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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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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覺得侯曼娥這姑娘有些缺愛, 雖然作為一條根正苗紅的牡丹之犬,她穿越這麼多世界也沒什麼機會能培養出母愛,但是她自覺是可以有一些父愛——父愛如山嘛, 她一直就是以這種胸懷關懷著廣大奇葩天選者的, 她覺得她可以, 這一聲爸爸她當得起。

但是侯曼娥可能不是這麼想的,所以林然險些沒被她按在地上打。

“你居然還想當我爸爸?!”

侯曼娥言之鑿鑿:“不知道現在有錢的才能當爸爸嘛, 像你們劍修這些窮逼就只配當弟弟!弟弟!”

“…”林然心好痛,這個世道連親緣關係都要向錢齊了嗎, 人與人之間還能不能有一些真情了。

她捂住心口,兩眼無神躺在地上仰望星空。

“喂…你幹嘛這幅表情, 我根本沒有用力。”

侯曼娥只是想鬧著玩,誰知道小拳拳打了幾下, 林然直接癱地上了,她頓時慌了,過去兇巴巴要拉她:“你起來, 你不許碰瓷, 我們修士身強體健, 你不許給我裝虛弱。”

林然不想起來, 搖搖頭:“我趕路太累了, 我歇一會兒。”

為了最快救下侯曼娥, 她是一路火花帶閃電飆回來的, 後來更是一劍劈開了整片花海的夢螢, 她飆出的力量遠超築基巔峰的水準、甚至都快達到金丹中期, 超出了雲天秘境金丹期的修為限制, 秘境的屏障立刻開始排擠她, 想把她踢出去。

之前救人的時候顧不得, 現在回過勁兒來,林然只覺得自己活像全身套著十層緊身背背佳——背挺得直不直不知道,但是腎是快被擠到和腸子肩並肩了。

林然覺得自己得躺一躺——至少給腎一個喘息的餘地。

侯曼娥聽著,手上的力氣漸漸弱下來。

修士哪裡會因為趕路累,不過是她為了救自己耗費盡了靈力。

侯曼娥心裡又酸又甜,吸了吸鼻子,猛地站起來,握著赤蓮劍轉身就要走。

林然被她這氣勢震得一臉茫然:“你幹嘛去?”

侯曼娥殺氣騰騰拔劍:“當然是弄死姓溫的那狗娘養的!大爺的竟然敢算計咱們倆,險些讓老孃涼在這裡,必須把他大卸八塊!”

侯曼娥太恨溫緒了,要是原本憑他那張臉蛋她是會考慮先奸後殺的,但是現在她什麼都不想了,只想趕快把他弄死。

“…”林然有點無語:“路都走不穩呢,你能殺誰去,回來回來。”

“不行!我必須得把他弄死!”

侯曼娥恨得眼睛都紅了,當場跳腳:“你不要攔我,他要害我,還知道咱們倆太多秘密…反正我絕不能留他,就算他是溫家的大公子,他也必須死!”

侯曼娥眼底升起刺骨的寒意。

她可以讓林然知道她的秘密,她他媽算栽這人身上了!她認了!

——但是她絕不能留溫緒這麼個定時炸|彈。

“他是可以死。”

林然想了想,誠懇說:“但是你弄不死他,倒是更有可能被他弄死。”

侯曼娥:“…”

“我是不想攔你,但是我不攔你,你不就白給了?”

林然頓了頓:“雖然在白給的過程中,你也許能享受到白給的快樂,但我就真是白救你了,我辛辛苦苦折騰一趟一點好沒落著,連人都沒了,那我也太慘了。”

侯曼娥:“…”

誰尼瑪想要白給的快樂?這世上只有白嫖才是真的快樂!

“就你小嘴叭叭叭!”

侯曼娥惱羞成怒撲過去撓她。

林然立刻戰術躺平,雙手交疊在腹前,安詳得像一隻交不出公糧又沒錢給媳婦買包的窮苦劍修:撓?打?隨便,反正是一滴也沒有了。

侯曼娥被林然的坦蕩(無恥)震住了,撓都撓不下去,洩憤似的把她頭髮抓成雞窩頭,然後頹廢地癱在她旁邊。

林然壓了壓被抓起來的呆毛,淡定自若。

侯曼娥看得牙疼,還不甘心:“我怎麼就搞不死他了,他修為不就比我高一小級嗎,他這次是陰我,我沒有防備才中招的,否則我有那麼多法寶,正面槓我肯定比他強,你憑什麼說我打不過他?!”

林然給了她一個讓她自己品味的眼神:“你真的這樣覺得嗎?”

