在園區裡看見縣領導了,他回答正在接待。
曲婷婷說已經到了村口,馬上就過來。
韓三多好奇,問她一個小丫頭找縣領導幹嘛?
曲婷婷就問,“範社長還一直被派出所關著,你難道不管嗎?”
韓三多頓時赧然。
剛才只顧著接待縣領導,心裡雖然有這檔子事,但他面子薄,不太敢說話。對於給老社長求情,更不知如何開口。
聽說曲婷婷專門為此事而來,心想自己竟不如一個小丫頭義氣,頓時有些汗顏。
他見縣領導三人湊在一起,低頭交談,就走出大門,去接曲婷婷。
不一會兒,就見曲婷婷找來的車,停在門口。
曲婷婷打發那輛車回去。
韓三多忙迎上前去。
曲婷婷悄悄問見到魯書記沒?
韓三多大吃一驚。
低聲問:“魯書記,新來的縣委書記?”
曲婷婷點了點她光潔的額頭,“魯書記來咱們這兒調研了。我特意來找他的。”
韓三多沒想到那個沒被介紹的人竟然是魯書記,剛才村裡的鎖柱指著人家的鼻子說話,想想都頭皮發麻。
進了門,韓三多將魯書記悄悄指給曲婷婷。
陳向琰和王暢,曲婷婷自然都認識,除了兩人外,只有一個陌生面孔,即使不用韓三多指,她也能判斷出。
見陳王兩人低著身子和那人說話,更料定是魯書記。
曲婷婷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壯了壯膽子,向這邊走了過來。
韓三多連忙跟在身後。
見三人專注地討論著什麼,兩人就在離著三人幾步遠的地方,知趣地停下,靜靜等著。
曲婷婷知道規矩,領導說話時,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看火候。
做為一個小技術員,如果貿然上去打擾,惹得領導不高興,恐怕事情就辦不成了。
而現在,說是三人討論,其實,魯向陽主要是在聽。
趁著韓三多接電話的光景,魯向陽示意兩人避開眼前的村民,到一旁詢問兩人對這些事情的看法。
王暢雖然對內幕知道的不那麼徹底,但那些被他壓下的告狀信裡,與村民說的內容也都大同小異。
前任書記不愛管這些閒事,王京生縣長多次告訴他淡化處理。
至於鎮書記黃曉坡,兩人私底下經常來往,雖然不是那種很鐵的關係,但為此也沒少收他的好處。
現在,當著魯書記的面,這些蓋子終於揭開了,他不免有些心驚。
本能的,王暢在緊張地思考,檢討自己關照黃曉坡時,有沒有什麼把柄攥在他手裡,或者屁股擦的不乾淨。
思來想去,一時沒有頭緒,臉上卻由於緊張,有些見汗。
見魯書記問話,一時腦袋發懵,不知該說什麼?
三個人裡,最吃驚的要數常務副縣長陳向琰。
聽那個村民肆無忌憚地把事情原委都說了出來,陳向琰的心裡是一個震驚,接著一個震驚。
沒想到,東店村這個小小的地方,竟然隱藏了這麼多不可告人的東西。
蔬菜園區專案,發展之路如此曲折。
就連自己參與表態同意處分的韶宏偉,也是冤枉的。
在村民眼裡,這個副鎮長甚至是個正直高大的存在。
這些都不能不令他震驚。
陳向琰這個本土幹部,是實打實從基層摸爬滾打,努力上來的。
他的能力自不必說,雖然也學會了很多在官場裡生存必須的圓滑世故,但在他心裡,還是想透過自己的努力,好好幹一番事業的。
韓書記在的時候,把他從鄉鎮提拔到副縣長位置上,一直到了上任書記時,出任了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踏實能幹。
任何團隊裡,基本由三類人組成。
溜鬚拍馬類,能幹類,混日子類。
即使再喜歡阿諛奉承的領導,也需要用一些能幹活的人。
否則,大家都溜鬚拍馬,精力都用在務虛上面,活就沒人幹了。
至於那些混日子的,好事輪不上,壞事也躲得遠遠的,自然就是充數的。
而每年的各種考核,總要有人來完成。
所以,不管是什麼樣的領導,只要你有能力,又能埋頭苦幹,總會有一席之地的。
陳向琰就屬於這一種。
兩天來,跟著魯書記一路考察下來,他心裡的體會頗深。
他相信,眼前的新任縣委書記,恐怕不僅僅是曾經韓書記的翻版。
在真抓實幹,雷厲風行,堅持原則方面,應該是他經歷過的領導裡面最強的。
無形中,陳向琰隱隱約約感覺到了自己的機會又來了,心中也有了表現一番的衝動。
現在,聽東店村出現這麼多問題,他覺得魯書記肯定會拿這些問題開刀。
也許施政的三板斧,就要從這裡砍下去。
見魯向陽徵求對這些問題的看法,陳向琰不再顧及身邊王暢這個某些人的眼線,坦白地表達了自己的憤怒和吃驚。
正要往深入說下去,就見曲婷婷急急火火地走了進來。
陳向琰認識,知道她是韶宏偉的手下,鎮農經站駐蔬菜園區的技術員,就示意魯書記道:
“鎮上的小技術員來了,好像是來找咱們的。”
三人停下交談,目光向曲婷婷這邊看了過來。
魯向陽認識曲婷婷。
昨天在會場裡,她一直跟著韶宏偉身邊,像是他的助手。
