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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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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別想得到,這就是他的宗旨。

頌銀用力閉了閉眼,雖然心直往下沉,依舊寬慰自己,這不是最壞的結果,沒有命她即刻退了容家的婚,沒有讓她落髮當尼姑,已經是對她最大的寬宥。她深深叩首,“謹遵主子教誨。”

他凝目看她,唇角牽出譏誚的笑,不知是笑她還是笑自己。她情願一輩子不嫁,也不肯做他的皇后,可見他究竟有多失敗。她八成覺得嫁不嫁不過是個儀式,即便沒名沒分,只要能和容實在一起,其他都不重要。

好個愛之深啊,愛得不計前程,哪怕做外室也沒關係嗎?當真以為他沒有辦法對付他們了?他走過去,將落在地上的造冊撿起來,翻了翻,揚聲叫秉筆太監來,“擬詔,兩廣總督額勒之女高佳氏出身簪纓,德容兼備,著令賜婚領侍衛內大臣、上書房行走容實……”

頌銀惶然抬起頭來,這人真是損到根兒上了,求之不得便禍害別人,這種莫名其妙的賜婚算怎麼回事?他還沒說完她就直起身來,“內務府瑣事繁巨,原有臣父主持。如今家父奉旨南下治水,臣志大才疏,自覺難堪重任。臣啟萬歲,求一解令歸,望皇上成全。”

皇帝怔在那裡,好個兵來將擋,他給容實賜婚,她就連官都不當了,以此作為要挾嗎?

他氣哼哼看著她,“打算致仕,可惜沒到年紀。佟佳氏世代為朝廷辦差,你這一卸甲,打算連祖蔭都一併卸了不成?”他別開臉,“不準。”

她眼裡神色堅定,纖細的身腰挺得筆直,“臣無能無狀,常惹主子生氣,一心求去。”

他提高了嗓音,“朕說了,不準。”

她轉頭看向那邊謄錄的秉筆,慶祥停住筆尖,呆愣愣望著皇帝。皇帝氣惱,卻也無法,將手一揮,他慌忙捲起紙筆退了出去。

頹勢如山倒,他不服氣,來得分明比容實早,為什麼偏偏輸給他?果然是她吃了迷魂藥,自甘下賤嗎?皇后不當,即便終身不嫁,也要依託個漢人官員。容實是容家獨子,有責任傳繼香火,她不能嫁,人家未必不娶,這會子和他對著幹,難道真要到了那個份上才會幡然悔悟?他氣得腦仁兒疼,為免自己被氣死,只能打發她,“滾吧,滾回你的內務府去。明兒就是選秀的正日子,出半點差錯,朕剝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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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有驚無險,如果那道賜婚的聖旨下了,容實接了辜負她,不接就是公然違抗聖命,足夠問罪貶黜的了。她也是沒法,不得不硬著頭皮頂撞他。如果這時候退縮了,恐怕真就難以挽回了。她走出乾清宮的時候人還是木木的,每天都在鬥智鬥勇,活得實在乏累。她背靠宮牆緩了半天,心頭逐漸平靜下來。往後恐怕不好隨意見容實了,皇帝的話必須打發人知會他,請他做好準備,他們這段姻緣不知是個什麼結局,如果乾坤不轉,她就只有做老姑娘了。好在隱隱有希望,她不是那種耐不住的人,即便長時間不見,只要堅定信念,哪怕幾個月幾年,她也等得。

定了定神進慈寧宮,太后並不知道她詐傷遠走熱河的事兒,所以一如既往的和顏悅色。進門的時候她正和幾位老太妃說話抹牌,見她來了丟了牌問她,“眼下身子大安了?”

頌銀行過一輪禮道是,“謝老佛爺垂詢,奴才都好了,今兒進宮述職,來和老佛爺及老太妃們請安。”

太后點了點頭,“我才聽說也嚇了一跳,那慎妃也是,烏眼雞似的做什麼!這會子貶了貴人,可痛快了。”說著打量她,“沒事兒就好,我就怕有個長短,內務府真短不得你。”