侯曼娥氣得毛都快炸了。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在心底最深處,她對溫緒是有些畏懼的。

她至今都記得記憶失控時的駭然驚懼,那種魂魄被生生從身體裡拽出去的無力和絕望,而那個男人就靜靜站在漫地盛放的花海中,長身玉立,翩翩如玉。

無數螢蟲簇擁在他身邊,他唇角噙著看不透的淺笑,望著她的目光,春風般溫煦,可是輕描淡寫地一拂袖,就彷彿可以輕易奪走她的所有。

那種漫不經心,那種溫和皮表下深不見底的涼薄和漠然,讓人甚至連怨恨都不敢,只剩下無盡的恐懼。

那還是人嗎?那根本是個披著人皮的怪物吧!

侯曼娥覺得手腳又開始發涼,她不由自主往林然旁邊蹭了蹭,又覺得不夠,一把抱住她手臂,嗅著她身上青竹一樣隱約的草木清冽淡香,心莫名就安定下來。

“喂。”

侯曼娥湊到她耳邊,像閨蜜說小秘密一樣小聲問:“那你打得過他嗎?”

林然沉吟了一下:“或許。”

她至今沒有摸清溫緒的底,但是光憑他能猜到侯曼娥的異樣,甚至能操控魅花之海險些兵不血刃就抓走侯曼娥的魂魄,就足以說明他的修為不可能只是個築基巔峰。

他至少是個金丹,鬧不好還是個高階金丹。

“那就是有戲了!你太厲害了吧!”

侯曼娥眼前一亮。

她一直都猜林然不簡單,林然能從溫緒手裡救下她,剛才聽她嗶嗶了那麼多上輩子的事,按理說林然應該很震驚很疑惑,完全聽不懂她說什麼的;但是林然沒有,她淡定得一批,就跟啥都沒聽到一樣。

侯曼娥不知道林然到底知道什麼,也不知道她有什麼秘密,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林然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她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侯曼娥,她保護的、在意的是自己這個人。

哎呀呀,真的越想越甜。

侯曼娥咬著唇,湊得更近了,和她咬耳朵:“那等你恢復過來的,咱倆合夥把他搞死吧!我有一個壓箱底的法寶,就是我那個蓮花寶器你見過的伐,那個是我爹給我保命用的,別瞧在我手上威力不咋樣,其實可牛逼了,據說炸起來連金丹後期都要涼涼,到時候你在前面先吸引他注意,我在後面偷襲他,媽蛋這幾千塊上品靈石老孃當砸水漂了,只要能給他當場炸上天。”

林然搖搖頭。

“為什麼?”

侯曼娥委屈死了,抱著她胳膊哼唧:“他欺負人家,他欺負人家好慘的,你不是可正義可善良的人間天使嘛,這個時候你得出手啊!你是我金大腿你幫我打回去嘛~球球樂幫人家打回去嘛~~”

林然被她唸叨得頭疼,瞥她一眼:“你真的無辜嗎?”

侯曼娥理直氣壯:“我都快死了我還不無辜?他就莫名其妙對我下手,人家簡直可憐死了嚶嚶——”說著說著還假惺惺擦起根本不存在的眼淚,發出猛男嬌柔的哭聲。

林然不置可否:“那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魅花之海?”

侯曼娥假哭聲一滯,小眼神往四周飄忽:“我…我賞月嘛,隨處走走,誰知道就走到那裡去了。”

林然點點頭:“魅花之海距離我們的宿營地有大半個時辰的距離,你這個月不僅賞得很遠,腳還能自己精準選擇賞月地點,真的是很厲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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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曼娥:“……”

侯曼娥漲紅了臉,惱羞成怒:“好吧!我就是要搶他怎麼樣,你要的那個藥草就在他身上,我就是想悄咪跟蹤他然後把東西搶過來。”

林然:“你怎麼確定東西就在他身上?”

侯曼娥理所當然:“肯定是啊!看他那神神叨叨的樣子,東西肯定是他藏起來了,而且就算真的不在他身上,那也可以先翻一翻、逼問一下他要搞什麼嘛。”

侯曼娥覺得自己可有道理了。

但是林然卻定定看著她,道:“就因為一個懷疑的念頭,就可以跟蹤他、肆意搶他的東西、逼問他嗎?”

