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紀常生的神情和語氣，都令紀澤舫感到異常熟悉。 上次紀常生為紀崢被刺殺的事，而找到紀澤舫的時候，紀澤舫當時的神情和語氣便與這如出一轍！都是那麼的一臉寡淡和漫不經心，一連地矢口否認，一口咬定沒有證據就別亂指控，最後生生把紀常生給氣走。 誰也沒料到，短短兩三個月後，兩人的角色與立場陡然發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調換。 紀澤舫怒容滿面，似乎隨時隨地就要大爆發：“車隊的人親眼所見，不可能有假！” 其聲字字帶風，咄咄逼人氣勢隱隱激盪。紀常生抬眼一瞥：“哦，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說細緻點。” “今日，明恩與車隊一道回來，在大坳一帶被人伏擊。三死兩傷！”紀澤舫語氣激烈，邊說邊盯著紀常生，似乎要在他的臉上眼裡找出端倪：“伏擊者身穿白衣，九重修為，以弓箭連殺紀松……” 紀常生直接打斷話：“那就一定不是紀崢！” 紀澤舫念頭一轉，一怒拍案：“我話還沒說完，你就說不是紀崢？宗長，莫非你想包庇……” “紀崢不會箭術。”紀常生淡淡道。 紀澤舫表情一僵，他那聽起來充滿怒火的話說到一半，就被這不鹹不淡的一句話像冷水潑火一樣淋熄掉，接下來不懷好意的指責和怪罪統統都說不出口。 是啊，紀崢不會箭術！ 再沒有比這個更直接，更有力的證據了。 不能不強調的是，能憑著弓箭就伏擊且攔截下，包括紀明風等四大九重高手在內的整個車隊，箭術絕非尋常。 也許紀家不瞭解現在的紀崢，可朝氣榜完全沒提到紀崢有一手漂亮的箭術呢。 再說紀崢是散修，從哪兒弄到一流箭術？ 別人多多少少都見到紀崢練過拳、用過刀、亮過劍。唯獨箭術，誰見他練過？沒有，聽都沒聽說過——反正紀澤舫肯定一個都找不到。 練劍、練拳、練刀……隨便一項，就足以佔去一個年輕武者用在技藝上的大多數時間和精力，此乃人人皆知的常識。可是從紀崢殺戮八面坊來看，他顯然精修拳法和劍法，在這個前提下，很難剩下多餘的時間與心力去練出一門厲害的箭術。 按常理來推斷，紀崢幾乎不可能還身懷一門厲害箭術。 不論是根據常識，還是經驗，紀澤舫都不難得出這個結論。所以聽紀常生一說到，不由自主地生出疑心：自己別是被馬如虎他們糊弄了吧？ 沒有證據，不等於不是！ 紀澤舫最清楚不過。 八面坊剛流的血還沒乾涸呢，緊跟著就發生紀明恩遇襲的事，此事時間，地點、物件、都太令人玩味了。不是紀崢，還能是誰！ 但是，紀澤舫突然發現，他拿不出一絲一毫的真憑實據。 這與兩三個月前，紀常生為紀崢遇襲之事來找他，卻被他以“拿出證據再說”為由懟回去的情形，是何其相似的一幕！ 曾經打出的耳光，如今又結結實實地被紀常生和紀崢聯手抽回他紀澤舫的臉上！ 是紅是腫，還是痛，大約只有紀澤舫自己體味了。 一股名為“惱羞成怒”的情緒衝到紀澤舫頭上，臉竟有些火燙。他終究是城府很深的人，幾個呼吸間就平復不少，語氣咄咄逼人：“宗長，襲擊者是紀崢，此乃明恩親眼所見！” “莫非……你連我兒子都信不過？” 說到最後一句，紀澤舫目光陡變得陰柔凌厲：“依我看，宗長還是把人交出來的好。至於紀崢是不是真不會箭術，我身為紀家家主，自然查個明白！” 一說宗長，一說家主，隱隱拿紀家與宗族的關係來威脅，紀常生又豈會聽不出。當即目光一沉，收起笑容道：“家主大可不必如此執著為難同宗小輩的……” “至於紀崢，明恩肯定看錯了。” 紀常生深深看紀澤舫一眼，不鹹不淡道：“因為若我沒記錯的話，紀崢這一整天都在這裡修煉，哪裡都沒去。” 撂下這句話，無異於表明一件事：紀崢這個人，宗親堂保定了！ 有證據就拿出來，人你帶走。 沒證據就滾！ 紀澤舫當然拿不出證據，除了叫嚷著“是紀崢，就是紀崢”的紀明恩，馬如虎等人確實沒一個看到襲擊者的真面孔，根本沒人知道到底是不是紀崢！ 你說是紀崢？ 紀常生還說紀崢一整天都在眼皮底下呢。 紀澤舫終於面色為之一變，又驚又怒，猛然抬頭望向空無一人的某片牆壁，眼神充滿多疑與凝重。 時間彷彿凝固在這一刻，紀澤舫神情不斷變換，最終強行凝固成微笑：“對，我明白了，既然宗長親自擔保，我自然無話可說。” “這次我魯莽了，告辭！” 紀澤舫剛走，紀常生便悵然嘆了口氣，雖只一聲嘆息，卻也情緒複雜。 “何必嘆息，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宗親堂不能每每遂紀家之意，總要有立場，要發出自己的聲音。” 話是這麼說，可上了年紀的老人畢竟念舊，哪怕知道道理是對的，還是不免心緒複雜。紀常生索性話鋒一轉：“紀澤舫察覺你了。” 紀子慈不疾不徐從後堂出來：“他有點動手硬來的意思，我便讓他發現，他就發現了。” “宗長你的表態恰到好處，也該給嫡系一個警告了。” 紀子慈眼神激盪著某種火焰：“宗親堂不是紀家的附屬，如果嫡系再保持予取予求的態度……決裂又何妨！” 紀常生這次的表態等於給了嫡系當頭一棍，是紀常生擔任宗長以來，對待嫡系最嚴厲的一次表態。毫不誇張地說，這次表態嚴重到可能引發宗親堂與嫡系決裂！ 幸好，看著從後堂陸續走出來的紀崢和紀越可，紀常生就像看到了希望，才算精神一振。 紀常生知道自己性子軟，在武道上也沒希望了，不過不要緊，只要紀崢能成長到更強更高，他就覺得這次難得強硬的表態是值得的，沒有白費。 紀子慈收斂眼裡的激情，向紀崢頜首一笑：“放心吧，只要你在這裡不亂跑，嫡系短期內不會再對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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