邊上瑜老太妃也搭腔,“說得是,歷來內務府都是爺們兒當差,等閒進不得內廷,有個什麼為難全憑太監們傳話。那起子奴才又憨傻,隔了一道,辦事不知多費周章。眼下好,小佟總管兢兢業業的,人又聰明,遇著事兒叫進宮吩咐,一說就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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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銀堆出滿臉的笑來,“老佛爺和老太妃說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是女孩兒家,能力不足,只有靠手腳勤快,方不負主子對我的厚愛。”一面說著,一面將造冊呈上去,“老佛爺命奴才辦的事,奴才已經辦好了。只因前陣子身上不好,耽誤了幾天,請老佛爺見諒。奴才怕弄混了,把查來的情況都在名牌下做了批錄,老佛爺儘可瞧合不合心意。”

太后眼神不好,把冊子拉得老遠,宮女拿老花鏡來,她一個一個看完了,轉手遞給幾位太妃,“先瞧準了,留了牌子,就從這裡頭挑揀。”

老太妃們看了只是抿嘴笑,選後選妃都是大事,沒有她們置喙的餘地,她們不過湊湊趣兒,說這個好那個也好,“咱們萬歲爺年紀到了,早早兒擴了後宮,皇嗣要緊。這幾位小姐都不錯,老佛爺看人準,這回好歹要晉個二三十,乾脆都留下吧。”

太后慢慢翻動書頁,緩聲緩氣說:“留下是不難,難就難在位分的指派。我是瞧這個好,那個也好,回頭得問問皇帝的意思。一國之母是重中之重,先定下了,四妃不急,緩和著挑就是了。”說這話的時候還特意留心頌銀的臉色,也透露了皇后要在這些人裡選的意思。滿以為她多少會有些反應,沒想到她平和得很,靜靜侍立著,像案上那個美人插屏。

幾位老太妃自然不疑有他,只管看畫像。上呈御覽的畫工極其精緻,連頭髮的絲縷和衣裳上的繡活兒都畫得惟妙惟肖。美麗的姑娘上了畫冊子,自然更好看了,皇帝的妃嬪都是萬里挑一的,門第是頭一條,接下來是德與貌,通常這兩者裡,私心更偏向的還是後者。

“往年那些外埠親王也有秀女送進北京來,今年怎麼樣呢?”瑜老太妃問頌銀,“那地方的女子,挑得好看,高鼻深目還有些意思。挑得不好看,像喀爾喀那地界兒,臉盤兒驢打滾似的,做宮女都沒地兒擱她。”

頌銀笑起來,“老祖宗真愛說笑,今年也有,明兒您要願意就去瞧瞧,好姑娘多著呢!”

瑜老太妃嗯了聲,“女人好看,將來生的孩子也好看,兒子像媽嘛。說起兒子,前兒五爺特特兒進來,我瞧他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太后無關痛癢道:“來訴苦來了,說他有難處,養一窩女人,不生孩子盡鬧騰。上回一個得勢的格格和他撒嬌,他惱了,臨出門說了句賭氣的話,讓戈什哈把她活埋了,結果到家,人真給埋了,掏了半天才把屍首掏出來。那格格肚子裡有兩個月的身子呢,可惜了的,一句話沒了。他子息上也艱難,家裡那個長得柴火棍兒似的,眼看要不好,說想過繼一個,來討我的主意。我能有什麼主意,他兄弟好幾個,老二老三家一胎兩個兒子,說通了,抱養一個就是了。”

老太妃們又把注意力轉移到五爺死了的那個格格身上,完全忽視了過繼的問題。頌銀卻知道,他們的計劃正一步一步實行,如果能把小阿哥安全弄出宮,後面的事才好繼續。她是婦人之仁,總覺得孩子可憐,才三個月大,就要充當工具顛沛流離。可是又有什麼辦法,生在帝王家,又是先帝唯一的血脈,他的人生註定起伏不斷。

“我聽說五爺和另幾位爺不對付,哥兒幾個見面就吵,要過繼二爺三爺家的恐怕說不通。”她旁敲側擊著,“兒子是爹的心頭肉,當爹的只怕都捨不得把孩子送人。”

太后道:“過繼給他也不吃虧,還是烏雅家的人。等他百年後,爵兒和家業都是過房兒子的,也不錯。”言罷頓了頓,像在琢磨什麼,搓著額角嘆息,“上了年紀了,近來總是作頭痛……”

幾位太妃都是知情識趣的人,站起身道:“老佛爺千萬保重身子,咱們來了有會子了,耗費了老佛爺的精神,快些養養。今兒咱們先散了,等明兒再來陪老佛爺找樂子。”

太后笑道:“也好,是有些乏累了,你們也回去歇著吧!”