無人注意到,她袖口一點暗光突然幽幽閃爍了一下。

侯曼娥一滯,心裡一瞬心虛,但又莫名地有底氣,哼唧:“…我知道你是覺得我太霸道了,我也不是對所有人都這樣,要是對別人我肯定不會的啊,但他不是什麼好人嘛,說不定幹了多少壞事呢,搶他的東西也算是替天|行道,那句話什麼來著,惡人自有惡人磨,我就是…”

林然:“曼娥,惡人是可以由惡人來磨,但是我不想你做一個惡人。”

侯曼娥呆住,愣愣看著她。

“人的底線就是一次一次拉低的,當你今天覺得搶一個可能的惡人沒有關係,明天你就會覺得搶一個陌生人沒有關係,於是早晚有一日,你會為了想要的東西,毫不猶豫肆無忌憚地傷害任何一個人,而等到那一天,你也就變成了惡的本身。”

林然輕聲道:“曼娥,我們都只是普通人,我們沒有裁決別人的權力,我們只有堅守自己的能力——所以我現在希望你告訴我,一個和我們無冤無仇的人,一個你甚至還沒有證據證明他作過惡的人,你為了得到他手上的東西,試圖跟蹤他、逼問他、搶奪他的東西,你做得對嗎?”

侯曼娥怔怔看著她,忽然簌簌落下淚來。

她覺得心裡好難過,又委屈、又不安,又有點彷徨和心慌,好像一直理所當然以為自己是對的東西,被猝不及防地看穿、顛覆。

“你幹嘛這麼兇,我又不是為了我自己,我只是想幫你…”

侯曼娥哽咽著用手背抹眼淚,眼淚卻越掉越多,她難過死了:“我只是想幫你,我看他不爽想教訓他一下,我沒想那麼多…而且大家不都是這樣,這是修|真界噯,就是弱肉強食捧高踩低的地方啊,要是太正直太善良只會被別人欺負,誰能永遠不欺負別人,誰能永遠不幹壞事,那不可能…”

“人人都有私慾,所以貴在剋制、貴在堅守。”

眼淚突然被溫熱柔軟的指腹擦掉,侯曼娥抽噎著抬起頭,林然正清亮看著她:“你都沒有試過,又怎麼知道自己做不到呢?”

侯曼娥在她明透的目光中語塞,還嘴硬:“我為什麼一定要做到?當好人有什麼好,我才沒有那個聖母心到處聖光普照,幫了人家人家也不說我好,說不定什麼時候還給自己白搭進去,給別人當笑話看,死了還要被人嘲笑傻帽。”

“不是這樣的。”

林然卻笑了,她指了指天空:“你相不相信,世上有因果?”

侯曼娥撇嘴:“我不信,我只信有人就是天生倒黴,比如我!”

“可我見過很多很多,惡因開出惡花,善因結出善果。”

林然看著她:“比如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會險些隕落在魅花之海。”

侯曼娥想都沒想:“當然是因為姓溫的那賤人算計我!媽蛋說起來就生氣,老孃遲早搞死他!”

林然:“他是算計你,他算計的是你會垂涎他手上的草藥,算計以你的性格,一定不會無動於衷,而是會跟蹤他,會因為輕率狂妄忽視周圍景物的變化,無知無覺落入他的陷阱裡。”

侯曼娥瞬間呆住了——她只顧著恨溫緒,琢磨著怎麼把人大卸八塊,完全沒往這方面想。

“我走時還特意囑咐過你,不要亂看亂走,不要自作主張,你應得痛快,倒是全當了耳旁風。”

林然有點無奈:“你說錯了一點,溫緒他對你沒有殺意,甚至沒有惡意,所以他觸動不了我給你留下的劍氣——因為他是單純地以玩弄操縱人心為樂,他只是順勢而為,輕描淡寫抓住你的弱點、揪住你的命脈,就能兵不血刃將你變成他手下生殺予奪的傀儡,而你的慾望和惡念,就是你親手遞給他的把柄。”

侯曼娥瞠目結舌。

這這這——

“如果你那時沒有想私下搶藥草,你就不會跟蹤他,就不會落入他的陷阱;而如果你沒有中計,他也不會冒著得罪我的危險,主動對你下手…那樣的話,也許等我回來時,你還好生生地坐在篝火邊,百無聊賴打著瞌睡等我回來呢。”

侯曼娥:“……”

侯曼娥呆呆看著她,好半響,突然又淚流滿面。

“你天天給我灌雞湯也就算了,你竟然還給我講玄學!”侯曼娥悲憤欲絕:“合著我險些掛掉,還都是我自己的錯了?!我他媽哪裡懂這麼多,你老給我搞降維打擊,都快給我弄自閉了,你能不能整點陽間的東西,這太過分了嗚嗚——”

林然:“…”

林然抹了抹臉,笑容有點尷尬:“抱歉抱歉,崽子養多了,有時候老忍不住絮叨…我儘量剋制一下。”

侯曼娥:“嗚嗚嗚——”

