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嘲笑自己毫無意義的思緒。他早就知道這世界上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意外，就算是世界末日也沒有什麼。
但這……這在絕望中掙扎著戲弄他的低語，他原本以為是一直以來玩弄著他的惡魔的——
竟然是個……系統啊！
還叫什麼“弒神系統”……
這算哪門子三流龍傲天小說的展開嗎！
這名字就好像是特地來嘲諷他一樣，就好像在一部現實題材的邏輯嚴密的偵探小說的最後，殺人的竟然是根本從沒在前文裡提到過的超自然鬼怪；就好像小學校長在開學演講上忽然脫掉全身的衣服開始跳脫衣舞；就好像在安安靜靜的高考考場上，監考老師忽然向大家宣佈自己其實是外星人，在座的各位都是即將被解剖的試驗品……
這完全顛覆了常理……不，或許說，應該是“不合時宜”吧。
完完全全的“不合時宜”呀！
在這樣令人絕望的場合，出現的竟然是這樣玩笑一樣的字眼。
周治感覺自己此前在這間密室裡的種種行為都失去了意義。自己在人類的矜持和生存的慾望之間的掙扎也好，自己為了存活不得不飽飲鮮血的窘態也好，都完完全全地失去了意義。他的一切痛苦和慾望在這一刻都彷彿成了劇場裡最荒誕的獨幕劇。就連意義本身也失去了意義。
【弒神系統開始檢測宿主情況……】
他的大腦彷彿爆炸了似的，終於再也無法處理這簡簡單單、明明白白的幾個簡單字眼。這甚至比他在失去意識、來到這個牢籠之前隱約聽到的意義不明的低語還要瘋狂許多。有時候，聽不懂的畢竟聽不懂，於是便不需要思考，唯有這半懂不懂的話語最是折磨人。
這與常理相左的話語總能讓他本能地感到不舒服，讓他感覺自己像是個被全世界愚弄了一輩子的傻瓜。
他依舊維持在那樣盤腿而坐的姿勢，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回應腦海中的這個聲音。
【……檢測到宿主意識完好，宿主是周治。】
他甚至不知道作何表情好。
該哭嗎？
該笑嗎？
該面無表情嗎？
他真的不知道。
拜託了，誰都好……至少告訴我這都是怎麼回事……告訴我到底應該做怎樣的表情……
究竟要怎樣才是“恰當”的行為呢……？究竟怎麼做才是“應該”的反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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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治的腦子裡，似乎有一根名為“常理”的弦崩開了。在這一刻周治忽然開始懷疑這世界上是否真的有所謂“常理”的存在。
如果真的有所謂“正常”的世界的話，他為什麼又沒有這般幸運，能在“正常”的世界裡安心地生活，而要白白忍受多年詭異的侵蝕呢？
如果所謂的“正常”根本不存在的話，那他這麼多年來堅守的所謂“正常”究竟又是什麼呢……？
這世界，或許本身就是最大的異常吧。
對世界一無所知的少年，此刻終於在思想中一瞥了這黑暗而冰冷的世界的一角。
【……本系統的存在理由即是協助宿主，以人類的身份，完成‘弒神’的壯舉……】
毫無起伏的聲音從周治的腦海中再次傳來。周治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冷冰冰的女人聲音，讓他想起了13歲的那個夜晚，那天晚上他給爸爸媽媽分別打了不知道多少個電話，得到的聲音永遠是“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那聲音冷冰冰的，讓人感到不適。
“弒……神……？”
他輕輕動了動幾近僵硬的嘴唇，機械地重複著這意義不明的詞彙。
只要弒神就可以了嗎？
周治沒有去思考所謂的“神”究竟代表著什麼，更沒有思考所謂的“弒神”又是什麼東西。
弒神，從字面上理解——即是殺死神明。
聽起來倒像是個宗教瘋子的論調，或是什麼人中學時期看過的熱血動畫片裡的名詞。
實際上，“弒神”、“系統”這種聽上去中二氣息十足的名詞，周治在早些年的時候也曾經幻想過，但是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到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就已經被作為永遠的人生黑歷史被封存起來了。
在他十餘年的人生中，除了在充滿天馬行空不切實際幻想的中二年紀，他甚至從未認真地思考過所謂的“神”是否存在。
但那都不重要了。
既然要弒神的話，便這麼做就是了。和“完成作業”、“參加考試”、“去看心理醫生”這種活動也沒有什麼差別。周治在過去十七年中也從未質疑過這些活動的合理性，只是按照別人告訴他的話，按照其他人認為的“應該這樣”去執行罷了。
曾經在正常人生中的種種活動也是，現在這意義不明的“弒神”也是。
按照父母說的去學習，按照老師說的去考試，按照醫生說的定時複查。這一切甚至連別人的“期望”都不是，只是在別人眼中“應該如此”罷了。
是啊，誰會對這樣一個與自己沒什麼關係的人“有所期望”呢？
周治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善良的人，善良到可以委屈自己去滿足別人的所謂期望。
他只是沒有選擇而已。
是雛鳥就應當飛翔。
是蠟燭就應當照亮。
這便是這世間所謂的常理，絕無例外。
周治討厭宿命這個詞，這讓他覺得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渺小的、被什麼人掌握在手裡的棋子。那麼，現在，作為這個系統的“宿主”，去完成一個系統宿主應做的事情，不也是情理之中嗎？
——就像所有小說裡演繹的那樣。
周治滿腦子的混亂已經讓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過往的種種和眼前的種種交織在一起，讓他不知所措。他想到了自己小時候曾經聽同學講過無數荒誕可笑的笑話，但都沒有眼前發生的一切讓他哭笑不得。他只是安靜得像一匹順從的小馬，靜靜地等待著腦海裡那個聲音的下一句話。
【恭喜宿主獲得“初級弒神者”稱號，特此獲得一次系統抽獎機會，是否立即使用？】
周治讓自己完全平躺在地上，閉上眼睛，依舊靜靜地等待著。這語氣依舊平淡，讓他想起了自己八歲那年接到的那通宣稱他們家裡中了五十萬元大獎的詐騙電話。簡直像是誘導著他同意自己確認抽獎一樣。
明明此刻的他已經從所謂正常的世界墜入了可能永遠無法回還的黑暗，可一切依舊如故。
無法決定的依舊無法決定，不能選擇的依舊不能選擇。
他已經再三確認了這房間沒有任何逃離的方法，這系統是他唯一逃離的出路。他混亂的思緒久久地沒有平靜，這讓他許久沒有對這“系統”做出回應。
系統也彷彿卡殼了一樣，不斷地提醒他進行“抽獎”，除此以外再也沒有其他反應。看來在確認“抽獎”之前，這所謂的系統不會對他產生任何作用。
他當然不可能呆在這裡一輩子。
他終於自嘲地撇了撇嘴。
看啊，一切不都是一樣嗎？
“是。”
他輕輕地翹起嘴唇，用舌尖向外送氣。這明明非常輕的動作，到了此刻卻顯得那麼沉重，讓他抽乾了全身的力氣。
這一次，他依舊沒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