宮女太監們簇擁著把人送出了慈寧宮,頌銀腳下慢了兩步,因為瞧出太后打發了眾人,是有話要單獨和她說,正合她的意。

果真她要出門,又被太后叫了回來,一番叮囑,表示明天大選萬萬要挑身強體健的,“身底子好,容易受孕。皇帝也老大不小了,不能這麼糊塗下去。宮裡這麼多女人可不是擺設,就是為了開枝散葉。皇嗣乃社稷根本,半點將就不得。”

頌銀道是,“這回甄選我悄悄找了司天監的人,要緊一宗就是瞧有沒有宜男之相。宮裡已經有位大阿哥了,畢竟是先帝的骨血,我也怕克撞了主子的正統皇嗣。”

提起這個,太后立即大驚,“你說得在理,這事兒我也想過,畢竟江山易主了,宮裡養著別人的兒子,怕對皇帝子嗣不利。大阿哥屬虎,皇帝屬兔,大阿哥雖是個小虎,小虎也咬人,不好。”

頌銀忙添油加醋,“況且近來總聽說老佛爺犯頭疼,這上未必沒有說頭。當初越性兒直接給他封王,賞了宅子出去倒好了,可礙於郭主兒年輕,隨子怕不好處置……老佛爺剛才說五爺想過繼兒子,奴才有個想法,只是不敢說……”

太后笑了笑,“你但說無妨,瞧瞧咱們是不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頌銀心裡忽然有了根底,她原怕貿然提出來會惹太后懷疑,沒想到瑜老太妃給她起了個好頭,接下來就順理成章了。太后是個極其講究的人,怕老怕死怕克撞,只要把她偶爾的偏頭痛和大阿哥聯絡起來,再誇大對於皇嗣的隱憂,不必說,那位失怙的大阿哥會被處理破鍋爛盆一樣給打發出紫禁城的。

她強壓住歡喜,呵腰道:“依奴才的愚見,何不把大阿哥過繼給恭親王?五爺沒兒子,對大阿哥必然疼愛有加。橫豎將來要給他封王的,讓他襲了恭王的爵兒,也省了開府的花銷。”說著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管內務府的,愛在這些地方動心思,老佛爺別笑話我。就是不知皇上樂意不樂意,畢竟大阿哥身份特殊,留在宮裡更叫人放心。”

太后沉吟,“確實,他是先帝獨子,要是送出去了,不知朝中那些酸儒會怎麼議論。”

頌銀忙說是,“可主子爺的皇嗣和您的身子骨更要緊。”

太后的態度搖擺不定,她一心向著皇帝,對任何人都沒有太深的感情。那個孫子本就不受歡迎,不過帝位敲定了,姑且留著罷了。恰逢老五要兒子,做個順水人情,也有託辭好打發他走了。要不招人非議,說皇帝容不下先帝遺孤,壞了皇帝的名聲。

太后倚著引枕長出一口氣,“我琢磨再三,留下確實不好。他一落草就克死了自己的阿瑪,可見命硬得很。還是讓他上外頭去吧,沒爹的孩子可憐,恭親王雖然不靠譜,好歹是親叔叔,白撿個兒子自然疼他。不過這事兒咱們先私下說,究竟怎麼樣,還得容我考慮考慮,先不要聲張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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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聽得很入耳,眼中釘肉中刺,一心除之而後快。

帝王家薄情,以前只是傳聞,直到自己身處其中,看清了他們的一筆一劃,才感覺到刻骨的恐怖。他們眼裡只有利益,沒有親情。兄弟對哥哥的逼迫和殘害,祖母對孫子的厭惡和鄙棄,市井裡難得一見。太后既然已經動了心思,早晚會實行的,就像當初她想擁立小兒子,鯨吞蠶食,最終把先帝逼進了深淵裡。一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收拾起來更是駕輕就熟。

“這會子恭王世子還在,怕堵不住好事者的嘴。還是等一等,等時機成熟了,出宮也不被人詬病,那才是幫了你主子大忙了。”

頌銀垂手應了,“我回頭去瞧瞧大阿哥,聽說這程子有些咳嗽,這麼小的孩子,怕咳壞了。”