“好了好了,不哭了。”

林然摸摸她的頭:“當然不全是你的錯,但是你並不是沒有錯……說實話,我覺得你經歷這樣一遭也挺好的。你那些放不下的過往、你的性情弱點,都是你的劫,如果放任自流,將來鬧不好就演變成你一生的心魔;但是你現在早早意識到自己的弱點,正視它、扛住它,消融它、直至有一天能徹底戰勝它,這反而是因禍得福,你會受益終身的。”

“你說得輕巧,我都差點死了,我可不得受益終生。”

侯曼娥並不覺安慰,反而更嚎得更厲害了:“我太難了,你不哄我不和我同仇敵愾也就算了,你竟然還給那姓溫的狗逼說話!”

“我沒有給他說話。”林然認真解釋:“我是給你分析清楚情況,我總不能光和你在這裡罵他,或者不分青紅皂白就幫你打回去,那不是對你好,那是害你!曼娥,一時的情緒發洩是應該的,但是不要讓情緒矇蔽你的眼睛,要保持清醒、保持冷靜,曼娥,你不能只執著於當下的勝負得失,而應該學會看得更遠。”

寶劍鋒從磨礪出,侯曼娥總要有一天獨立面對這真實的修|真界,那裡會有比溫緒更殘忍霸道而隨心所欲的強者、比現在更殘酷百倍的境況……

林然一直想得很明白,即使是自己也不可能時時護住侯曼娥,所以還不如趁自己能看護她的時候,就讓她去跌倒、去成長、去把不堪的弱點磨礪成堅硬的鎧甲,讓她能足夠堅韌足夠強大地面對未來的風風雨雨。

“我才不管那麼多!”

侯曼娥現在才不想動腦子,就想發洩情緒,像個爸媽不給買糖的熊孩子似的嚎啕大哭:“你到底是誰的姐妹啊,到最後全成我自作自受了,照你這樣說你還救我個啥,讓他把我搞死算了!那才叫我活該,那才叫因果報應呢!”

“那不行啊。”

林然卻笑了:“我捨不得啊。”

侯曼娥的哭聲一滯,隔著模糊的淚眼,看見她眉眼淺淺地笑,笑得無奈又溫柔,卻隱隱有不容置疑的意志。

大概是那種…雖然家裡熊孩子做錯了事,但是也只能我來教訓,別人說兩句可以,但是要是想動手打人,那她絕不能答應。

侯曼娥本來覺得自己有好多的委屈好多的抱怨,可是聽著她這一句“捨不得”,那些幽怨頹喪的情緒就突然都散了,心裡像是被溫暖的陽光燻著,一點點開出花來。

侯曼娥知道林然是個多有原則的人——是原則讓她清醒、讓她明透、讓她溫柔而寬厚。

林然想讓自己也豎起原則,就像豎起一道警戒的橫欄,謹記著、恪守著,不去僭越,就不會墮落,就可以始終問心無愧、清明坦蕩。

侯曼娥覺得這對她來說有點難,但是她願意去試一試,她願意竭盡全力去改變——就憑這一句“不捨得”,就憑這世上如果有人願意陪她走刀山火海、為她披荊斬棘,那個人一定是林然。

她想永遠站在她身邊,想永遠理直氣壯享受她的關愛、分享她鮮活而溫暖的世界。

林然可以為她撕開魅花之海、那麼她也願意為了這個人,去竭力變成更好的自己。

侯曼娥吸了吸鼻子,像個被教導主任訓傻了的娃子,雖然仍有點不甘心,但還是蔫噠噠說:“好吧,我錯了嘛…我聽你的,我先不去找他打|黑棍了…”

不過她立刻又強調:“…但只是現在啊,雖然我想搶他的東西,可是我還沒來得及動手啊,而且我是想搶東西教訓教訓他,可我絕沒想過殺他啊!但他竟然直接想弄死我?!他要抓走我靈魂的這個仇我都記得呢,等我哪天比他厲害了,我會親手堂堂正正報復回去,我一定讓他十倍嚐嚐這種痛苦滋味的!”

林然莞爾:“好。”

侯曼娥舒了口氣,心裡莫名輕鬆下來:“那我們回去吧。”

林然含笑看她:“你還願意回去和他一起走嗎?”