曲婷婷知道輪到自己出場了。按捺住緊張的心情,來到魯向陽面前。
先是自報家門,再向他反映了範老社長被無理拘押,到現在還沒被釋放的情況。
魯向陽聞聽,有些吃驚。
一是吃驚眼前的這個小丫頭,看似年紀不大,敢於直面他這個縣委書記,談起問題來,也是思路清晰,口齒伶俐。
心裡暗道:這是韶宏偉帶出來的兵,只是不知道兩人是什麼關係。
這也難怪。
一個是未婚的副鎮長,一個年輕的美女下屬,擦出點火花來,也很正常。
殊不知,魯向陽在心裡是亂點鴛鴦譜。
另一個吃驚就是曲婷婷所反映的事情。
昨天範老社長打人的時候,他也在場。
眼見得那一鎬把下去,打在了那個範老邪肩上,不至於致人重傷。
後來,派出所處警,被村民們阻擋,韶宏偉出來平息事端,也被他看在眼裡。
派出所帶走範東平時,他見韶宏偉跟著一起回去了,原本以為這事情可以妥善解決。
沒想到,範老社長到現在還被拘押。
魯向陽忙問具體原因。
曲婷婷拿出那份報給縣公安局的申請,遞了上去。
隨後,口頭把事情的經過簡單複述了一遍。
又把從鎮醫院打聽到的範老邪構不成傷害的傷情,派出所逼著範社長做假口供,非要給韶宏偉安上說了那句‘往死裡打’的罪名,還有家屬申請行政復議被縣局駁回到派出所的事情,原原本本全都說了出來。
魯向陽一邊聽,一邊眉頭緊皺。
如果說在此之前,剛才那幾個問題他認為很嚴重的話,現在聽完曲婷婷的敘述,他的肺都要氣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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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江濤,這個小小的派出所長簡直是無法無天。
普通的打人糾紛,完全可以用簡易程序處置,罰款、教育、向被打的人賠禮道歉,這些都是可以採取的措施。
但現在,小題大做不說,超過24小時無理拘押,又想方設法給一個韶宏偉編織罪名,逼迫當事人假口供,違紀違法的尺度,簡直觸目驚心。
這也說明,在溪嶺鎮,在這個派出所,類似的事情絕不是第一次,也不可能是最嚴重的一次。
魯向陽知道,沒有黃曉坡的授意,沒有縣局裡一些人的配合,一個秦江濤不可能翻出這麼大的浪來。
魯向陽壓住心中的怒火,耐心地聽曲婷婷說完,問陳向琰和王暢:
“你們倆個怎麼看?”
又是“你怎麼看?”
雖然不是元芳,但陳向琰心裡暗喜,說明魯書記對他的意見很看重。
他看了一眼魯書記,目光堅定地道:
“魯書記,我看咱們應該馬上去鎮上一趟,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暢見說,也只好附和道:
“我贊成陳縣長的意見,應該去鎮上一趟。”
魯向陽頷首。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雖然心裡的怒氣滔天,但他不能輕易表露出來。
記得在做蘇青峰的秘書時,經常陪同領導看電影《林則徐》。
老領導對這部片子,很是鍾愛,光魯向陽陪著看的次數就有五次以上。
每當遇到重大決策難以做出,或者利益錯綜複雜不好決策時,他都會要求看這部片子。
嘴中反覆吟誦林則徐的名句: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有一次,老領導指著林則徐摔了茶碗,看著懸掛的“制怒”橫幅,自己接過僕人的抹布收拾碎片這段鏡頭,對身後的魯向陽道:
“向陽,知道這個橫幅的來歷嗎?”
魯向陽趕緊摁下暫停鍵,將影片定格在“制怒”兩字的橫幅上。說道:
“知道一些。這兩個字是林則徐準備去外地赴任的時候,他的父親送給他的。提醒他時刻注意自己急躁的脾氣,控制住怒氣。”
“此後,這幅字一直伴著林則徐,無論順境還是逆境。”
蘇青峰道:“很對。這兩個字也送給你。”
“你的性格裡剛直太多,柔性不足,脾氣有些急。像年輕時的我。”
“將來,離開我的身邊後,免不了面臨各種不順心的環境,也要面對令人憤怒的事情。”
“發怒是人的本能,生來就會。但制怒卻是本事,是為官必須學會的修行。”
面對語重心長的提醒,魯向陽深深地銘記在心裡。慢慢的,他就養成了多聽少說的習慣。
這次,也是一樣。
對於這兩天來,圍繞東店村所發生的一切,他的心裡已經不止一次的憤怒。
但魯向陽的位置,決定了他不能輕易憤怒。
他的工作,是調研,是藏怒於心,是不輕易表露自己的想法,是整頓,是進取,是駕馭。
見兩人都主張去鎮上,魯向陽當即點頭道:
“好,那我們就去鎮上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