太后一聽又是以手掩鼻,“先帝崩於癆瘵,孩子可別隨了他阿瑪。”

頌銀簡直不知該說什麼了,她就不能盼著他點兒好嗎?這麼可憐的孩子,生在先帝末路的時候,連面都沒能見上一見。如今還被人這麼厭棄,她要是先帝,死在下頭也覺得心酸。

可她不能辯解,反而越順太后的意越好,“老佛爺說得是,郭主兒有孕那會子,正是萬歲爺患病前後,也不知道大阿哥身上帶沒帶病氣兒,奴才也怕呢。”

有病根就會發作,會傳染,太后果然更堅定了,必須把人送出宮。

頌銀從慈寧宮出來就去了萱壽堂,進門見郭主兒倚著錦字靠墊看書呢。大阿哥躺在搖車裡睡著了,漂亮粉嫩的小臉,十分惹人憐愛。

她蹲了個安,“太嬪吉祥。”

郭主兒扔了書下炕攙她,“你來了?”牽她在南炕上坐定,“我聽說你在慎妃那裡給坑了,怕你出事兒,原想叫人出去問問的,可你瞧,跟前連個可用的人都沒有……眼下怎麼樣了?大安了?”

她噯了聲,“沒什麼要緊的,嗆了兩口罷了。”

郭主兒道:“你也是的,讓你鑽灶膛你就鑽,萬一人家後頭往裡填炭起火,你連逃都逃不了,那不就熟了?”

這主兒以前是三不管的性子,現在落了單,想得要比以往複雜了。頌銀笑著應承,“被您這麼一說真有點兒後怕。”看了阿哥一眼,“小主子都好?”環顧屋裡,“就一個奶媽子?”

她說還有一個看媽,“你不在那幾天,內務府把人都撤了,據說是奉了太后的旨意。沒法子,咱們孤兒寡母,能有個地方住著已經是萬幸了。人撤了就撤了,橫豎兩個嬤兒加上我,伺候一個孩子還伺候不好?再說咱們哥兒自己爭氣,身上結實,你瞧那小胳膊,藕節子似的。這孩子脾氣也好,不像人家孩子見天兒要抱,睡也睡在懷裡,他不是。他大概是自苦吧,知趣兒,不撒嬌,該吃吃,該睡睡,醒了自己和自己玩兒,真是個好孩子。”

頌銀被她說得鼻子一陣酸,這麼小的孩子,原該萬千寵愛集一身的,他卻成了落架的鳳凰。她過去摸摸他的小臉,喃喃說:“小時候委屈,將來大富大貴。”

郭主兒搖搖頭,“黃連投了苦膽胎,只怕一苦到底了。”

她回身說不會,“他是先帝嫡子,差不到哪裡去的。將來顯赫了,知道額涅艱難,加百倍的孝敬額涅。”

郭主兒笑了笑,“只要他平平安安的,我就足了。以前我一心想要個閨女,現如今瞧這兒子,這麼文靜,也像姑娘似的。畢竟是自己生的,疼都來不及了。沒有阿瑪不打緊,有額涅呢,誰敢欺負他,我就和誰拼命。”

頌銀唏噓不已,“您也是難,我瞧這裡冷清,要調派人來伺候,不過幾句話的事兒。可既然太后下過令,沒法子違抗,您暫且按捺,等過程子,等她顧不上這兒了,我再打發人過來。”

郭主兒說別,“沒的為了咱們衝撞太后,她正愁抓不住把柄,你逆了她的令兒,還能得著好?我們挺自在的,活著就成。湊合湊合孩子大了,慢慢就有指望了。”

娘兩個相依為命,要是硬把阿哥抱走,會不會叫她生不如死?她本打算先和她透露一點兒過繼的訊息,又怕事不成,反而叫她提心吊膽,便把話咽了回去,只道:“人不派,就多送吃食吧,奶媽子要多吃,奶水足了對小主子好。您也要滋補,月子裡出了先帝駕崩的事兒,這頭挪到那頭,您多煩心吶。”

她眯眼兒對她笑,“謝謝你了,闔宮上下也就你還惦記我們。我沒權沒勢的,報答不了你,等哥兒長大了,叫他孝敬你。”

頌銀回頭看阿哥,將來這孩子不知是個什麼前程,報答她可不敢當。她也和郭主兒的心一樣,希望他好,健健朗朗長大,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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