“你不要小看我。”

侯曼娥哼了一聲,昂著小下巴:“雖然我現在還不太明白你到底有什麼深意,但是我至少知道,越是害怕什麼越是要直面它,我才不會落荒而逃做那種小家子氣的事,有本事他還敢再來啊,我拼了命也要和他同歸於盡,看誰槓得過誰。”

林然失笑搖頭,心裡卻很欣慰。

戰敗不可怕,恐懼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因為恐懼失去重新振作的勇氣。

侯曼娥也許有大大小小的缺點,但是她骨子裡有一種最頑強的生命力——她很勇敢,她真的是個很勇敢的姑娘。

林然和侯曼娥走回宿營地,篝火仍在燃燒著,橘紅的火光跳動著,照得人全身暖洋洋的。

頎長清瘦的青年不知何時已經坐回火堆旁,慢悠悠搖著那柄半舊的蒲扇,聽見聲音,側目看來時,溫潤俊美的眉目被火光映得愈發柔和。

他彎了彎唇,笑著問好:“林姑娘,侯姑娘,回來了,快來暖暖身吧。”

侯曼娥雖然做足了心裡準備,但是看著溫緒這樣自然含笑的神態,還是不由顫了一下。

她真的想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在差點抓走別人的魂魄之後,還能這樣坦然又親切地和受害人說話,好像她們根本不是險些就要你死我活的仇敵,而是招呼著剛出去散了個步回來的老友。

他一點都不在意的嗎?他都沒有廉恥自知的嗎?

這已經不是瘋子,這根本就是個怪物!一個百無禁忌狂肆妄為的怪物!

侯曼娥強撐著沒有後退,臉色越發蒼白,卻死死瞪著溫緒不願意露怯。

溫緒笑吟吟看著她,看她脖頸上的傷已經完全恢復得看不出來,神智也清醒,竟然都沒怎麼受魂魄離體反噬的樣子,眉尾輕輕一挑。

他正笑著想說什麼,林然突然道:“溫公子,請你過來一下,我有些話想與你說。”

溫緒微啟的唇頓住,很快看向林然。

她靜靜站在那裡,寬大的青衫被晚風拂動,襯得人愈發纖長清瘦,月色下,那雙看著他的眸色,無波無瀾、沉靜如海。

手心又開始不自覺地發麻,溫緒碰了一下左臉,那裡有一道被她劃開的傷口,她的劍氣是那樣凜冽,以至於那血口如今都沒有癒合,一直在絲絲縷縷卻又連綿不絕地疼。

那點疼本不礙事,可是溫緒看著她,卻突然覺得,那疼痛難忍極了,像無數的蟲蟻鑽進他的血肉、鑽進他的四肢百骸、最後鑽進他的心口,讓他癢、讓他疼,讓他難耐得厲害。

他低低喘了兩聲,才慢慢站起來,一雙染著薄薄水色的柔潤眸子看著她,淺淺地笑:“好,緒悉聽尊便。”

侯曼娥有些擔心地拉住林然:“你要和他說什麼呀,你不是說先不要讓我和他算賬嘛…”

“沒事。”

林然拍了拍她的手:“我只是有事和他說。”

她看了溫緒一眼,轉身往樹林中走。

溫緒毫不猶豫跟上,他直勾勾盯著她的背影,眸中似有滔天詭色翻湧,路過侯曼娥時,甚至都沒有給她一個眼風。

侯曼娥無意間看見溫緒盯著林然的眼神,頭皮悚然一麻。

她呆在那裡幾秒,等反應過來,等著急想追上時,溫緒已經遠遠越過她,和林然一起消失在深林中。

溫緒望著林然的背影,眼底無知無覺暈開一汪霧,那霧色越來越深、越來越濃,像深淵怪物緩緩張開的深不見底的喉口,想將眼前的人大口大口徹底吞吃入腹。

“林姑娘。”

他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沙啞得嚇人:“姑娘叫緒來,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不,他知道,他聽到了,她不是來問罪的。

她是個再明透清醒不過的姑娘,她不打算現在和他為敵,為此她甚至勸下了那個有著異魂的小姑娘,她自然也不會興師問罪、大動干戈。

林然站定,轉過身,靜靜看了看他,然後看向他左臉那道傷口。

溫緒覺得那裡又開始發癢發麻,血氣上湧,他喉頭輕微滾動,不由自主亂了氣息。

她莫名地問:“疼嗎?”

溫緒呼吸一滯,他直直看著她,她眼睛明透,目光平淡,看不出什麼情緒。

薄霧微微泛開旖色的漣漪,他忽的抿唇一笑,流轉的眸光是隱秘而不可言的勾纏:“是林姑娘傷的,便不疼。”

“嗯。”

林然點點頭,然後二話不說一拳砸向他的臉。

溫緒猝不及防,被打得臉一歪,血瞬間淌下來,腦袋嗡嗡作響。

溫緒:“……”

溫緒:“???”

林然捏了捏拳頭,心平氣和:“那你現在可以開始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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